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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上只跨出一半就完全脱力了——终于倒在地上而不是伸过去的臂弯里。
蹲下身把他轻轻抱起来,怀里的身体冷得象冰,轻得象羽毛,只有额头灼烫如火。低头仔细打量,脸色死白,嘴唇灰白,半点血色也没有。
忽然记起小时养的那只小鸟,虽然在太阳下晒干了羽毛,几天后还是死了……
是真的慌了,慌到连当时怎么回到庄里都想不起来,管家、丫鬟、权宁还有早就相熟的陈大夫统统被吓坏了,直到陈大夫保证了没有生命危险才慢慢冷静下来。
隐隐知道这一次自己做错了。可是哪里错了?什么地方错了?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还不够吗?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相信?那天晚上满脸酡红地在男人身下挣动的人,岂非明明就是眼前病得昏昏沉沉的唐秋!
其实在心底深处已经相信了唐秋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只是无法承认。
每天都过得心烦意乱,权宁不知道原委,见了唐秋的样子就急了,不得不拿出威严来吓退;天香楼的唐梦每天上门要人,手段层出不穷;管家不言不语,眼神却变得有些不对劲;还得写信给舞柳要她跑一趟……
可是真正令他烦闷的是唐秋。
唐秋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眼神依然空空荡荡,对上这样的眼睛,左回风会有逃走的冲动。把病人去世的事情告诉他后就转身离开,希望他独处时能哭一场发泄一下,结果两个时辰后回来,唐秋仍然坐在原处动都不曾动过,连被上的折痕都与离开时一模一样……
每次看到唐秋就心头堵胀,看不到的时候加倍地堵。坐在一旁看书时,半天看不进一页。脑子像是被糊住了,作不出一个明确的决断。
然后唐秋说要走。把他搅得天翻地覆后,他居然想走。
有什么说得通的理由硬留下他吗?没有。唐秋曾经说过“你没权力管我的事”,仔细想来,确实如此。
可是唐秋,还是不能放你走,无论如何不行,你……想也别想。
我逼你,你也逼我,谁会是先绷不住的那个?
像是堕入了一个迷梦,自己变得不象自己,不象那个心机深沉的左回风,倒象个走投无路的愣头青。唐秋比死还绝望的挣扎还有唇边不住涌出的鲜血把他拉回现实,教他的理智一下子清明起来,可是左回风宁可自己还是一脑子浆糊,什么都没弄明白。
原来被背叛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吗?
眼前的人惨白憔悴得令人难以置信。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全心全意爱上的人,被自己亲手逼到如此地步。
小心翼翼地保持安全的距离,战战兢兢地接受零星的关怀,命人把自己打出天香楼,昏迷前避开欲扶的手臂。为了不被别人伤到,先把事情作绝。
高傲的人,高傲的做法。
……突然明白了唐秋是怎样拼命却又徒劳地保护着自己的心的。
刚刚试着打开一条缝,就被用力插了一刀。
如果时光能重回那个雨水滂沱的日子该有多好,可是雨已经停了,不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做的已经做了。
左回风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悔不当初,什么叫心痛如绞,还有,什么叫当局者迷。
从那天起,主动权就交给了唐秋。左回风只是凭着几分小聪明和小伎俩才得以死缠活赖地把他暂时留在身边,当然,还有一点点“血的代价”。
唐秋的心很软,同时也很硬,勉勉强强留下来只是却不过左大庄主的“以死相留”,心里眼里印着的事实上都是一个“走”字,已经没有了左回风的位置。
可是还不能放他走,现在让他离开,以后就再也别想见到了。他已经站在边缘上,随便再被谁逼一下就会撑不下去。
因此既使一直被他背对着看也不看一眼,左回风也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唐秋就在身边,一伸手就可以触到,每天晚上还可以不动声色地吃吃豆腐,引他说几个字甚至几句话。
嗯,依然是吃软不吃硬啊。
日复一日,那双迷离的秋水里渐渐有了几分神采,偶尔也会看看他了。
舞柳到了,除了来当大夫外,她还细细查探了唐秋的身世。两相印证下,结论已经呼之欲出。舞柳脸上浮起了忧色:“你还是该提防他一点。”
知道无论自己作什么决定,她是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于是不假思索地说:“这件事别让爹知道。”
提防?不,上一次的伤害已经够了,唐秋不可能是为了对左家不利而来的。只是左回风从来不曾如此迫切地想知道唐秋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有没有他,恨不恨他。
他还没来得及鼓足勇气问出口,舞柳就先问了,不知该算是大力推了他一把还是用力给了他一拳。
还是应该感谢舞柳的“旁观者清”,他终于得以确认唐秋还是有些在乎他的。
在一片漆黑中抱着那个温软的身子,听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把过去说给他听。两个人的身体裹在一床被子里,暖融融的,只听见外面雨点正淅淅沥沥落在屋顶上。然后,唐秋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湿透了他的衣服。
这一夜是他与唐秋的一个秘密,既甜蜜又酸楚。幸福是不是就是这种滋味?
