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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多少人呢?原来是招一千人。可我看了大家的样子,觉得民心可用!民气可嘉!因此把人数翻上一番,招两千!只要你有胆量,有本事,我等着你来吃粮!既然开得起饭店,我关三就不怕大肚汉!”
人群发出一阵低声的欢呼,接着便是窃窃私语,这才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官员,就是那位御前侍卫,新任上海知县的关卓凡。
驰回大营的路上,关卓凡没有说话,直到进了营门,跳下马,把缰绳一甩,才开了口。
“他娘的,出了鬼了。”关卓凡阴沉着脸说,“今天这几千人里面,李秀成的奸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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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招募一千到招募两千,不完全是临时起意。除了两营轩军之外,洋枪队本来就要招五百人的,而另外多出来的五百,关卓凡打算先让他们从“长夫”做起。
“我说的这个长夫,与众不同,算是‘半勇’,亦准他们领半饷。跟他们说,等到这一仗打胜了,可以给他们转成正勇!”关卓凡在大帐中坐定,对几个人说道。
军队打仗,原来也是要配长夫的,用来搬运枪支弹药,后勤粮秣,也就是民伕。长夫不算在正式的编制里头,缺乏训练,所支取的银子,也只有正勇的三成,因此打起仗来,很容易先行逃散,常常就会耽误大事。
按关卓凡的想法,是让多招的那一营新勇,先干长夫的活。这个是算在编制以内,既有半饷,又有打胜仗之后可以转正的承诺,因此士气上会截然不同。而且平日里,亦要给予一定的训练,当成“预备兵”,等到转为正勇的时候,立刻就可以上手,与完全新招的兵,大不一样。
大家都觉得关老总的这个法子很好,除了每月要多花一点饷银之外,没有别的坏处,而好处则一眼可见。
“伊克桑,丁先达,后天再招兵的时候,你们两个,要跟丁都司一起去。”关卓凡点了名字,两人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听着,“我送你们一句话,是曾督帅说的:谁的兵谁招,谁的兵谁练。记住这句话,可以受益无穷。”
这句话,是曾国藩练兵的心得——当营官的,必须对自己手下的兵,有完全彻底的了解。伊克桑和丁先达,为关卓凡所指派,充任这两营新兵的营官,并且用他们的名字,作为营号:克字营和先字营。而整个轩军,仍以丁世杰为统带,张勇为副统带,马队的管带,则由张勇兼任。
“跟你们一起调过去的哨长和什长,大多都是升了官的。告诉他们,给我好生用心,别摆老资格的架子。到底这是步勇,跟原来的马队不一样!”关卓凡一句一句的交待完,沉吟片刻,对丁世杰和张勇说:“轩军的军制和营制,先就这样,等打完了这一仗,我还要改。”
要改,是因为朝廷原有的品秩,与现在的营制越来越不能对应,高品低用、低品高用的情形越来越多。关卓凡的轩军,更多是仿照湘军的营制,与绿营的建制颇有不同,因此他已经琢磨了很久,要玩一套自己的东西:军衔跟职务的分离。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有更实际的问题要解决。
“老总,”伊克桑小心地提出来了,“我们的枪……”
“放心,短不了你们的。”关卓凡笑了,“租界里的洋行,尽有存货,虽说未必能像马队的这一批枪那么精良,不过对付长毛,也足够了。我还是那句话,打赢了这一仗,我给你们换新枪,包你们见都没见过。”
既然没有那么精良,也就是说,无论精度还是射程,都有差别。关卓凡见伊克桑一副怏怏不足的样子,笑道:“虽然枪没有马队的好,我却另送你们一样马队没有的好东西——十二门洋炮!”
听说有炮,还是洋炮,居然还有一十二门之多,伊克桑和丁先达的眼睛都亮了,尤其是丁先达,眼睛不仅亮,简直就是绿了,象饿狼看见鲜肉一样。
“先达,喜欢炮吧?”关卓凡看在眼里,笑着问。
“喜欢。”丁先达用力地点点头,“我在水军的时候,就喜欢操炮。如果是洋炮,用开花弹,两门炮就能抵得上一营兵!”
