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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那个酒量,还非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他婆娘一边拿热手巾给他,一边数落着。
“我昨个儿是跟谁喝酒来着……”明山拿热手巾擦着脸,自言自语道。
“谁知道你!”他婆娘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一进门就胡言乱语的,连说都说不得了。”
“哦?我都说什么了?”明山呆呆地问。
“啊哟,都是了不起的话,”那婆娘笑道,“什么这回一场大富贵跑不了啦,什么贝子爷都不在话下啦……你明老爷下辈子投胎,许是要投在皇家?贝子都不在话下,敢情是要当王爷了,那可好呢,我也跟着当一回福晋。”
那个碎嘴婆娘还在唠叨着,明山已经把昨天的事想起来了,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冷汗唰的就下来了,隔夜的宿醉带来的那种恶心感,忽地涌上来,急忙把手巾一甩,跑到马桶旁边干呕起来。
吐了半晌,才觉得心头烦恶稍去,定了定神,挥挥手让媳妇出去,自己坐在炕沿上发呆。
明山跟安德海和小成子这样的太监不一样,行事多少还知道深浅。昨天在那个小小的包厢之中密语,酒酣耳热之际,顺着安德海的话风,卖弄才学,只觉得天下无难事。
现在清醒过来想一想,自己跟着安德海,要插手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案子,而且安德海的主意,竟还都是自己给他出的。自己这几年虽然混得风生水起,可是在关卓凡面前,亦不过是伸出一个指头就能捻死的人物,但凡有点差错,那是要粉身碎骨的!
然而再想想那上百万银子,白花花堆在眼前的样子,明山又有些含糊起来。所谓富贵险中求,这样一个大好的机缘,若是就这么白白扔掉,又觉得舍不下。
就这样心大心细,天人交战了半晌,到底还是咬了牙,吩咐下人喊了轿子,到内务府来找人讨个主意。
要找的人,叫做文锡,五十多岁,赏着三品顶戴,是内务府最重要的“广储司”的“总办郎中”。在内务府里边,几位内务府大臣之外,就得数到这个文锡了。
两个人算是远亲,明山在内务府之内有请托的事情,多半便是托了文锡来办,文锡从他手里得的孝敬也很不少,时候长了,慢慢变得跟一家人一样,熟不拘礼。
然而这一天,明山却格外客气,见到文锡,照足规矩请了一个安,恭恭敬敬喊了声:“文大爷!”
“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这倒新鲜!”文锡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又想在我这儿打什么主意?”
“不敢,”明山陪着笑说,“是有一个事,要跟您老讨教。”
文锡点点头,把一支水烟拖过来,拿纸媒点燃了,吸了两口,这才望向明山,等着他开口。
于是明山把重修圆明园的事,从中能够有多大的好处,很起劲地向文锡说了一遍、
“这事我听说了,先头六爷,后来关贝子,都不同意。”文锡干脆地说,“特别是关贝子,他不点头,你那说的那些个好处,都是痴心妄想。”
“也不见得非得他点头……”明山瞧着文锡的脸色,试探着说道,“文大爷,我觉得关贝子上台之后,对咱们内务府好像也不怎么待见,还不如宝大人他们,您老说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文锡警惕起来,“有一半没一半,藏着掖着的,我听不懂。”
明山这才吞吞吐吐地,把通过内务府联络宝洌В酰诤狭Π颜饧掳斐傻囊馑妓党隼矗荚嫉乇砻鳎羰怯腥瞬煌猓畏粱桓瞿芡獾娜死粗魇拢客敝赋觯谖窀又心芄坏玫降姆秩螅辽儆辛匠桑锿芬嘤形魈笊肀叩娜宋铮艹衅涫拢邪盐账档媒叭ァ
“文大爷,您老的见识广,”明山很艰难地把事情说完了,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着文锡说道,“您说这件事,办得办不得?”
文锡的脸上变得面无表情,抱着那一支水烟,咕噜咕噜吸个没完,半晌没有言声。明山亦不敢去打搅他,耐着性子在一旁慢慢地等。
“唉,”文锡总算抽完了烟,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再不错的。”
“文大爷……”明山陪着笑问道,“您是说……?”
