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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仁已经很久没有独自觐见两宫皇太后了。
于是,大伙儿纷纷议论:这一次,徐荫轩这个“帝师”,可真正是保不住了,两宫皇太后这是在给倭艮峰打招呼呢。
猜的不错。
第二天,徐桐回奏。
他自然不认自己是“福源记”的东家——事实上也确实不是;但是,却不能不承认“教子无方”,“羞惭无地”。最后,以“学问浅薄”、“体弱多病”,不敢“延误圣学”,请辞弘德殿行走的差使。
两宫照准。
当然,懿旨上多少还是有几句温谕的,徐桐的面子,并不算太过难看。
可已经是朝野震动了!
大伙儿隐隐觉得,徐桐这两件倒霉事儿,并在一起出来,未免太巧、太突然了!背后……似乎颇有玄机?徐桐在弘德殿上的那番言论,慢慢儿也泄了出来,头脑灵活的,两下里联系起来,不免就想:徐荫轩做此不合时宜的仗马之鸣,大约就是他倒霉的缘故了!
堂堂帝师,仅以口舌招尤,不过数日,便被赶出了弘德殿!而且,不但一生清誉尽毁,还祸及家人!某人的手段之辣,威权之重,真正令人心悸!
暗地里聚集起来的守旧卫道的力量,正要尝试着抬起头来,就被重重一击,又伏倒了下去。
通过“去徐”,在打击反对新政和洋务的守旧派的同时,关卓凡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力。
其中,一个极重要的收获是:在共同的威胁面前,“关恭合流”的速度加快了,恭王不仅在姿态上承认关卓凡的“共主”地位,在心态上,也开始朝这个方向转化了。
不过,并非没有不服气的人。
最不服气的那个,是小皇帝。
小皇帝功课虽然不好,但人并不笨。廷臣能想到的,他也想得到。尤其是,在这个事儿上,他算是半个“当事人”,不能不特别敏感一些。
他刚刚看徐桐对了眼儿,兴头刚刚被徐桐挑起来,这个他看对了眼儿的、挑起了他兴头的人,就被赶出了弘德殿,小皇帝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
他年纪还小,但天性疑心甚重,这种强烈的不适感,驱使他自然而然地生出“是不是冲着我来的啊”一类念头。
太监们吞吐的语气、闪烁的眼神,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就像正玩得高兴,手中心爱的玩具,被人粗暴地一把扯走,强烈的被侵犯、被蔑视的感觉,点燃了小皇帝的怒火,他咬牙切齿:这个姓关的,太可恶了!
他的心底,还隐约冒出一个令人恐惧的念头:历来奸臣篡权,不都是一步一步,剪除皇帝身边的忠臣吗?
更恐怖的念头深埋心底。自己都不敢仔细去想:待皇帝变成孤家寡人的时候。奸臣可就要……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小皇帝绕室彷徨,时而咬牙切齿,嘟嘟囔囔,时而握紧拳头,虚挥几下。往他的脸上看:眼睛瞪得大大的,鼻翼时不时抽动一下,脸色忽红忽白。
唉,徐师傅在就好了——现在。自己身边,一个能“与共机密”的人都没有!
那种“孤家寡人”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愈发觉得,有人是在“一步一步,剪除皇帝身边的忠臣”!
他这个样子,叫一旁侍候的小太监发慌了:万岁爷该不会是……迷障了吧?
但他一声儿不敢出,他晓得的,这个时候打搅小皇帝,可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小皇帝自己努力安慰自己:关某人虽然嚣张跋扈,应该尚不至于此吧?不过,如果不及时“敲打”、“裁抑”。有朝一日,难保不会……
自己还没有亲政。“裁抑”什么的是不用想了,那么,只好想法子在“敲打”二字上做文章了。
“敲打,敲打……”
该怎么“敲打”呢?
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在一旁躬身垂首、大气儿不敢出一声的小太监身上。
突然,灵光一闪,小皇帝得了一个主意。
一丝阴冷的笑容,挂上了他的嘴角。
第二天,到永和宫串门的时候,小皇帝对荣安公主说:“我查出来了——把徐师傅跟我说的话透出去的,是哪个王八蛋了!”
荣安公主做贼心虚,脸色马上就变了:“是……是哪个啊?”
“就是我身边的那个小桂子!”
“小……小桂子?这个……不会吧?”
“怎么不会?徐师傅的功课,是他伺候的笔墨,我们君臣说些啥,他都听得见!这个黑良心没卵子的!不晓得受了人家多少好处?居然出卖主子?!真正该死!你瞅着,看我怎么拾掇他!”
次日,荣安公主的贴身侍女翠儿,悄悄地说给她听:皇上身边儿的那个小桂子,死了!
荣安公主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不禁目瞪口呆:“死了?!……怎么回事!”
“在御花园里,淹死的!”
“淹死的?!”
“是!有两种说法——”翠儿压低了声音,“一个说法,是皇上逼着小桂子跳湖玩儿,说湖水不深,淹不死人,顶多喝两口水,就叫人捞他起来。”
顿了一顿,声音压得更低了:“还有一种说法,是……小桂子落水,其实就是皇上趁他不备,推他下去的!”
荣安公主的脸色,已白得没有一丝儿血色了。
“反正,小桂子掉到湖里边儿后,挣扎呼救,有几个太监赶了过来,皇上却不让救,说小桂子会水,这是在闹着玩儿呢!”
顿了一顿,轻声说道:“可是,小桂子是保定人,打小净身进宫,哪里会什么水?”
荣安公主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等到人再也不冒头了,皇上才一顿足,说什么:‘我不管了!反正是他自个儿滑了一跤,跌进湖里边儿的——你们都看见了?!’”
“太监们……怎么说?”
