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这样的情形下,想守住天京,无异天方夜谭,李秀成的努力,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他在龙脖子一带的城墙调集了上万人,激励士气,一边以枪炮与城外的湘军对射,一边全力对付湘军所挖的地道。
金陵的城墙,素许为天下第一。城墙长达九十六里,城基为花岗岩,城墙是特制的巨砖,以石灰和江米饭捣浆粘合,坚固无比。城墙之上,可容两部马车并排驶过,见得城墙之厚。因此要破毁城墙,非靠挖地道来爆破不可,而且这条地道,不能仅仅只是挖到城墙边上,必须要穿过城墙,向内延伸一段,然后在城墙下扩充为地室,才能放置足够的炸药。
挖地道是湘军的拿手好戏,其中又以李臣典的信字营最为厉害。然而李秀成对付地道,亦有独到的办法。
他的办法,是命人在太平门附近的城墙里侧,每隔三丈便埋下一个大水缸,守军附耳在水缸壁上,只要听到轻微的振响,那便是底下有湘军的地道在开挖。位置一定,然后在水缸两侧动手,分别挖两条竖井下去,多半就能挖通城外进来的地道,然后立刻将引燃的火药包丢下去,不仅摧毁地道,而且将挖地道的兵,活活闷死在里面。
到了后来,火药渐尽,就以铁签、沸水甚至粪水灌入。靠了这个办法,让湘军的数十条地道,无一成功,仅挖地道这一项,信字营便有上千人死在了里面。而江宁内外,已是被敌我双方挖得千疮百孔,密如蚁巢,蔚为奇观。
然而百密一疏,终于还是有一条最大的地道,因为挖得很深,同时恰巧被旁边的一条地道所掩护,没有被水缸探测到,从龙脖子底下,一直挖进了江宁城。李臣典大喜之下,下令填药,于是在城墙之下的地室中,足足填进了上千袋火药。
这就到了破城的时候了。已经两天没有入眠的曾国荃,集齐诸将,嘶声问道:“谁愿意做先锋?”
先登之人,赏赐最丰,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另有一条,一旦城墙损毁,李秀成是必定要在缺口处排列逆众,拼死反扑的,那么先登之人,有没有命来承接日后的那一份赏赐,大成疑问。
因此一时之间,这些百战悍将,俱都默默无语。曾国荃也不说话,只是用凶狠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等看到朱洪章,这个贵州人忍不住了。
“娘的,平日里都是英雄,现在倒不说话了!”朱洪章看看左右的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九帅,我的焕字营愿为先锋!”
“好!让你的兵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午时攻城!”曾国荃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朱洪章的肩膀,“我备着一件麒麟补子给你!”
第二天上午,收到消息的关卓凡,带了百余骑亲兵,连同华尔、福瑞斯特和白齐文,策马来到距太平门七里外的井望坡上,要看这一场最后的决斗。
湘军的炮声一直在响着,关卓凡知道,这是为了麻痹城中的太平军,所特意做的炮击。然而遮掩不住的,是冲锋的态势。以千里镜遥遥望去,在距离城墙里许的地方,蹲踞于地的湘军兵勇,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连绵不绝,彷如蚁阵,怕不有两三万人之多。
这样的情形,想必也瞒不过李秀成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猜得出来湘军是要大举攻城了。然而破城的火药是被置放在哪一段城墙底下,却是再也猜不出来的事,只有在不安中静静等待。关卓凡心想,这种情景,真是令人感叹。
等到洋表的指针,指到午正那一刻,炮声忽然沉静下来,湘军的阵中,军官们开始大声吼叫,蹲踞着的兵士,霍然起身,长矛和大刀在日光下泛起一片一片的亮光。
跟着便听到一声闷响,太平门东侧的一段城墙,微微一颤,继而向上轻轻一拱,仿佛贪睡的人,被人唤醒,不情愿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还想继续睡下去。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彷如大地迸裂,碎石喷发,在漫天的烟尘之中,足足有三十丈长的一整段城墙,竟然腾空而起,继而仿佛被巨手一击,四分五裂,似乎过了好一会,才抛落在四周,激起的烟尘,如水中的涟漪一般,迅速向四围扩展开去。
从千里镜中看见这一幕的关卓凡,有惊心动魄的感觉,他们驻足的井望坡,脚下的地面也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战马也都不安地嘶鸣起来。
湘军的数万兵勇,同声大呼,如同一把扇面,以焕字营为先导,开始向城墙的倒口冲锋。第一拨冲入倒口的一个营,六百人,全数阵亡。第二波冲入的一千人,阵亡大半。直到第三拨朱洪章亲率的两千人冲入,才算是在倒口周围站稳了脚跟。
