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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堂下凝神细听,可是——听不懂!
关贝勒这叽里咕噜地都在说些什么呀?
圣旨差不多“宣”完了,才有人反应过来:关贝勒念的是洋文!
哎呦,这居然是一份用洋文写的圣旨!
洋文写的圣旨!这,这,可是大清开国以来的头一份!
事实上,用英文写圣旨,不仅是大清开国以来头一份,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份。
版权嘛,当然是关贝勒的。
这份史无前例的圣旨,是出于杜立德的要求。
圣旨这个东东,回到美利坚,当然要精心装裱,堂皇高挂,每位上门的客人都要带到前面,隆重瞻仰。可是,想来识得中国字的人不会太多,不晓得会不会有人嘴上含笑,心里怀疑俺挂羊头卖狗肉?一念及此,未免生美中不足之感,杜司令官于是悄悄向关贝勒求教:亲王殿下,能不能再给俺搞一份英文版的“圣旨”?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合影
英文写的圣旨?关卓凡眼睛一亮:好东西啊!用英文写圣旨,也算是“面向世界”,也算是“走出去”,也算是推动中国融入“全球化”。对于国内的卫道守旧之士,更是顺着毛往洋鬼子那个方向捋,改革派可以认为是“以夷变夏”,保守派可以认为是“以夏变夷”,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再说了,这份东西搞出来,开天辟地头一份,必载诸史册,这个发明权、版权什么的,自然是我关某人——创意虽然是杜立德的,可没有人知道呀,嘿嘿。
好处看上去不少,但真把文言文圣旨翻译成英文,做到“信、达、雅”俱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关卓凡原本以为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干这个活计,但真干起来,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数易其稿,愈来愈对自己没信心。可这份东西,一定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万一被后人挑出什么语义文法谬误,俺虽在泉下,也会脸红啊。
咋办呢?
最后,关卓凡找了“顾问委员会”下属“铁路股”的总办张荫恒来一起“参详”。张荫恒出身山东巡抚幕中,古文功力自非关卓凡这个半桶水可比,英文水准亦不在关卓凡之下,“参详”来“参详”去,终于拿出了满意的方案。
找张荫恒真是找对了,除了“拟旨”帮了大忙外,这道圣旨的书写也是由张荫恒来完成的。本来,“诰”、“敕”这一类圣旨的书写,向来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的工作。可是。这是洋文哎。进士及第们怎么干得来这个活计?而在制作圣旨专用的提花锦缎上,用毛笔写蝌蚪字,关贝勒也没这个本事。
言归正传。
关卓凡宣旨完毕,杜立德再说了一遍“杜立德领旨谢恩”,方才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眉花眼笑地从恭王和关卓凡手中接过了圣旨。
两份圣旨入手,沉甸甸的。极有分量;看上去,更是富丽堂皇,光华耀眼。杜立德是见过世面的人,瞅得出来:即便上面没有一个字,这两件东西也是值大钱的!
