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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太平军的三次冲锋。
等打到中午,太平军损伤了三百多号人,依然毫无进展。刘肇钧看出来了,这一次官军的斗志与从前大不一样,这样下去,要耽误“忠王”的大事!于是派了自己的侄子刘奇峰,带一千人,推了两门土炮,借着树木的掩护,悄悄地绕到城东,去打东门撞撞运气,自己则在西北两门督战,鼓噪而攻,吸引官军的注意力。至于南门,是特地让出来的,所谓“围城必阙”,留给官军逃跑用。
刘肇钧的这一试,运气好得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刘奇峰的两门炮,在东门一共只放了两炮,就有一发炮弹,直中女墙,飞溅而起的砖块,恰恰砸中在城上督战的知县熊兆周的额角。熊兆周当即被打倒,一命呜呼,于是他属下的几百兵立时溃散,大呼“长毛来啦”,争先逃下城墙。刘奇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千太平军蚁附而上,短短一会功夫,东门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攻破了。
绿营兵打仗,占上风的时候还好,一俟逆风,士气就难以支撑,在城中跟长毛近战肉搏,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于是李恒嵩的部队也乱了,先是普通的营兵开始向城下逃窜,连带着冲动姜德那一营精锐也稳不住了。李恒嵩急得双目欲裂,势若疯虎一样大喊大叫,然而终究止不住溃兵的大潮,自己也被亲兵架弄着上了马,从太平军特意留出的南门逃出了嘉定城。
这一逃,便再也站不住,一直退到了南翔的营寨,才扎稳了阵脚。李恒嵩雄心勃勃之下,万万想不到第一仗就败得这样窝囊,可是熊兆周已经殉职,连出气的人都找不到一个,真是有万念俱灰之感。没法子,只得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派人回上海报告。
正月十七日,上海战役正式打响,而嘉定在开战当天,便告陷落。
*
开战伊始,北线便失重镇,对于上海的百姓来说,这仿佛是在他们本已惴惴不安的心头,又投下了一块大石。但在关卓凡来说,却有不同的看法。
嘉定是迟早守不住的,没想到的是失守得这样快。自己会不会看错了李恒嵩呢?关卓凡心想。究竟是他战意不坚,还是指挥失当,抑或是别的原因?李恒嵩的战报,有些语焉不详,关卓凡已经派人再去相询。而他尤其关心的,是姜德的那一营,表现如何,现在受了多大的损失。
至于南翔该不该守,能不能守得住,这要等到李恒嵩回报之后,再做决定。南翔虽然是上海的北门户,但太平军一旦攻下南翔,就要直接面对租界的联军。以刘肇钧一支偏师来说,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
不管怎么说,县衙内的电报房,还是立刻就忙碌起来,把北线的战况,通过向西和向南的两条电线,传送到丁世杰所驻扎的泗泾和华尔所驻扎的周浦。华尔所回复的电报,是南线暂无动静;而丁世杰的回复是,松江城外五里,已出现长毛的探马,而青浦县城外,暂无长毛踪迹,因此长毛主攻的方向,或为松江。
青浦在松江的北面,与松江相距不远,同为西线的两座重镇,其中自然又以松江尤重。从松江到上海的路线,是松江府——泗泾镇——七宝镇——上海。关卓凡之所以命令丁世杰将轩军的大本营推进到泗泾,是因为泗泾距青浦约十里,距松江也是十里,用来作为两城的支点,最为合适。
丁世杰的指挥所,是设在泗泾镇的镇公所内,旁边的一间屋子,就是电报房。而张勇的马队,在镇外的军营待命,八名专责通信的骑兵,则轮班往返十里外的松**浦二城,保证可以将最新的战情和来自上海的命令,随时传送。
丁世杰在电报里的判断没有错。到了下午四点的样子,李秀成发自杭州的大军,终于现身。松江城上,渐渐见到无数身穿黄衣的太平军,大致分了四路,携着各式车辆,从西面漫山遍野而来。再过一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顶巨大的黄色轿子,以三十二名雄壮的轿夫相抬,轿子周围,簇拥着身穿五色杂锦、面目狰狞的侍卫亲军——这是天下闻名的“犴轿”,忠王李秀成到了。
太平军到了离城五里的白沙岗,停住脚步,有条不紊地整军扎营,忙到傍晚,在松江城西连营四十余座,城上的守军见了,无不变色。
除了轩军以外,松江城内原有的守军,有知府贾益谦所辖的兵丁一千一百人,松江府海防同知刘郇膏率领的民团八百人。这一座堡垒,是否经得起巨浪冲刷?