于是后队源源续上,中路猛冲,左右两路绕后包抄,终于击溃了太平门附近的一万多太平军。
“江宁破了。”关卓凡放下千里镜,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后挥挥手,招呼大家上马,“各归本营,做事情。”
回到驻地,华尔督促着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执行关老总那条“拾遗补缺,不准漏网”的军令去了,只剩下关卓凡,一个人坐在大帐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天黑,匆匆用过了饭,便把洋表掏出来摆在军案上,一边心神不宁地听着营中的梆声,一边静静地坐等。这一坐,便至深夜,直到四更打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西南方渐渐有蹄声传来,不一时靠近营外,已是蹄声如雷,在静夜之中显得格外惊人。
来的是一哨骑兵,护送的是丁世杰所派的一名材官。他由图林带着,大汗淋漓的走了进来。见到关卓凡,单膝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封包来。
“大帅,这是丁军门的文书,限我一个点之内送到!”
关卓凡默不作声,一把接过来扯开,掏出一张信笺略略一扫,抬头便说:“图林,备马!”
亲兵营一直在等这一声命令,于是轰然上马,连同那一哨马队一起,由那名材官带路,簇拥着关卓凡,向方山疾驰而去。
走到一半,又有张勇派出的骑兵在迎接,等到了克字团的军营,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都已在营门外相候,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在哪?”关卓凡简短地问。
“我带老总去。”伊克桑当先引路,一众人跟在身后,来到设在军营西侧的一处帐子。伊克桑将帘子一打,把关卓凡让了进去。
帐中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单薄纤弱的中年人,白面无须,眉目清秀,四周是看守他的八名亲兵,见到关卓凡进来,唰地一声立正,不约而同地行了一个军礼。
那名中年人见到关卓凡的装束,眉毛扬了扬,脸上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没有说话。关卓凡亦没有开口,站在椅子前面,默默地打量了半晌。
“李秀成,”他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我就是城南关三。”
(周一,请顺手给狮子投张推荐票吧。)
*RS
第一二二章 出气
洪秀全死了。
城破的消息一传来,身处内城天王宫中的洪秀全便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
江宁有外城和内城之分,所谓内城,也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紫禁城,现在则是天王宫的所在。虽然也有宫墙,但与外城的城墙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想要凭此拒敌是绝无可能了。
所以当李秀成和“幼西王”萧有和,率残兵冲到天王宫,再次请驾的时候,洪秀全已经变得十分平静,端坐在御案之前,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酒壶。
“尔等不用说了,我不走。”天王把话说得很明白,“天父天兄已经召唤我上天,天国的大业,我托付给太子。太子还只有十六岁,所以我又把太子,托付给你们。”
太子的本名,叫做洪天贵福,因为玉印上刻有“真主”二字,因此外间以讹传讹,将错就错,干脆把他叫成洪福瑱,读起来,是“洪福天”。
天王托孤,事情便就此定局。既然洪秀全的心意终不可绾,李秀成等一干人也只有带同太子洪福瑱,施礼退出,执行突围的计划,要替太平天国,保留这一脉火种。
金陵历经千余年的建设,是一个很庞大的城,不仅面积巨大,而且有山有水。入城的湘军,并不能处处覆盖,当然是把首要的目标放在天王宫上。很快,一条消息便在城内传开——逆酋洪秀全,已经在宫内服毒自尽了。
洪秀全一死,湘军的目标立刻便转向了搜掠财物珍宝之上,而原本在城外督战的曾国荃,大笑三声。一头扎在铺上,酣然大睡——实在是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倦到了极处。
湘军的松懈,为李秀成提供了绝好的机会。江宁九门,处处都有湘军把守。偏偏太平门侧那处炸开的倒口,没有安排成建制的军队去守卫。这是曾国荃的大意,也是人类心理上的盲点——这是我们攻进去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人跑出来么?
