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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一一五章 摆平
老者的这股气势,一时将众人惊得呆住了。
如果他说的是江阴土话,也就罢了,殿中的一班兵未必能听得明白。偏偏他念戏词一般,字正腔圆,“大明”、“满洲人”这些话,声声入耳。照这样看来,面前的这个老头,岂不是大逆的钦犯?眼见是要拿人了。
轩军之中,真正的满洲人并不多,但关大帅却是正牌子的正黄旗!大家都偷眼看他,却见大帅木然立在当中,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个红袄子的小姑娘,跑了进来,跪在地上也不说话,只是一边哭,一边向这帮“总爷”磕头求情。
“这个人,演戏演疯了。”关卓凡终于开口了,声音之中,一丝喜怒哀乐也没有,干涩地说道,“刘先生,我记得这座祠庙,是御准建立的?”
“是,大帅真是渊博!”刘郇膏正有惊心动魄之感,听他问起,连忙答道,“阎丽亨的这座祠堂,是乾隆二十四年,奉高宗纯皇帝的圣谕准建,没想到是在这里。”
江阴沦陷之后,惨遭屠城,从此整个江阴地区的百姓,都采取了对朝廷不合作的态度,不出仕,不应举,算是一种沉默的抵抗。这样的情形,直到乾隆年间,朝廷准予给阎应元在江阴修祠,主动向江阴人示好,才有了改观。
“既然如此,倒不便打搅了。”关卓凡淡淡地说,“走!”
走?
这一声走,让大家都颇有匪夷所思之感,一件可以定成大逆的案子。说撂开就撂开了!大家都在想。这也就是关大帅身为满人。才敢这样干,若是换了汉员,只怕立刻就要被疑心成心怀前朝。
然而大帅说走,谁又敢再说什么?图林连忙将手中的油衣替关卓凡披上,数十人收起刀枪,上了马,顶着大雨向军营驰去。
等到进了中军帐,关卓凡一边由着亲兵替自己换上干衣。一边派人把刘郇膏叫了过来。
“刘先生,你看见那个老头,手里拿的那把大刀没有?”
“是,我亦想到了。”谈到这件事,刘郇膏极为谨慎,小心翼翼地看着关卓凡的脸色说道,“当初阎丽亨大逆不道,竟敢在江阴对抗天兵,他那位姓杨的家将,正是替他执刀之人。这个守祠的老者。说不定就是那位家将的后人。”
“刘先生,你不用多心。两百年前的事儿了么!”关卓凡蹬上干净暖和的靴子,在地上跺了跺脚,笑着说道,“若是果然如此,那他们代代相传,替阎应元守祠,也算得上是一门义仆了。我看那个老头子病得不轻,他那个孙女,也是个懂事的孩子,现在打仗,周围的人都跑干净了,这两天你找人去照应照应,送点吃食银钱什么的。”
“是!”刘郇膏毕竟是读书人,在心里面对阎应元实在是尊崇有加,但这份感受,如何敢说出来?此刻听关卓凡这样讲,自是欣然应允。“我按大帅说的,再叫营里的医生,替他去瞧瞧病。”
刘郇膏却不知道,关卓凡这一趟古祠惊魂,心中仍在激荡不已,只是他掩饰得极好,没有分毫流露在脸上。
“嗯。”关卓凡仿佛已经抛开了这件事,开始谈军务,“明天一早,叫他们几个到大帐来会议,把攻打江阴的部署,再议一议。”
*
太平军在江阴的守将,是英王陈玉成的叔叔陈承琦。他却没本事象两百年前的阎应元一样,把江阴守得固若金汤。轩军只拿了四个团攻城,按照关卓凡“拦腰一击”的打法,在南门北门佯攻,主打东城,只打了半天工夫,就以炮火了破毁城门,和分别为十几丈的两段城墙。
首先突入城中的,是白齐文的洋二团。白齐文固然要立功,洋二团的三千多人亦是刚从常胜军回到轩军的编制中,急于打一个胜仗来证明自己,于是冲得特别猛,不仅一举击溃了缺口两边的太平军,而且以极快的速度,分数路直入城内,在逐巷的争夺中穿插包围,让太平军来不及再组织抵抗。“然王”陈承琦在奔回县衙的路上,即被堵截,连同十余名亲兵,在白刃搏斗中被洋二团的士兵以刺刀逐一刺死在小巷中。
江阴入手,轩军又可以像原来一样,好整以暇地屯兵训练,等待淮军攻克无锡的消息了。然而关卓凡却发现,随着手下部队的逐渐扩大,他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该怎样把各团之间的关系平衡好。
轩军发轫之初,不存在这个问题,那时候面对谭绍光的大军,兵员根本就不敷使用,是靠了两条电报线和一条黄浦江,将有限的兵力调来调去,形成局部优势,才最终取得胜利。一个兵当成两个使,哪支部队谁能立功,全凭本事。
现在大不相同了,不仅人数超过了三万,而且装备和火力,实际上已经对太平军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那么谁立功谁不立功,谁立大功谁立小功,常常要取决于主帅的分派。换句话说,以江阴为例,白齐文固然打得下,其实换了福瑞斯特或者伊克桑,又何尝不可以打下?