协防松江的,是伊克桑的克字营,现在既然敌势已明,关卓凡便发电报给华尔,命令驻扎南线周浦的洋枪队,火速抽四百人,由福瑞斯特率领,乘小轮船自黄浦江上溯西行,支援松江,限晚十点前入城。而丁世杰亦向协防青浦的先字营中,急调了两哨兵,来充实松江的防御。
到了子夜,仍坐在签押房内的关卓凡,收到了丁世杰当天的最后一封电报:“福瑞斯特已到,职即入城,料天明将有恶战。”
关卓凡的手心沁出了汗——上海周围的九县一府,哪个城都可以丢,唯有松江城丢不得!松江到上海这一条线,是整个战区的中轴线,也是他的舍命要保住的战略线,他要用这一条线,将太平军汹涌的潮头,劈成两半。
这一夜,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无法入眠,就这样在签押房内枯坐到天明。
然而直到中午,泗泾依然没有电报传来。关卓凡焦急之下,正拟发电催问战况,却收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忠王”李秀成本人,忽然又起驾回苏州去了。
第二十八章 初试啼声 (二更)
太平天国极盛而衰的转折,在于“天京”的内乱。洪秀全先召韦昌辉入卫,杀杨秀清以下近两万人,再召石达开勤王,杀韦昌辉及部下四千人,继而又对石达开心生疑虑,逼得石达开为避祸计,率部西走。石达开这一走,不仅抽空了天京附近的精锐,而且将皖南一线自己的嫡系部队全部带走,结果转战无功,终于全军覆灭于大渡河。
天京的局势岌岌可危之下,站出来拯救了洪秀全的,正是李秀成。他精于用兵,智谋百出,对部下也以恩义相结,深得拥戴。于是太平军兵势复振,打破了江南大营,席卷江苏,攻克杭州,造就了太平天国的一段中兴,被洪秀全许为“万古忠义”,封了忠王。这次他率领三万人从杭州出发,并命令刘肇钧从苏州出兵,两路并发,势要踏平上海,拔掉朝廷在东南的最后一个钉子。
然而兵到了松江城下,他却接到了苏州来的火急密报,说有人要密谋造反。
要造反的,是他的一个部将李文炳,以曾经受过李秀成军法处罚的缘故,久怀不满,此刻见苏州空虚,于是勾结了一位苏州的大土豪徐少遂,密密商议,准备拿苏州去献给朝廷。然而事不机密,被手下一个仍忠于李秀成的“巡查”得知,飞马来报。
这一下,李秀成大吃一惊。苏州是李秀成的大本营,他的忠王府——有名的拙政园,就是设在苏州城内。变生肘腋,不能不除,李秀成只得把大军交给“慕王”谭绍光来指挥,自己带了中军的三千人,在第二天一早,兼程赶往苏州,去扼杀叛乱的苗头。
这样大的举动,是瞒不住人的,于是关卓凡在中午时分接到了泗泾发来的电报。这种事,自然要拿来做做文章,于是除了派人报告吴煦,并飞报京城之外,县衙的文宣委员也立刻动笔,大吹大擂,指李秀成“慑于我之军威,未战先遁,托故远扬”,把通告贴满了大街小巷。
自我吹嘘的目的,是为了安定上海的民心,然而老百姓对这件事的反应,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李秀成离开,而且带走了他最为精锐的三千中军,上海的压力,似乎无形中减弱了一分。忧的是,接替李秀成节制全军的,是他的悍将谭绍光,凶名最著,破杭州的一役,杀人无算,这一回他做了主将,恐怕更加会狠打狠冲,一旦最终攻破上海,满城生灵不免涂炭。
谭绍光也确实有这样的打算。他与手下的郜永宽等八个结拜兄弟,合称“九太岁”,可见平时的军纪就极坏。现在他执掌全军,更是下了军令,只要最后攻下上海,便准许各部在松江府的一府七县之内,大掠三日,以此来激励太平军的士气。