平凡普通却令人心醉的幸福。
左回风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原来如此固步自封、自命不凡。
几天后,唐秋留给他一个淡淡的笑容,策马而去。
唐秋应该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就像雁云宫的事情,两个人都装作茫然不知,不去深谈。
逃也没有用,你注定是我的。
唐秋离去两周后,左回风被妹妹笑盈盈地丢出左家庄:“哥啊,你以为一个沉迷男色不理庄务的人有资格主持天下第一庄吗?你自己数数身上三魂六魄还在不在,至少一半已经飞啦!难得小妹肯为你分忧解劳,你还是出庄清醒清醒吧。”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想通以后就快点回来,浪子回头金不换也是有时限的哟。”
舞柳真是个贴心的妹妹,就是看准了这点才非要叫她过来而不是自己带着唐秋过去。能者多劳,你就多担待些吧。
左大庄主,就此卸任。
番外之《芳草斜阳》
夜半了,屋里的一点灯火还在寂寂地摇曳着,悬着雪青色幔帐的大床一半映在光晕中,一半隐在阴影里。
剧烈的动作已经停止,随着欲望渐渐沉寂,睡意迅速漫上来,左回风拢拢被子,抱着怀里温软的身体,几乎想去梦周公了。然而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睡意立时以更快的速度退了下去。
唐秋睡着了,或者说半睡半昏过去了,雪白的脸上汗泪交织,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左脸上还残留着隐隐的红痕。
他心里狠狠地紧了一下,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探探鼻息。
早上离开时,他还在被子里睡得好好的,短短一天居然憔悴了这么多。
他还在生病,而且病得不轻,却坚持要回唐门去。
天气很冷,左回风仔细地把被角掖好,才披衣下床,命人送温水过来。
先细细净一遍脸,再沿着柔韧修长的线条一点点擦拭,全身上下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红痕,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得几近透明。
为唐秋擦拭身体对他来说算是驾轻就熟,趁某人昏迷时光明正大地做过好几次了。左回风有时觉得以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而言,他对这具身体的了解远超过身体的主人,毕竟唐秋很少会真正对自己的状况投以关注。
左回风还记得三天前刚把唐秋抱回来时陈大夫凝重的脸色:“这位公子体质本虚,如今五内郁结,气血亏空,加上受伤,至少需要卧床调养半年,切忌再劳神费力。”
开过药方,看了看左回风的脸色,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少庄主也不必太过忧虑,病在心,则愈在长夏,夏天不愈,冬天必然病情加重;此病由来已久,现在又正值冬天,痊愈自然不易,唐公子若能好好调养,今夏或能除去病根……”
其实早在唐秋离开左家庄的前一天,舞柳就曾经暗示过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坐在书房里低声诵读医书:“病为本,工为标。标本不得,气血不服,忧患不止,精气弛坏,则形弊血尽,功不立者……”
念了一遍又一遍,与其说是暗示不如说是明示,直听得左回风心浮气躁,掷去手中的书卷:“他的医术比你如何?”