“自然是全都‘看见了’!”翠儿低低冷笑一声,“哪个敢说‘没看见’?”
说到这儿,翠儿停了下来,屋子里出现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后……来呢?”
荣安公主打破了沉默,声音在不可自控地发抖。
“皇上走了之后,才把人捞上来。听说——小桂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大伙儿都说,他是……死不瞑目!”
荣安公主浑身一震,呆了一呆,问道:“这个事儿,两宫皇太后……晓得吗?”
“这种事儿,谁敢到皇太后那儿嚼舌头?全家子性命都不要了?不过给皇上新添个伺候的小太监罢了——两宫皇太后问起由头,不过闲闲回禀一句:原先那个小桂子,没福分,失足落水,没救过来。”
无可抑制,荣安公主的泪水,滑下了白嫩光洁的面庞。
翠儿慌了:“公主,公主,你…怎么啦?”
“我……”
荣安公主哽咽半响,到底找不出一句可说的话来。
*(未完待续。。)
第一零三章 大计划
小皇帝搞出来的花样,关卓凡很快便知晓了。他异常平静,未作出任何特别的反应。不过,如果足够细心,还是能够看出,轩郡王的神色是反常的:他似乎木无表情的脸上,隐约透着一丝无可捉摸的古怪笑意。
这个事儿,且摆在一边,俺忙着呢。
轩郡王确实是忙——他正在日以继夜地和美国人谈判。
终于,在关卓凡陪美国友人赴上海“参观考察”之前,中、美两国政府,签署了“中美人才互通计划”备忘录。这是自“美利坚访华代表团”抵埗以来,双方达成的最重要的协议之一。
说是“互通”,其实,这条“通路”基本是单向的,即由美而中,而非由中而美。现阶段的中国,除了华工,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才”可以“通”到美国去的——就算有,也得留着自己用。不过,为了顾及政治现实,这个“互”字,非加上去不可。
这个“中美人才互通计划”,和前面提到的“留学生计划”,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一个美国向中国的近、现代化建设,大规模派遣顾问人才的计划,包括:“工程技术”、“经营管理”、“财会金融”、“文化教育”、“医疗卫生”等五大类。
为配合关卓凡的“五年计划”,“中美人才互通计划”五年一期,到期后进行检讨,确定第二期需要做出什么样的调整。
“中美人才互通计划”第一期中,最重要的一批顾问人才,并非“五大类”排第一位的“工程技术”类人才——事实上。“工程技术”上面。关卓凡并无意独沽美国一味。当今世界。美国的工程技术并不是最强的,还会有大量的英吉利、德意志的工程技术人才进入中国,就算已经准备与之大打出手的法兰西,工程技术人才方面,关卓凡也没有封死大门的打算。
最重要的一批“美国顾问”,都是“经营管理”、“财会金融”这两大类的人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将进入“顾问委员会”新设的一个部门——“国企股”。
关卓凡在整顿两淮盐务时提出的“国有企业”。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所知者尚十分有限。“国企股”,这个日后不断升格、最终负责统管全中国国有企业、扮演原时空“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角色的机构,诞生之日,不显山,不露水,少有人关注。
关卓凡的标准中,企业的股本,财政资金——不论是那种形式的财政资金——控股,或占最大股的。都算“国有企业”。
这批美国人,将被派往中国各地设立的“国有企业”。担任“财务顾问”,其中的少数人,会被直接委任为“财务总监”,甚至是负责财务的“帮办”、“会办”和“副总经理”。
这个庞大的、雄心勃勃的计划,名义上仿佛“西法练兵”:由“美国顾问”帮助中国的“国有企业”,建立符合“万国通例”的西洋财务制度——近现代财务制度,即“资产负债表”、“损益表”那一套东西。
事实上,这也并不是幌子,这确实是关卓凡把美国人塞进“国企股”的最重要目的之一。
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同样重要的一个目的:在建立近现代财务制度的基础上,请美国“客卿”替我“看家”,解决导致原时空洋务运动最终失败的一系列痼疾:新式企业效率畸低、浪费、贪污、内部人控制、公私不分、化公为私,等等。
同时,还要达成另外两个目的:
一,在工业化的进程中,确保中央对国有企业的控权制,进而确保中央对整个近现代化进程的主导权,防止地方坐大。
二,防止在“阶级”的意义上,出现“官僚资产”这个东东。
从头说起吧。
中国实现工业化、完成近现代化,关卓凡并没有把希望放在一个“新兴资产阶级”上面。
首先,从宋朝开始,中国那些叫人意淫的“资本主义萌芽”,实在是太过“萌芽”了,把这些“萌芽”培养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资产阶级”,实在事倍而功半,根本不晓得猴年马月方能收功?
我又不能拔苗助长。
中国的周围,群狼环伺;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
一句话:时不我待。
其次,未经过大规模的社会革命,新的资产阶级,必定大部分脱胎于旧的士绅阶级——这个士绅阶级,是关卓凡最不顺眼、最不放心的一件东东。
士绅阶级,自祖龙行郡县制以来,起于两汉,士族、庶族交替上场,到了宋朝,终成庞然巨物。之后一千年,这个阶级成为中国实际上的真正统治者;而皇帝,说的好听点儿,算是这个阶级的“代言人”,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这个阶级的一个“高级打工仔”。
士绅阶级和国家、社会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零和关系——这个阶级的贪欲和胃口是没有止境的,当他们的体量,膨胀到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再也无法容纳的情况下,原有的政治、社会架构无以承受之重,终于轰然坍塌,于是便改朝换代了。
身为“代言人”和“高级打工仔”,皇帝对国家的统治,不能不依靠士绅阶级;但同时,又不能不努力抑制士绅阶级的胃口。当皇帝足够强势,能够控制住士绅阶级的胃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