“永宽,明天要看你的。打破了松江,上海的西门就等于大开。”慕王谭绍光对他的把弟说,“关妖头的轩军已经进了松江,他自己倒躲在上海。带队在泗泾指挥的,是那个叫做丁世杰的妖头。听说轩军挺能打,不过自然敌不过你的勇猛。”
“大哥放心!”郜永宽信心满满地说,“上海的官军不比湘军,孱弱得很,不管他什么轩军,也不管他什么旗营绿营,我明天一定打他个稀巴烂。”
正月十八日当天,因为李秀成的离开,太平军没有攻城。到了十九日早上,太平军出动了,推着几十门各式大炮,十几架盾车和冲车,肩扛着数十架登城用的云梯,缓缓向松江城的西门压了过来。攻城的部队,首领便是“纳王”郜永宽,以“天将”吉元庆和“慷天福”钱桂仁为他的副手。
太平天国的王爵,封得既乱又滥,林林总总数百个名号,旁人亦不容易分得清楚。总之是忠王大于慕王,慕王又大于纳王,而天将和天福,又是在王之下的名号。不过不管名号是什么,这三个人能打是真的,破杭州的时候,谭绍光便是以他们为先锋攻城。
大军压到离城不足一里的地方,照例停下来结阵,先要把炮架起来。正在忙乱的时候,忽然平地一声清脆的枪响,一名正在炮口前忙着调校的炮手,颈上血花四溅,一头栽倒在地。
太平军举军愕然,一时万众无声,却见前面百丈之处,从地下冒出近千个人头来。
*
挖壕据守,是丁世杰从曾国荃打安庆的战例中,照猫画虎学来的。因为时日的关系,不能象湘军一样连挖三道长壕,只是自城西到城北,挖了一道弧形的壕沟,用以藏兵。
藏在壕沟里的,是克字营和先字营的兵,一共八百支洋枪,由伊克桑亲自带领。埋伏的目的,是为了等长毛抵近时,突然开火,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结果不知是哪一个不开眼的兵,因为过于紧张,忽然就起身放了一枪。克字营手里的洋枪,不算特别精良,在百丈的距离上,本该没有这么好的准头,那个兵原本瞄准的是谁,也还难说,偏偏这一枪莫名其妙的正中那名炮手的脖颈,居然一枪毙命。
中是中了,可是也把这几百人暴露了出来,伊克桑想到大半夜的辛苦付诸东流,恨不能就把那个兵亲手抓过来砍了。
然而亦有好处——这一枪颇有震慑之效,太平军自然不知道这是胡乱放的一枪,把它当成了官军的“立威之举”,一时对官军洋枪的射程和准度大为忌惮,刚结成的阵型,便有些乱了起来,不由地再向后面退开了十余丈,方才站稳,锐气上便有小小的挫折。
太平军攻城,常用的有三种办法。一是先开炮,然后以枪支弓箭压制守城的兵,用云梯强行登城;第二种仍是以火力压制,然后以盾车和冲车,去破坏城门;第三种,则是将地道掘进到城墙之下,放入炸药,炸毁一段城墙,然后蜂拥而入。
郜永宽与两名副将略作商量,决定还是按原计划,用第一种办法攻城。松江并不是大城,对手亦不是湘军,在大多数情况下,太平军的炮火、子弹和箭雨,已经足以震慑城上的官兵,而等到云梯附城,官军往往就崩溃了。不过这一回有点小小的不同,城前那一道壕沟,必须拔除——先要将里面的兵勇赶出去,再将壕沟填出十几条路来,不然近不了城墙。
太平军的炮响起来了,弓车也开始向壕沟发射火矢,片刻之后,大约三千名黄布缠头的健卒,以一名身长力大的旗手为先导,一旗举,千帜张,发一声喊,向城下冲去,气势极盛!然而队形还没完全展开,城墙上官军的炮便响了,连发五炮,三枚铁弹打得极有准头,翻滚着直入阵中,一路扫倒了十几个人,两枚开花弹,更是就在人群之中炸开,每一响就倒下一片。
官军有洋炮!郜永宽先吃一惊。而城上的丁世杰,则吁了一口气——松江西城的城墙上,原来有三门炮,都是铸铁所制,伊克桑又以大绞盘,将营中的两门野炮吊上了城。打头这五炮,是以实心弹反复校准过的,务求第一击必中,因为后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