“老总,我们的枪和炮,什么时候能到营?”现在伊克桑变成了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不急,回头叫许文书来,咱们一起盘一盘帐,看看要多少银子,我好去找吴大人打擂台。”关卓凡心中有数,这一笔钱绝对小不了,但好在有关银做后盾,因此不用担心。“倒是松江府那里,得请老金你跑一趟。”
“行,要说什么?”金雨林连忙答应。
“你跟贾太尊说,这两个月,要知谕各县各乡,加派衙役团练,设卡盘查,遇到可疑人等,一概先扣下来,送府讯问。”
金雨林想到关卓凡刚才说的那句“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脸色又有点变了,担心地说:“逸轩,你是说有长毛的奸细混了进来?”
“自然有。李秀成是何等人物?象方才那样,才说了暂停招募,人群立刻鼓噪,若不是有长毛的奸细在内煽动,决计不会这样。”关卓凡笃定地说,“刚才是近万人挤在一起,不能查,一查就乱了。我说要分乡招募,由乡长保长带队,也是让奸细无所遁形的意思。不然在我的轩军之中,招进来几个长毛,那玩笑就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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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钦差大臣 (二更)
第二天下午,在道署的花厅之中,以何桂清为首,坐了七八个人,由吴煦陪着喝茶聊天,等候开席。他们都是由吴煦发帖子特地请来,题目是商议上海城防的事情。
除了何桂清之外,还有江西学政彭敏宽、退休的礼部侍郎孙寿博等几位大员在座,而那两位同业公会的理事,也都在作陪。话题既然是谈城守,那么自然要提到轩军,大家对这一支荆枝初发,朝气蓬勃的军队,都颇有好感。
“说起来,关卓凡这个人,在密云是替两宫立过大功的。”彭敏宽说道,“人年轻,自然有一股锐气,倒是足可与长毛一战。”
“有锐气是好的,不过到底年轻,做事还不够稳重。”孙寿博咕噜咕噜吸着水烟,慢吞吞地说,“他那个洋枪队的动议,我看就甚为荒谬。大清的兵勇里面,杂着些红毛绿毛的洋鬼子,算怎么一回事?他的轩军要饷,没有话说,给!可咱们吃洋鬼子的苦头够多了,决不能再拿钱去养着洋兵。”说到这里,又吸了两口烟,才接着说道:“好在还有云公在城里,文武双全,有你主持,上海可保无虞。”
何桂清别号“根云”,此刻正啜着茶,听孙寿博说到自己,放下茶碗,悠闲地说:“不敢当。我是待罪之身,城守的事,全靠大家拿主意。不过洋枪队的事,国家体例相关,是绝不可行的,我看,还是该拿一笔钱,厚厚犒劳李恒嵩的兵,以他为主来出战,才是正道。”
何桂清一向自诩知兵,每好大言,在奏折里洋洋洒洒,铺陈他对朝廷用兵的看法,邀得咸丰皇帝的激赏,以为他是个人才,终于做到了两江总督的位置,其实却最是草包无用的一个人,一切方略,全靠浙江巡抚王有龄替他筹划。等到他从常州出逃,王有龄在杭州殉城,他就再也没什么好主意可以拿出来。刚才他所说的话,主张以李恒嵩的绿营兵为主来守城,在座的诸人听了,无不暗暗皱眉。
但官职毕竟是以他最大,虽说革了职,可是一年多来,未曾到京,朝廷似乎也并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意思。官场中人,最会观风辨色,像这样的情形,都觉得何桂清起复只是早晚的事情,况且江苏巡抚薛焕,又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因此上海的官绅,仍不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这……以李恒嵩为主,会不会把关卓凡开罪了?”
“也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何桂清不以为意地说道,“虽说他在旗,又是京里下来的人,可是到底还有个长幼尊卑。咱们这几个,身受国恩,现在遇上这样的大事,不能不替朝廷分忧!”