谁知真的有。李秀成以事先备好的官军号衣,替手下的上千残兵换了装,在僻静处隐匿到天黑。由倒口处一举冲出,趁夜色的掩护,绕过雨花台,向南疾奔。湘军固然发现有这一股人出了城,但连是什么人都搞不清楚,更不要说组织追截了。于是生生把这十几个王爷和一千多号人给放走了。
十几个王爷之中,洪秀全的两兄一弟都在其内,而洪秀全一死,太子洪福瑱更已经是“幼天王”的身份,变作“一国之主”。李秀成的打算,是南去江西,与等在江西边境的李世贤会合。再图大业。
这个打算,切实可行,因为湘军虽多,却都聚集在江宁城附近,不是打算抢功,就是打算抢钱,外围的大片地带,无人去管,反成空白。
果然,一路之上。并未遇到丝毫阻截,顺利得很,可是一旦脱离了险境,洪秀全的兄弟们,便又开始故态复萌。指手划脚了。
“干王”洪仁轩倒还好,这个从香港归来的读书人,虽然一直替洪秀全总理朝政,但毕竟知道这一次脱险,靠的全是李秀成,因此不言不语,一切听忠王的分派。但他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哥哥,洪仁发和洪仁达,就没那么好伺候了,一会抱怨坐下的马匹不好,跑得不平稳,一会又喊累喊饿,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会,让李秀成找东西来给他们吃。
然而怎么能停下来?周围的将士,俱都含怒不语,只有李秀成,却仍然容让着他们。
说是谦逊也好,说是软弱也好,总之这是李秀成性格中的一个弱点。亲眼目睹了天京事变中血流成河的惨状之后,李秀成在自己人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演出反戈成仇的一幕。当初陈玉成气势凌人,他宁愿让地盘也不愿翻脸,在苏州的时候,他宁愿离城,也不愿跟郜永宽等人刀兵相见,现在面对天王的兄长,一向横行霸道的信王和勇王,又如何肯跟他们起争执?
于是干脆把自己坐下的那匹菊花青,让给洪仁达来骑,好歹让他不再啰嗦了。就这么逶迤前行,终于在方山,一头撞进了轩军的罗网。
*
*
自从得了关卓凡的吩咐,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便加倍小心,决意要替老总把这一条“华容道”守好。
其实并不止一条道。通过方山向南去的,有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另有两条山路。三个人商议了几次,决定以克字团的兵防御正面,以马队守两翼,将方山左近二十里,布置得密不透风。同时把游骑作为哨探,撒了出去,在方山之前十里内游弋搜索。
果然,江宁破城的消息传来不久,哨骑就发现了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虽然黑夜之中不能完全看清,但一副败军的样子是无疑的。官军既然在江宁大胜,又怎么会有这样一支败兵,急急地向外跑?
消息报回方山,丁世杰立刻判断这是一支长毛。于是命伊克桑偃旗息鼓,张勇的马队从两翼静静迂回,等到李秀成发觉不对,想下令掉转方向的时候,已经是身入重围,来不及了。
从天京城里逃出的这支队伍,虽说大多是李秀成手下的死士,但经过连日苦战,又奔波数十里,早已是精疲力竭,十成战力之中,所剩下的只有一二成,再者又夹杂了不少太平天国的贵人和眷属,哪里是养精蓄锐的轩军主力的对手?待到一声枪响,伏兵四起,就再难做出有力的抵抗,而等到身侧和身后的马队冲过来,更是立时便溃散了。
谁知溃则溃矣,散却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