这两份圣旨,由上好蚕丝织就的提花绫锦制作,摸上去十分之柔滑细致;两端的轴柄,则用羊脂玉制成。本来,给一品官员的恩诰,轴柄用玉;给二品官员的恩诰。轴柄用黑犀牛角,但由于杜立德赏了头品顶戴。特别加恩,圣旨用一品恩诰,以示荣宠。
杜立德领旨之后,立即借了礼部大堂的偏厅,脱了燕尾服,朝珠袍褂地穿戴起来。
穿戴齐整之后,杜立德重新进入大堂,堂上堂下,再次轰动。
金发碧眼而翎顶辉煌,杜立德不是第一位。前有总税务司赫德,以及轩军华尔以下一班洋裔华籍将领,可成为京城数百官员视线之焦点,高调堂皇如斯的,杜立德却实实在在是第一人。
杜立德身材高大,宽大的补褂穿在身上,颇为合体;加上头戴黑貂暖帽,上面亮红顶子,白玉翎管,双眼花翎,流光溢彩,整个人看上去居然别有一番轩昂。只是袍摆下缘露出了西裤、皮鞋,未免略显“违和”。
杜立德满面笑容,到处抱拳作揖。见到朱凤标、万青藜两位熟人,不叫“朱中堂”、“万部长”了,称朱凤标“霞翁”,称万青藜“文翁”。怪声怪调,听得朱、万二人,都很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哎呦,这个洋鬼子,还晓得这一套!于是满面堆欢,揖让还礼,“恭喜修公!”“修公大喜!”——受爵之前,杜立德刚刚请人给自己取了个“字”,叫做“修业”。
热闹了一轮,开始“合影留念”。
不是“大合照”,暂时亦没有大合照的条件,而是大致按“王公”、“内阁”、“军机”、“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分成几拨,一拨一拨的和杜立德“合影”。其中,“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人数较多,又得各自分成两三拨,这样,总共就分成了十来拨。
当然,参与“合影”的,只限堂上的重臣;堂下的中、低级官员,就照应不来了。
摄影师由轩军的“随军摄影师”充任,一洋一华,架起了一架大大的“照相机”,时不时镁粉灯一个爆闪,“砰”地一声,礼部大堂上,烟雾弥漫。随之而来的,便是堂上堂下,隐隐地一阵惊呼骚动。
今天参与“合影”的,绝大多数,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照相”,事先既不知道“照相”为何物,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正因为如此,也就还没来得及产生“照相”会“移魂摄魄”之类的念头。
既然“躬逢盛事”,“礼单”是这么拟的,“仪注”是这么安排的,别的人、别的衙门要“照相”,自个儿、自个儿的衙门自然也要“照相”。于是也想不来那么多,一拨跟着一拨,“行礼如仪”,糊里糊涂的,就献出了“人生的第一次”。
这正是关卓凡想要的效果。如果由得这班人自个儿从容选择,由得“移魂摄魄”之类的虚妄传说肆意发酵,那么其中的保守冬烘之士,不知猴年马月,才肯拍下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只怕有的人这一辈子都会对“照相机”敬而远之吧。
单单一个“照相机”,也许并不十分重要,但新世界就是由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类照相机”组成的。和“逼迫”朱凤标、万青藜同杜立德见面的道理一样,一股脑儿地将重臣们都拉过来照相,你愿意也好,你不愿意也罢,你都和这个新世界做出了事实上的“亲密接触”——踏入新世界的第一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迈出去了。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不能由得你们站在河边看热闹、犯糊涂,俺既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耐心,背后伸一脚,直接踢下河去就是。你们喝多几口水,载浮载沉些时候,也就习惯了。
礼部大堂上的所有人,都和杜立德合了影,包括倭仁。
事后,每位与会重臣,都得到了留有本人倩影的“照片”一张。看,激进也好,保守也罢;支持“洋务”也好,反对“洋务”也罢,统统就此成为了“洋务”的一部分,成为了新世界的一部分。
第二天,杜立德进宫“谢恩”。
两宫皇太后见洋鬼子,又是“开天辟地未之有也”的一件事情。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女神
封爵之后,进宫谢恩,顺理成章;加上杜立德“进京受爵”一事,从消息传出,到宣旨礼成,一直是风助火势,轰轰烈烈。因此,对这个洋鬼子觐见两宫皇太后,朝臣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预期。所以,虽然此事真正是“开天辟地未之有也”,却少见的没有人公开表示反对。
当然还是有不少人不以为然的,不过,都晓得反对亦无用处。
见一个洋鬼子算什么?接下来“太后阅兵”,不晓得还要见多少洋鬼子呢!而且,“太后阅兵”之后,美利坚的“访华代表团”就会抵埠,友邦掌国俊彦,万里飘洋,齐聚中华,我“国家元首”怎么可能不予接见?——都是洋鬼子,还都是美利坚的洋鬼子,早见晚见之别罢了。
这个时候出言反对,除了煞煞风景,给人家和自己都找找不痛快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另外,礼部大堂上的强烈刺激,以及之前之后关卓凡幕前幕后的一系列操作,确实使相当数量的保守卫道人士开始对新事物“脱敏”。虽然,这个“脱敏”,程度还非常有限,但无论如何,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
台面上的争议还是有的,主要是关于礼仪。就是说,不是“见不见”的问题,而是“怎么见”的问题。
有人说,既然杜立德肯行双膝跪叩礼接旨受爵,那么觐见两宫皇太后,自然依样葫芦办理,最多行完礼之后。仿恭王、关贝勒和某些德高年劭的老臣之例。给予“平身”的殊恩。“站着回话”,以示天朝盛德,“怀柔远人”。
这么安排,杜立德未必不肯,但即便杜立德肯,关卓凡也不肯。
前文分析过,杜立德行双膝跪叩礼接旨受爵,虽然能给关卓凡带来巨大的“加持”。但是有副作用的,这个副作用马上就显现出来了:这不,有人顺杆子爬上来,要求杜立德的两个膝盖和一个脑门,继续往地上碰。
可别忘了,杜立德和华尔、福瑞斯特、白齐文他们不一样,他是美籍,不是华籍,如果杜立德觐见两宫皇太后双膝跪叩,某些人食髓知味。以后再有类似情形,甚至外国使节入觐。也要求“照章办理”,如之奈何?