“我是说,你脑仁儿让狗给吃去了!”文锡盯着他,幽幽地说,“我知道你跟小安子走得近,以前他帮咱们办事,咱们也帮他办事,谁也不欠谁什么。现在说修园子,让咱们拿两成,他拿内务府给他白当差么?”
“成数还可以再商量……”明山辩解似地说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根本就不是成数的事儿!”文锡手里搓着纸媒,点着明山说道,“说的是小安子太张狂了,内务府就没在他眼里,现在连关贝子都不在话下了?眼见他这是要惹大祸的!我告诉你明山,趁早躲远一点,不然小安子疯,你也陪着他疯,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还有,方才已经跟你说了,先驳修园子的就是六爷!现在你要六爷宝大人自个儿把自个儿的话吃下去——说你脑仁儿让狗吃去了,有错吗?”
文锡的话,不仅等于是封死了通过内务府,联络恭王一脉的路子,而且是对明山极严厉的警告。等明山讷讷地从屋子里辞出来,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要不要躲远一点呢?明山彻底拿不定主意了,不知道自己跟安德海之间,还能不能摘得开。想来想去,到底对安德海的权势和在西太后身边的地位,仍抱了一丝想头,于是决定,先看一看宫里的动静,再做打算。
关贝子的日子,却是过得正舒坦,一丝一毫也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已经起了对付自己的心。
也难怪,西征美洲,东裂日本,都进行得顺风满帆。回国之后,镇压捻军,扑灭回乱,也不过是指顾间的事情。至于锁拿苗沛霖,则以轩军的战力,根本连一枪一弹也没费,就轻轻松松地办了下来。
现在的局面,除了江苏上海的大本营,浙江也掉到了自己手里;张勇提督山东,伊克桑提督安徽,都是盘踞要津;华尔等一班入籍的洋将官,亦以自己的马首为瞻。京城左近,则有吴建瀛的一师精锐,图林的近卫师也近在咫尺,而城内的步军衙门,更是亲信遍布,随时都在掌握之中,一旦有什么变故,不信有谁能够抗手。
不远的天津,更有数万只听命于自己一人的大军驻扎。
至于朝廷这一面,自己参赞机枢之后,连恭王这样的狠角色,皇亲国戚,党羽遍布的铁帽子王,都让自己斗了下去,而最难得的,是赢了政争,却不曾跟恭王一派的人马决裂,很有些得力的人才,能够收归己用。
现在环顾上下,惇王昏庸,醇王疲弱,都不是可以担当大事的人,不知道还有哪一个,能够对自己的地位有所威胁?总领枢臣的人选,自是非自己莫属。
这些事情,当然离不开两宫的力挺。自己有擎天保驾之功在前,有东征西讨的劳绩在后,只要哄住了两宫,帘眷不减,那么不管自己想做什么,都有宽阔的余地。特别是慈禧,总不至于帮着别人来对付自己的。
而说起洋务,虽然中间也有过些磕磕碰碰,该做的那些事情,有的快些,有的慢些,可毕竟都是在往前走,倭仁这一班卫道士、保守派,也全被自己压制,声光已不复往日之盛。何况现在自己又以教授小皇帝新学的名义,占了“帝师”的身分——新学跟洋务,原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从今往后,谁敢反对洋务,那不就是在反对皇上?
看来“欲将大笔,重写春秋”这八个字,也没有多难!
这样的好局面,是自己奋斗经年才得来的,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终有一日,能把心中所想的事,做成了它!这么一想,多少有志得意满之感,觉得可以象诗里面说的那样,“我自横刀向天笑”了。
想到这句诗,不由得又把苗沛霖想了起来——这样一句气势磅礴的大作,居然是出自这个土豪之手,实在是匪夷所思,好在后来有谭嗣同的发扬光大,才不至于埋没在无名之中。
不过人总得有歇口气的时候,关卓凡这样想道,奋斗五载,稍加喘息,似乎也说得过去?
