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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动!好容易才止的血呢!”芹儿将手搁在他肩膀,令其安卧。
珀希得知伤势,茫然看芹儿一眼,渐渐忆起前事,颓然叹气:“Bastards……”
“这话何解?”芹儿抬抬眉毛问,她近日学说番话正上劲。
“那些……坏人。”珀希眼瞪得直直,有气无力道,忽然转过脸,意思是问芹儿要糖水。
或许是骂人的话。芹儿不语,略笑笑,心里却记了一记;端起糖水喂珀希喝。
“谢谢你。”确实渴了,珀希几口喝完,致谢道。“阿显呢?”忽然想起还有一人。
“哥在给你熬药呢!大夫说你失血过多,得调养。”
“Damned!”珀希咬牙咒骂:那帮恶贼,得财不成就要伤人,还偏割伤他右手……
“我的……?!”忽然想件要事,珀希猛地坐起,把芹儿一惊——
“什么?”她惊诧道,不禁后退一步。“珀希哥……何事?”勉强镇定。
“我的……”珀希举左手比划着,苦涩地皱起眉毛,模样可怜:“石头!”
原来是玉佩。芹儿微笑一叹,自袖缝间摸索出物件,悬在珀希眼前:“这儿……”
话还没完,对方一把夺去,按在眉心,闭眼作欣慰状。
果然非同小可。芹儿看在眼里,更落实下心中的猜想。
“此物既然贵重,便不该挂在外面招摇……”片刻后,观他神色平和,芹儿提醒道。
珀希抬头,讶意地看她。
“我方才把索子改作细绳,”芹儿笑笑,从他手里要过玉佩,珀希略坚持,到底松手了。“让珀希哥挂在脖子上,藏进衣裳里不教人见着。”边说边将长绳展开,站起来举到对方头顶。珀希知其意,低头让她为自己挂上。
那玉佩的一头被细细的红线栓住,倒比原先更透彻晶莹了,珀希捏在手里,看得入神。
“珀希哥是看着它想谁了吧?”
对方略怔,将玉石慌忙丢落。
* * *
她说什么?我通过这块石头想念某人?是这个意思吧,我实在理解不出其他层次。
她是怎么想到的?不,我不是说她猜对了,只是惊讶女孩子的思维方式。
“芹儿的话……哪里不对么?”她凑过来,睁大眼睛。我知道她为我感到忧虑,却隐约看到那眼神里的幸灾乐祸。
“没有!一点不!”我拼命摇头。
“呵呵,有啥不好意思!”狡猾的女孩半坐到床边,手指捏起我胸前的玉石看——有一种冲动,想把那石头从她手里夺回来。
“这个,莫非是珀希哥哪位亲人给的?”
她要说谁?不,别说下去了……
“是你娘么?”
这个……
“是的!”我一口咬定:妈妈,这是你在跳蚤市场找到的好东西吗?我很喜欢,谢谢。
“难怪这么珍惜。”她垂下眼皮,手放在我的右手腕的绷带处,轻轻抚过——半痛半痒。
是吗?我看着手腕上厚厚的绷带:这就是我为这块小玩意付出的代价?还算值得吧,这东西值不少钱呢……不少钱。
“芹儿!开门!”门外柴显的声音。
“来了!”
或许是错觉,我好像听见她叹气,失落地。
这就是用来治疗我的药——一碗浓黑粘稠的臭水。我抬起头,用乞求的眼神看他们。
“快趁热喝啊,珀希哥!”
“怎不喝呢?!我辛苦熬的呢!咳、咳……”柴显说着咳嗽起来,伴随动作,身上涌动出一股烟味。
我低头再看一眼碗里:厌恶感没有因为对制作人的感激而降低。
“磨蹭啥?!还要人喂啊!”
喂?!嘴里一股奇异的感觉,喘不过气来,耳边好像有谁的呼吸声……
只有把那碗可怕的液体全部吞下才能遏止那荒唐的反应——
臭!臭得五脏六腑都颠倒了!
“呃——”我把药水一点不剩得吐回碗里,恶心得寒毛全竖。
“你?!”柴显冲我举起拳头。
“我抱歉!咳、咳……”我眯起眼睛:知道这费了他不少精力,但真的喝不下去。
“算了吧,我再去给滤一碗就是。”芹儿悻悻地说着,把我手里那碗恶心的东西接过去。
“不知好歹!一副药得多少钱啊?!”