这样一来,主帅摆不摆得平,便成关键。
他坐在军案后面,把那些用于在地图上标示部队位置,写着各团番号的小红旗,在案子上摆来摆去,用心琢磨起这个问题来。
现在轩军的一等主力,是张勇的马队、伊克桑的克字团、福瑞斯特的洋一团、由方济成署理的先字团。
二等主力,是白齐文的洋二团、吴建瀛的建字团、姜德的德字团。
三等主力,则是三个新编练的团——刘玉林的林字团、展东禄的禄字团、郑国魁的魁字团。
十个团之外,还有丁汝昌的水师,刘郇膏的中军营,图林的亲兵营。至于随轩军行动的曾秉忠的数千绿营和团勇,还没有算在其内。
他瞪着案子上摆列得整整齐齐的几排小旗,忽然伸手扫去,把它们搅成了一堆。
怎么摆得平?这么强大的兵力,集中在这么小的一块地方,不要说江阴,就算是接下来的常州之战,亦只要派出三四个团跟淮军一起夹击,那个陈斜眼——“护王”陈坤书,就难逃覆亡的命运。
一阵无名的烦躁过后,跟着便是恍然大悟:哪个规定说只能围着常州来做文章?轩淮两军在江苏境内作战,协同行动,名义上当然该听李鸿章这个江苏巡抚的,然而自己手下已经养大了一个狼群,现在吃都吃不饱,还能跟李鸿章客气么?
管他个屁!
关卓凡霍地站起来,将桌上那堆散乱的小红旗拢在手里,大步走到挂着的大地图面前,一边琢磨,一边将旗子一面一面地插在地图上,渐渐越过了常州,一路向江宁方向延伸过去。
做完了,拍一拍手,后退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却听帐外来报,说刘总办求见。
“请他进来。”关卓凡回到案边坐好,便见到刘郇膏行了进来,面上殊无欢喜之色。
“轩帅,我有负所托。”刘郇膏面色凝重地说道,“应元庙里耍大刀的那一位,得的是绞肠痧,医生是派去了,不过终于还是救不回来。”
原来是这件事。关卓凡默然无语,在心中不胜唏嘘——这样一个人,到底还是保他不住,却不知他那位相依为命的小孙女,该怎么活下去?
“我已经命人办了一副棺木,发送了他。他那位孙女,我也已经带回来了。”就好像猜到了关卓凡心中的想法一样,刘郇膏说道,“说起来,他们家早先是‘乐户’,左近的人家都不太待见,因此我打算拿她交给江阴县来照顾。”
关卓凡心想,难怪他舞起大刀来,有模有样,原来真是唱过戏的。不过乐户跟一般的戏子又有不同,乃是贱籍,小姑娘交给江阴知县来“照顾”,未见得能受什么善待,不要一个不小心,把照顾变成了管束,那就不是自己的本意了。
“她人在哪里?”