之所以要拿这个理由替自己开解,实在是因为最近奋斗的时候少了一点,歇的时候多了一点,而说稍加喘息,则多半是“喘息”在吕氏的房中。
开始的时候,是定了一个“偶尔”的“章程”的,但城东吕氏那处宅子好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关卓凡很快就陷于温柔乡中不能自拔,见天儿的,就要往那里跑。
以致有时候,连正事都耽搁了。
他这样的情形,时候稍长,连白氏都瞧出了不对头。
*RS
第八十五章 不以为然
白氏所感觉的不对头,倒不是嫌关卓凡这段日子到自己房中的时候少了,而是他精神上和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微妙倦怠,很容易被最亲近的人所感知。
“年下进给宫内的银子,一共是三万两。”年后盘账,白氏把最后一笔也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了。
“这些事,何必非要扯着我说?”关卓凡笑着说道,“家里的事,有你管着,我放一百个心。”
“话不是这么说,”白氏摇了摇头,微笑道,“到底你才是一家之主,有些事,你要是懒得去管,别人可替不了你。”
关卓凡不笨,把白氏话外的意思,多少听出了一点。
“双双,你这是说的什么?”他笑嘻嘻地说,“最近外头事情忙,家里的事,是‘办’的少了点,今儿晚上我来补上!”
“好稀罕么?”白氏轻轻啐了一口。她要说的是正事,关卓凡拿风话来打发,她却不肯让他轻松蒙混过去。
“要说忙,是够忙的,里里外外都操心,能不忙么?”白氏看着他的脸,温柔地说道,“这阵子你大约是没照过镜子——连形容都清减了,你好歹得知道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骨。”
“是么?”关卓凡一愣,不自觉的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每次在吕氏那里行乐,不弄上两回三回,是再不舍得离开的,人能不瘦么?只是白氏的话虽然语带讥讽,但温温柔柔地说出来,听着并不觉得如何刺耳。
“卓凡。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也不懂得许多大道理。”白氏娴静地说。“只是跟你的日子久了,你的风流性子,有什么不知道的?可有一条,你从没让女色这两个字占了心去,就算是当初最腻着我们姐俩的时候,也从没耽误过自己的正事,因此我说你你关三爷是好汉子,真英雄!”
从没听白氏说过这样的话。此刻锋芒一露,倒把关卓凡听得呆住了。
“现在天下的事,都是你关贝子管着,除了太后,就数你最大。你做到这么大的官,不要说三妻六妾,就是再多养几个女人,旁的人也不能说什么。不过我听说,你现在下朝越来越早,可看你回家的时候。却是越来越晚,那些到府里来办事的官儿。天天把花厅都挤满了,却再也见不着你一面的——这些事,有没有呢?”
“这……”关卓凡无言以对,强笑着说道,“双双,怎么没来没由的,说起这些了?”
“自然有来由,还有一条我不曾说,”白氏的脸上,微带赧色,咬了咬牙说道,“我和明氏,原本都是你嫂子,跟了你,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情。不过这个府里的家法大,大门一关,谁也不敢乱嚼舌头,羞人的事做了也就做了。外面的事,跟家里可就不太一样了,说到底,她生得再好看,好歹也是你婶娘啊。”
关卓凡当场闹了一个大红脸——吕氏的事,他不曾向白双双说过,但亦猜得到她会有所耳闻,心照不宣罢了,没想到此刻她忽然说出来。不过白氏毕竟是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既然已经提起来了,关卓凡也不愿意再欺瞒她什么。
“也不能算是什么正经婶娘……”他定了定神,由这句话开始,把吕氏的经历向白氏说了一个大概,末了想了想,笑着加上一句:“若论颜色,也未见得就压过了你去。”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说的不是这个。”白氏柔声道,“这个女人,跟过长毛头子,也跟过你胜四叔,照你说的,还跟过那个德都统,他们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都是败了事的。卓凡,你可要当心!”
“你是说,她的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