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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快交丑初的时候,海山的鼾声突然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只听海山轻轻喊了一声:“董老师!”
房内一片漆黑,董河山毫无反应。
过了片刻,海山稍稍提高了音量,又喊了声:“董老师!”
董河山的鼾声依旧低沉细长。
窸窸窣窣的,海山小心翼翼地下床、穿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开门出房,来到隔壁房间门外,举手敲门,两短、一长、两短。
门马上开了,门内的额勒保、孙大徵劲装扎束——他们俩根本就没有睡过。
当然,海山也没有睡过,他扯的鼾,是拿来骗董河山的。
海山点点头,做了个手势,额勒保、孙大徵闪身而出。孙大徵晃亮了火折。三人来到董、海房间门口。海山伸手,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门轴“吱呀”一声,静夜之中,尤其刺耳,三人都吓了一跳,海山立即住手,三人侧耳细听,房内董河山的鼾声不变。这才放下心来。
孙大徵用手拢着火折,先侧身而进,接着是额勒保,最后是海山,都进了房间。
微弱的光线下,能够看见董河山仰面躺在炕上,被子拉到胸口,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目阖闭,面色平和。
鼾声如故。
额勒保、孙大徵抽出了雪亮的匕首。一左一右,慢慢靠近了炕沿。
天津、紫竹林、租界云云。都是惇王府拿来忽悠董河山的,就像拿上海、租界、洋房、三万银子,忽悠敖保一样。
同样,就像要灭敖保的口一般,惇王府也要灭董河山的口。
不同的是,敖保一个厨子,于惇王府来说,其命如草芥,董河山却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人,这么弄掉了实在是可惜!惇王也算惜才之人,开始的时候,对如何处置董河山,一度颇为犹豫。
但立海坚持做掉董河山,理由是董河山一死,粘贴揭帖和惇王府的关联,即完全断绝,相关人等再怎么怀疑,这个案子的幕后主使,也无法指向惇王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案子,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案子,是绝不能有万一的。
再说,董河山受恩深重,他对王爷以死相报,那不是应该应分的吗?得其所哉啊。
武林高手嘛,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董大侠一个人,慢慢儿再找呗。
惇王终于同意立海实施他的“预案”。
这才是真正的“预案”:如果揭帖案失手,就安排董河山“出逃”天津,然后,在半路上做掉他。
在豆张庄“裕昌客栈”动手,是一早就确定下来的,那个周老板也早就打了招呼。事实上,最关键的一步棋也是由姓周的来走的:董河山被下了药,但饭菜和酒水都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上首座位的碗、筷、酒杯——即董河山坐的那个位子——都用浸透了蒙汗药的抹布抹过了。
东马圈为圣母皇太后阅兵途中驻跸之所,警戒森严,这一点惇王府也早就知道,在东马圈做那一番姿态,不过是拿来慢董河山之心罢了。
额勒保、孙大徵,是惇王府侍卫中身手最好的两个,就算董河山未被下药,以二对一,也不见得就输给他了,派额、孙两人来办这个差使,是上保险的意思。
*
*
额勒保挨近了炕上的董河山,很巧,董河山身子左侧靠外,额勒保足底生根,力透手腕,右手倒握匕首,左手盖在右手之上,嘴里轻轻说了句“得罪”,对准董河山心脏位置,双手用力,将利刃猛地按了下去。
眼见利刃及身,炕上的董河山,突然向内平平移开半尺,额勒保收势不及,匕首直插到了炕铺上。他大骇之下,就待后退,但已晚了!董河山的右拳闪电般钻了上来,正正击中额勒保的咽喉。董河山这一拳出尽全力,额勒保的身子,又随着匕首下插之势俯落,两个力道一碰,额勒保喉骨顿时碎裂。他哼都没哼一声,一个庞大的身子就软了下去。
变生不测,孙大徵反应也快,左手的火折,对准董河山的面门,掷了出去,接着匕首前指,和身急扑。
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原来董河山身上那张被子,飞了起来,兜头兜脑地将他盖住了。
孙大徵身形急挫,双手向外猛力一甩,将被子甩了开去,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便觉心口一凉,低头一看,额勒保那支匕首,正插在自己左胸,直没至柄。他双手向外甩离被子,中门大开,董河山一击即中。
和额勒保一样,孙大徵也是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软瘫在地了。
这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的几下,看得海山目瞪口呆。他没有上前夹击——根本来不及反应;有心拔腿逃跑,却迈不开步子——整个人竟是吓得呆住了。
见董河山手持火折,向自己走来,海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嘴里喃喃说道:“董老师,饶命,饶命……”
董河山走到海山的面前,觑了觑他的脸,点了点头,将火折塞到了他的手里。
海山机械地接过火折,微微张着嘴,不晓得董老师这是啥意思?