舞柳微笑道:“纯以医术而论,唐公子艺业之精,当胜我一筹;以他的本事若当真用心诊治调养,纵然被下了金银环花至毒也不应元气损伤至此,所谓医者医人不医己,无心而已。”她收起笑容撇撇嘴:“这位唐秋一看就是无心之人,倘若重回故地,迟早又会大病一场。”
“难得你也会担心别人。”
舞柳冷冷横了一眼过来:“我不是担心他,我是同情你,哥你怎么找了个这么麻烦的?”
结果不幸言中,现在想来,或许真的应该把他强留下来。在蜀中不过待了十几天,唐秋整个人一下子虚弱下来,当初在左家庄费尽心思为他培起来的一点元气早就消磨殆尽了。
病一场固然糟糕,最糟糕的是他不但不能休养生息,还必须继续劳神费力下去……
等到自己也简单清洗过一遍,回到床上,左回风已经了无睡意。
父亲的意图很清楚,唐秋的立场也很清楚,既然无法善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唐秋还是像以往每个晚上一样,本能地朝温暖的地方靠,不一会儿就牢牢贴在他身上。身体可能有些疼痛,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血色,映在温润的灯光里,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毁去左家、毁去唐门,毁去可以毁去的一切。父亲没有直接向唐秋下手而是选择了唐梦,或许也是顾虑到这一点。
某种程度上,左回风知道自己和父亲有相象之处。在大理韬光养晦长达五年后,左益州隐藏在极深之处的戾气并没有丝毫消退。之前想把唐梦一起带离唐门,或许就是因为隐隐觉出唐梦的存在会是一个可大可小的变数。
唐梦是明慧美丽的女孩子,纯以资质而论,她当可与舞柳一争高低;然而她终究没有舞柳那样潇洒,也就不能放下该放下的,抓住该抓住的。
七年前,舞柳离开了左家庄,只身前往蜀中,嫁入了一户殷实人家。
左回风可以漠视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争权夺利,但他无法不为相伴十八年的妹妹的离去而怅然若失。
他还记得自己兄妹二人在左家庄园里漫步时的情景。
其时斜阳如画,芳草茵茵,舞柳的笑容盈盈如水:“哥,你该为我开心才是,你知道我早就盼着远离江湖是非。”
她敛去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无论对爹还是对江湖,我都已经失望了。”
左回风没有接话,那时的他曾经以为,就像红日每天必定东升西落一样,妹妹永远不会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即使嫁人,即使生儿育女。
他的妹夫非但不是什么风流俊雅的翩翩公子,甚至也不会武功;武林内外,爱慕她的年少才俊不知凡几,然而只有左舞柳自己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乃至什么样的生活真正适合她。
所以她抛下了相伴至今的父兄,抛下了天盟内外的一干事务,抛下了如日中天的名声,离开得干干净净,毫不留恋。
于是左回风知道,生活中总有一些无法逾越的东西,必须放弃或者说必须接受,正如左舞柳的离去,以及他自己的无法离去。
以及,明天清晨,唐秋的离去。
然而,即使穷尽所有,即使机关算尽,总有某些东西最终是必须抓住的……
如果不能善了,那么,不妨牺牲一些。
必须做出决断时,他只会比当年的左舞柳做得更绝更狠更干净利落。
一旦作出决定,倦意很快席卷而来。左回风低下头,静静端详着眼前雪白的容颜;在合上眼睛前,他没有忘记小心地伸手把蹙起的眉心抚平。
番外之《宝宝篇》
题外话
若干年前,当左回风与左舞柳刚刚成名,闯下了“绝天灭地”的名号的时候,曾经有好事者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左家这对兄妹中,哪一个更不好惹?
这是很难得到确切答案的问题,于是就有更好事的人偷偷去向在左家庄呆了十年以上的下人们收集内幕,得到的回答非常一致:
惹恼了左大少?
恭喜,你死定了。他会根据自己的利益和全盘考量,替你决定最适合的死法。
惹恼了左小姐?
可怜,你自求多福。她会根据自己当时的兴趣和心情决定用什么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事实上,如果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