“很抱歉。”难怪柴显这么生气。我更加诚恳地道歉,却明白那远远不够。
“连口苦药也咽不下,被人养着时不知怎么惯的呢!”
“哥!”
已经走到门口去的芹儿忽然转身,揪着柴显的衣领往外拖。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是对我不好的话——
“你说什么?!”我支撑过去大声问,忍不住用上焦急的口吻。
“珀希哥,我……”芹儿的看着我,脸色似乎是愧疚的。“我跟哥哥讲了你的事……”
我的事?!
哦,是那些事。我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符合这里的道德标准,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我在这出丑闻中扮演的角色绝对算不上光彩。
真他妈的丢脸!
本来想用手捂住脸,然而只有一只,不能遮全;我曲起腿,脸埋进膝盖里,像鸵鸟那样逃避现实的尴尬。
“那个……啊?!”
柴显好像要说什么,却被人阻止,然后是很轻的关门声。
谢谢。谢谢你们的同情,同情一个被人抛弃的玩物。
有种感觉,我或许真的被抛弃了,不然他怎么都不来找我?
我希望被他找吗?
说不清起因,我把那块冰凉的小石头摸索到,恍惚地放到嘴边……使劲咬。
真的很痛。
由于这场意外,我们在宁江多停了一天。虽然芹儿他们愿意让我多住几天养伤,但我实在不好意思浪费他们的钱了。食宿加医药费贵得惊人,芹儿还花了不少钱为我买营养品——鸡蛋,想不到这东西居然也有被我珍惜的一天。最糟糕的是,受伤使我暂时不能演奏乐器——不谦虚地说,乐队的收入回到从前水平绝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在我主动提出并坚持成功后,我们再次踏上流浪的旅程,期待在下一个城市交好运。
为了在天黑前到达一个可以过夜的城镇,我们起来得相当早。伤痛和失血让我整个人恍惚地从里到外,不得不稍微靠着芹儿走路——没办法,连逞强的力气都没有。
“站住!”
没走多远,柴显忽然对我喝令一声。他妹妹和我都多少吓了一跳。
“阿显?”我小心翼翼地问。自从昨天的事后,他一直没怎么对我说话,气氛尴尬至极。
“你拿着!”他不理我,把推车上的几包行李递到芹儿怀里。“坐上来!”然后指着空出来的那块空间说。
他要让我坐在车上推我?我的天……
“我……不行!”
“上去吧。”芹儿站到身后,轻轻推我的背,大包的行李衬着她更瘦小了。
“我来……噢!”
“哎呀!”
本来想替她分担一些,结果没站稳,差点倒了过去。只好趴在她肩膀上稍微歇口气。
“别想占我妹便宜!”
有力的手揪住我背后的衣领,将我转过去,没等明白过来,身体已经半躺在柴显那辆破旧的木制手推车上了。
“叫你坐上来就坐!”
就着黎明的微光,我看到一副牵强的愤怒面孔,圆鼓的双眼和张大的鼻孔让我立刻想到芝加哥队的吉祥物。
“Thanks。”我用英语小声说,他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第六章
刚听人说起这消息时,颜尚昕虽惊讶,却并不感觉真实。然后随着时日度过,新闻不新了,他才逐渐体会出这件意外引发周遭的种种变化。
之前,他如旧时那样独自在乐府司演练琴技,总有意无意想到珀希随皇帝游行回来,还会与他合奏;兴许他观景有感,还作了不少新曲。没想到,御驾刚返,一个消息就在宫中火速传遍——“深受圣上宠幸的番人小乐师,在返京途中不幸落水身亡了。”
怎么会亡了呢?颜尚昕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那小子,怎么看也跟亡故这种悲事牵扯不上!他不愿信,甚至无端生出些对皇帝大不敬的荒唐猜疑来。
一想到今后再无人与他协作,弹那些“石头”之音……哎,不过数月的交情,怎生出终身的遗憾了,这就是所谓知音么?