董河山伸出两只大手,一手按住海山的脑门,一手托住海山的下巴,一错劲儿,只听“咔嚓”一声,海山的颈骨已被扭断,他的脸面转到了自己的后背,依然保持着睁着眼、微张着嘴巴的样子。
董河山弯下腰,轻轻接住从海山手中滑落的火折,身子晃了一晃,好不容易站定了,重重地喘起粗气来。
击杀额勒保、孙大徵,虽然只是那么几下子,但其实已经出尽他生平所学;之前又和蒙汗药的药力,苦苦对抗了半个时辰,现在已是精疲力竭了。
至今他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着了道儿的?饭菜不是自己一个人吃的,酒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喝的,这种情况下,贼人一般都是在酒壶上面做文章,但酒壶应该没有问题,不然不可能瞒过自己这个老江湖。
蒙汗药的药力很强,不是普通贼人用的货色,幸好自己随身带有甘草汁泡制的药饼,含在舌下,可做解药。
现在,朝廷和惇王府,都欲得自己而后快了,天下虽大,不晓得哪里才是容身之处?
他一阵头昏,心中提醒自己:先别想这些没用的,先想一想,该怎么离开这间客栈吧!
这间客栈一定有古怪!
不能走大门,那样难保不会被发现,这儿是二楼,只能从窗子跳到后巷去了。
很可惜,没办法带走自己的坐骑了。
董河山搜了搜三具尸体的身,又到隔壁,翻了翻额勒保、孙大徵的包裹,加上海山的,总共找出好几千两银票和上百两的银锭、碎银子,算上自个儿身上带的,短时间内,银钱上倒是不虞匮乏。
他又取了额勒保和孙大徵的匕首——虽不算削铁如泥,但也吹毛立断,都是一等一的利器。
扎束停当,坐在炕边,歇息了一刻钟左右,觉得药劲儿基本过去了,背上包裹,上了炕,推开窗户,探头出去,确定周围无人之后,跳了下去。
刚刚走出巷口,便听到右手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董河山。”
董河山大吃一惊,转头看时,两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大汉正向自己走来。
他左右急速扫了一眼,发现路对面和左手边,各出现了两个同样装束、身形剽悍的大汉。
三面受敌,以一对六。
往回跑?
客栈的后巷非常狭窄,如果巷子的那一头也设了埋伏,那就万事皆休。
董河山心念电转,右手一晃,已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向着右手边两个大汉一挥,低声喝道:“看刀!”
两个大汉一惊止步,但董河山这一下只是虚招,他一个转身,匕首飞出,半空中一道弧形的寒光划过,左手边的两人猝不及防,走在前面的那个痛哼一声,刀子已经插进了他的右肩。
董河山向剩下的那一个猛冲而去——方才目光左右一扫之间,他已判断出,左边这两个,身手相对较弱,刀伤一个,再打倒一个,就有破围的希望!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董河山只觉后臀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他本来就在向前急冲,受了这一击,整个人顿时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董河山腰腹用力,就要跃起,但刚一动作,后臀剧痛,力道立时散了,又重重地跌回了地面。
还要挣扎,几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四面八方地指住了他。
董河山晓得这是什么,不敢动了。
天亡我也!