不曾想说曹操,曹操就到,何桂清还正在夸夸其谈,门上的人却来通报吴煦,说知县关卓凡请见。
“混账!没看见我正在跟各位大人商量事情么?”吴煦板起了脸,训斥道,“去回他,有什么事,请他明天再来。”
在座的,只有江西学政彭敏宽是现任官,虽然还未曾到任,到底是新离开京城不久,对关卓凡在京中的名头,有切身的认识。他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知县,但身份特殊,是大家都能够意会的事情,因此觉得吴煦这种态度,甚为不妥,正想开口劝他,门上却已经说话了。
“不让他进来,恐怕不行……”门上嚅嗫着说,“外面全是他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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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品知县,带了兵进道署?在座的诸人,无不变色,吴煦正要说话,厅外靴声囊囊,关卓凡已经走了进来。他穿的倒是七品公服,神态安详,可是身后跟着的十几名亲兵,身挎腰刀洋枪,挺胸凸肚,杀气腾腾,不是好兆头!
“各位大人,”关卓凡不肯失礼,拱手团团一揖,“下官有公务在身,唐突之处,还望包涵。”
在座的人,都不知他要弄什么玄虚,心中惊疑不定,无人还礼,也无人做声。
关卓凡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走到南面转身站定,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绫裱边的纸来。
“何桂清接旨!”
这一声有如平地惊雷,将众人都吓得呆住了,一个个如泥塑木偶,如痴似呆,动弹不得。
彭敏宽见机最快,听了这话,知道何桂清要倒大霉了,第一个离座,乖乖跪在一边。众人见了,也都明白过来,关卓凡这是要宣圣旨!慌忙都学着彭敏宽的样子,在他的身后跪下,伏地不敢抬头。只有何桂清,如遭雷亟,面色灰败,一个人跪在正面,哆嗦着嘴唇,连请圣安的话都说不成句了。
“臣……臣。。。。。。何桂清……”
“奉旨,有话问你。”
“是。”何桂清勉强把持住,磕了一个头。
关卓凡见这个风云一时的两江总督居然如此草包,暗自叹息,心说你既然号称才气无双,若是待在翰林院,清华贵重,却不是好?何苦来趟这一汪浑水。两江总督任上,出过多少名臣,前有于成龙、史贻直、尹继善、林则徐,后有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刘坤一,你桂清老兄何德何能,也配侧身其中?
“奉旨问你:你一向奢谈兵事,妄邀宠幸,一旦失利,不知自责,反而上折子说‘大局动摇,非书生所能支持’,是什么道理?”
“臣知罪。实在是臣纸上谈兵,皆因报效之心太过,请皇上治罪。”
“奉旨问你:和春是钦差大臣,总督军务,职权在两江之上。何以向你先调张玉良不许,再调马德昭又不许,九度行檄乞援,未得你一兵一卒之助,以至于江南大营溃败,数年之功,毁于一旦。你有什么话说?”
“回皇上的话,臣用兵乖方,以为常州亦是要地,须以重兵固守,因此铸成大错。”
“奉旨问你:你既以重兵据常州,何以粤匪未到,便已仓惶东走,弃满城百姓于不顾?又何以下令小队开枪,杀伤跪留士绅,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
“臣罪状深重,无言以对,只是实在不曾下令开枪,是当场局面混乱,兵士自行开火。至于离城,非臣敢于自为,是按察使查文经以下十七位官员的‘公禀’,促臣先离城筹饷。”
关卓凡听他一直口称“无言以对,臣罪当诛”,但其实每一句话都是在替自己辩解。虽然只是奉旨问话,也不由怒气暗生,心说这个何桂清,文人的骨气都跑到哪里去了?心中鄙薄,继续问下去。
“奉旨问你:你既已革职交部议处,便应自行上京,何以仍滞留上海,藏身于租界,托庇于洋人,将国家大臣的体面,弃置不顾?”
这是诛心之问!何桂清额上见汗,狼狈不堪,支吾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臣……臣拟于上海激励团练,运动内应,设法……设法光复近城,以赎前愆。”
关卓凡心中冷笑——到了这样的时候,还在谈什么“光复近城”!也不管他,问完了话,便直接展读谕旨:“何桂清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