只恨昔日未曾与他好言好色相处。
每想到这里,颜尚昕便略叹息,若是手头有乐器,更会用力拨划几下,以示宣泄,渴望以琴音祭慰那人。
“这……颜师傅且慢点,紫萱跟着吃力。”
一声轻语,点醒已随琴音缅怀故人而去的乐师。颜尚昕整整目光,连忙对面前的昭仪娘娘谢礼——
“尚昕乃是入神,望娘娘谢罪。”
“恩,我观颜师傅亦是。无妨,请免!”秦昭仪宽容笑道。
“谢娘娘!”颜尚昕就坐,蓄势再弹,却浑然不知先前所奏至哪里了。
昭仪见他恍惚,面带笑意,将自己所抱琵琶略弹起来,正是方才对方所奏。“可是这样?”完毕,莞尔道。
“确是。在下令娘娘见笑了。”颜尚昕不免耳热:平日走神也罢,怎么今日在秦昭仪面前也频频失态!
“呼……”女子一声轻叹。“原来颜师傅也似想念着他呢。”
眼前一闪,心头大作。颜尚昕睁大眼睛,竖起耳,却不敢抬头。
“有些话,我藏了好久,今日正逢知情人,愿与相谈。”秦紫萱沉吟道,放下琵琶,抬手示意宫女为乐师上茶。
“娘娘是说……?”毕竟有所忌讳,颜尚昕不敢莽撞,心下却是激动的。
“如何不是关于珀希师傅的?”秦昭仪毫不回避,自啜口清茶,眼观前方:“想必颜师如紫萱般,亦是万分惋惜罢?”
不语,静思。昭仪对珀希的好感,颜尚昕早已有所察觉。忽闻噩耗,她必定悲痛,以其身份,却不能轻易对人诉哀;今日启口,想是将他视为了逝者挚友。
“不瞒颜师傅,紫萱确是极仰慕珀希;不仅因其貌美,更兼那音律上的旷世奇才。”不大理会对方的反应,秦紫萱独自讲述起来,果然似酝酿已久的。“只恨生不为男,否则定如颜师傅那样,与他同行,倾情合奏……”
听昭仪一番肺腑,颜尚昕并不觉得她是自言自语,恰是句句贴合他心,回想起来,更加悲切了。
“呵,紫萱胡言一通,颜师傅乃其挚友,且莫见笑。”须臾,倾诉已毕,昭仪回神过来,苦笑摇头。
“娘娘多礼,在下亦深谐娘娘所言。”颜尚昕站起身,深深鞠躬。“然尚昕却称不上珀希之挚友。”
秦紫萱讶意地望他一眼。
“尚昕性高傲,尝视珀希如野蛮顽童。因他才气至高,难免嫉妒,耿耿于其举止轻浮,终不至坦诚。纵珀希待我甚厚,我却连个好脸好话也没给过半点……”略觉哽咽。“尚昕闻娘娘方才所言,只能惭愧万分,有何面目顶那挚友之名?”
昭仪但笑不言,叹气后:“你所言那些,我已看出,不过表象而已。我却仍视颜师傅为其挚友,”见颜尚昕欲反驳,昭仪抬手阻止:“恕紫萱直言:宫中上下,能被珀希赏识入眼的,除颜师傅,再能有谁人?”
原来如此。颜尚昕心中两股情绪顿时升到极致,痛苦不堪,转脸过去兀自嗟叹。
“娘娘!”
一声呼喊,惊弄室内压抑的气氛。昭仪看去,原来是贴身使女翠儿奔了进来,慌张张,却面带喜色——
“娘娘!有好信儿了!”
“何事如此躁动?!”因有客在,不得不训斥几句礼仪上的话。
“回娘娘话……”翠儿笑着刚要开口,忽见另有人在,随即缄默,转眼将主子顾着。
“无妨,你且讲罢!”无非是些闲闻,迟早要传出去的,何必遮掩。
“是。”翠儿补施礼,认出颜尚昕后也略放心了——
“奴婢方才外出,遇上上书房值门的宗勤。与之攀谈,他跟奴婢讲起前日有探上报说江南某地传闻有番人卖艺!”
“当真?!”秦紫萱登时站起,神色极悦。
“真的!”翠儿猛点头。“宗勤说皇上那夜觉都没好睡,起来时眼都浮肿的。”
“谢天谢地!可算有消息了!”昭仪当下作揖念佛,片刻,想起对面的客人,连忙整整仪容,羞愧道:“紫萱喜极失礼,让颜师傅见笑了。”
“哦?!哪里……岂敢!”听方才一番对话,让知情不确的颜尚昕懵了。
“颜师傅想必此时亦感欣慰吧?”秦昭仪一扫方才的忧郁,言辞甚欢。“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