*
(小预告:明天两更,中午十二点左右一更,晚上九点钟前后二更)
*(未完待续……)R1292
第一五七章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乱清》更多支持!收到董河山落网的电报,关卓凡轻轻地舒了口气:好,最后一块拼图也找到了,画面完整了,俺可以带俺的女人回家啦。
董河山是丑初二刻在豆张庄被擒的,军调处行动队得手后,立即快马加鞭,驰抵天津城,叫开城门,从天津城内给小站军营发报。关卓凡收到电报的时候,是寅初二刻,刚好过了一个时辰。
他带上两封电报,出了军营,在一队近卫团的护卫下,摸黑向官港行宫疾驰。
这两封电报,一封就是刚刚收到的这封,还有一封,是昨天亥初一刻左右收到的——军调处汇报刑讯立海的相关情形。
恭王猜得没错:立海被拿之后,相关人等一刻钟也没耽搁,立即展开了对立海的刑讯。不过半个时辰,立海的口供,就已经被掏出来了一大半了。
做到这一点并不太困难。军调处和宗人府,给立海的条件,同敖保仿佛:你如果招了,上路的时候,给你个痛快,你的家人也不会受到此案什么牵连;你如果不招——唉,熬遍苦刑之后,还是要招的吧?五木之下,你问问自个儿,能顶多久?反正都是要招的,何苦受多一茬罪?还有,如果开始的时候硬抗,将来上路的时候,就要受凌迟活剐之苦;你的家人,也要陪绑——你自个儿说说,何苦来哉?
立海还在犹豫,军调处不再废话。请他小小尝尝味道——嗯呐,果然酸爽!立海承认,对方说的确有道理。确认相关条件之后,便开始竹筒倒豆子了。
在此之前。大约酉正二刻的时候,关卓凡就收到了敖保和立海被捕的电报。那封电报,已经在戌初二刻的时候,由他本人,送达圣母皇太后手中了。
现在是寅初二刻,关卓凡二刻钟后,会到达官港行宫;和慈禧细细商量之后,还要赶回小站。给北京发报——像昨天一样,一折一信。不一样的是,这封电报,必须在卯正之前,送达内奏事处,这样才能确保,母后皇太后上朝的时候,已经胸有成竹了。
时间还是很赶的。
昨天早上离开官港行宫的时候,关卓凡叮嘱御姐,“今儿白天。请太后务必放宽心怀,好好歇息”,因为。晚上很有可能又是睡不成觉的。
果不其然。
跟着自己又加了一句:“这件事……请太后毋烦厪虑,一切都在臣身上。”
当时,御姐嫣然一笑,美丽的凤眼亮晶晶的,说道:“好,听你的,我会放宽心怀,睡个好觉的——你就放心好了。”
唉,真是有点……萌萌哒呀。
慈禧对于揭帖案的反应。大大出乎关卓凡的意料。
关卓凡原以为,圣母皇太后必定“雷霆大作”的。
他是见过慈禧发怒的样子的:脸色变得青白。凤眼圆睁,嘴角微微抽动。太阳穴边儿上,一根青筋隐隐跳动。美丽的面容,被怒火扭曲得变了形,看上去甚至显得有一两分狰狞,让人感觉,一场绝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实话实说,这副模样,关卓凡看了,心底都有不寒而栗之感,也叫他进一步明白了,在历史上,对这个女人,奕?、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一班大拿,何以会俯首帖耳,毫无脾气。…
他以为,深更半夜,当她被侍女从床上叫起,知晓了揭贴案的时候,自己又会看到这一副模样。
关卓凡想过,要不要先给她打个什么底儿,或者,用一种更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