那不是又走回了“你不跪,我不见”的老路上,重新把自己装回套子里了吗?
因此,关卓凡很明确地说,杜立德行此礼,一是其人“受恩深重”,二是其人“向化之心甚诚”,情形特殊,未足循为“常例”。万国公法明载,各国平等交往,杜立德身为美利坚要员,如果觐见两宫,行双膝跪叩礼,传回美国国内,必使“友邦为难”:“访华代表团”衮衮诸公,觐见两宫皇太后的时候,又该如何见礼?
关卓凡还说,今时不同往日,洋务既不能不办,和洋人打的交道,便只会愈来愈多,不会愈来愈少。皇太后接见外国使臣,就像两宫垂帘、接见臣工一样,祖制虽无,却实在是“形势禁格,不能不行”。不然,难免有人上下其手,“蒙蔽圣聪,潜损圣德”。所以,不可“倒末为本,倒本为末,以重为轻,以轻为重,以细故而害大体”。
这几句话,甚是厉害。
再有人质疑两宫皇太后接见杜立德的礼节,就有巧立名目、隔绝两宫之嫌,都属于“蒙蔽圣聪,潜损圣德”——这种话,最容易被永远对臣下投以怀疑眼光的上位者听得进去;而这种事儿,为臣者因为最难自清,也就最需要自避嫌疑。有人还想罗唣,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还要往这个坑里跳。
这么个说法,关卓凡倒也不怕得罪人。因为整个中国都算上,数他和洋人打交道打得最多——拿自己来作伐子,示天下以大公无私,谁还能说啥?
至于“倒末为本,倒本为末,以重为轻,以轻为重,以细故而害大体”云云,不声不响的,就将中国传统中最重视的“礼仪”,放到了“末”、“轻”和“细故”的位置上,就算有人听得心里边不舒服,也无法开口反驳。
最终的“仪注”,是杜立德“行单膝跪礼,礼成平身,肃立回话”。
杜立德觐见,带班的御前大臣是关卓凡——这是自然的,因为他还得担负通译的职责。这个活儿,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御前大臣,都是干不来的。
杜立德和丁汝昌两个,一大早便入宫,太监带到礼部的朝房候着,等例牌的军机“见面”以后,第一例“叫起”的,就是杜立德。丁汝昌不能再跟着了,不过没有关系,关贝勒过来“接手”了。
说明一下,丁汝昌并不是专为陪同杜立德才进宫的。丁汝昌既然进京,顺便也要觐见述职,杜立德之后,就轮到他了。
杜立德进京伊始,到宫门外“递折请安”,已经惊叹于紫禁城的巍峨庄严。现在真正进入“内廷”了,一路行去,只见桂殿兰宫,贝阙珠楼,层台累榭,飞阁流丹。九重巍巍,目迷五色,真是看不尽的画栋重檐,碧瓦朱甍,金铺屈曲,玉砌雕阑!杜立德心荡神摇,恍惚之间,竟不知今夕何夕了!
禁闼肃静,偌大天地,寂静无声,太监、苏拉都靠着高墙根儿走路,路上遇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