“就在帐外。”刘郇膏看着关卓凡的脸色说,“她说要来磕头,谢谢收敛了她爷爷的好心人。”
其时的一副棺木,价格不菲,特别是乱世之中,穷苦人家若是遇到丧葬,一床席子卷一卷,也发送得一个人了。若是能以门板钉一副简陋的棺木,则已经算是考究,若是子孙贤孝,非要寻一副真正的棺木来发葬,那么卖身为奴的事,真不是假的。所以刘郇膏送了这一副棺木,在小姑娘来说,也实在是会感激到骨子里去的。
“唔。。。。。。”关卓凡略作沉吟,才点点头,“带她进来吧。”
小姑娘还是穿着那件红袄子,进了帐门,便向旁边一跪,神情之中虽然有畏缩之意,但一个女孩子,在军营这样肃杀的景象之中,并没有被吓得惊慌失措,这就已经很不一般了。
“这是关大帅,”刘郇膏温声说道,“你磕头罢。”
“给关大帅磕头。”小姑娘磕了个头,声音颤颤的,半是紧张,半是伤情,“谢谢关大帅收敛了我爷爷。”
看着她的身形,关卓凡倒楞了一下,心说把她叫成“小姑娘”,似乎也不怎么确切。
(晚上的航班,终于可以启程回家了。明天开始恢复一日两更,时间一般是中午12点前后,晚上7点前后。)
*(未完待续。。)
第一一六章 满汉之别
那天在阎应元祠堂里见到这个小姑娘,先是灯火昏暗,继而是被那位老人的所震惊,一直不曾留意打量过她,现在看过去,虽然身形娇俏,但却并不“单薄”,怎么也不信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杨婉儿。”小姑娘垂首答道。
“今年多大啦?”
“……十五岁。”
关卓凡心说,难怪觉得她懂事。十五岁,那真也不算小了,在这个年代,尽有十三四岁就嫁人的。
“你爹爹妈妈呢?”
“前年闹长毛的时候,死了……”杨婉儿的声音,似乎又开始有点哽咽。
“那你们家在江阴还有什么亲戚……或是朋友没有?”
“没了。”杨婉儿小声说道,“我们家是乐户,别人都不乐意跟我们来往。”
“哦……那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在祠庙里守祠,有多少年了?”
“原来听我爹爹说,从我曾爷爷过世,有二十几年了。”
听她这么说,关卓凡心中大是感慨:这一家人,称得上是忠肝义胆!
“你知道你祖上是什么人么?”
关卓凡这一问,让杨婉儿迟疑了——祖上是谁,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爹爹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是犯忌讳的事情,不可以对外人说起。不过这位“关大帅”,和善得很,语气里似有一股说不清的亲近之意。那天晚上,他不仅放过了爷爷,而且派了医生来给爷爷治病。又让人照料了爷爷的后事。说起来。算是恩人。
“我爹爹说,我们家祖上是阎大将军身边的家将,杨起同。”姑娘用极轻的声音说道。
果然,关卓凡跟刘郇膏交换了一个眼色。
“你不用害怕,乾隆爷御准给阎公建祠,就是说他是忠臣,你家世代守祠,自然也是忠臣。”关卓凡顿一顿。问道:“你跟爷爷,又是靠什么过活?”
“公所里,每个月给爷爷送三十斤米,八百文钱。”
“那爷爷现在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有功夫,想找个草台班子,去跑解马。”
跑解马,就是跑江湖卖艺。她有功夫在身,关卓凡倒是意外得很,不过想一想。乐户人家,多半是她爹妈传给她的。也就不奇怪了。
“婉儿姑娘,现在是乱世,你一个人跑江湖,那可不是办法。既然你在江阴没有亲人,我送你到上海去,你愿不愿意?”
杨婉儿一直垂着头,听了这话,不免抬头向上一望,结果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杨婉儿吃惊的,是本以为刘先生口中的这位“关大帅”,无论如何也是个四五十岁的人。那天晚上在祠堂里,她只顾在地上磕头求情,不曾敢望过一眼,哪里想到竟是这么年轻的一位青年将军?
而她现在虽只抬头一瞥,关卓凡却已见到她一张秀丽的瓜子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晶莹纯净,颊边微现梨涡,人虽然略显稚嫩,却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无疑。
这一下,关卓凡倒是犹豫起来了,自己这么热心,在刘郇膏的眼中看来,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