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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头有点昏,她扶着额休息片刻。“我本来打算……阿峰,我
们以后再谈好不好?我觉得不太舒服……”
他连忙坐到她身畔,把她扶进臂弯里。
“你感冒了?还是晕机?”
“我不知道……可能是太累了。”她连一句话都讲得断断续续的,“我下午
回到家……又出门办点杂务,刚才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那就回房去好好的睡,不必拿自己的身体逞强。”他打横抱起她。
“等一下……”恕仪想阻止他,却浑身乏力。
她都已经难受得想吐,他还急匆匆抱着她闯来闯去,分明想害她的反胃更严
重。
“你说什么?”他连忙停下来。
“我说……”你这个粗鲁人!
最后六个字没来得及说完,她已芳容惨白地昏过去。
* * *
“所以……要好好照顾身体……以后……”
“之一刚她曾经……我很担心……日后会不会……”
“她的身体大致状况不错……疲劳……好好调养……”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透入她的思维,恕仪缓缓张开眼。
触目是一片淡米色的天花板,她的手臂上插着一管点滴,已经用去三分之二
瓶。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告诉她,她八成躺在医院里。
脑中的昏沉未去,她疲惫地合上限。
“我会的,谢谢你。”最后这低沉的嗓音源自于伍长峰。
声音甫落,他已推门而入。
她睁开眼,给他一个虚浮的笑容。
“我昏倒了?”
“嗯。”他停在床脚,眼神有些犹豫。
“发生了什么事?我病了吗?”她沙哑地问。
“你怀孕了。”他的心紧紧揪着,等待她的反应。
她茫然片刻。“怀孕?”
“对。”他走到床畔,执起她冰凉的手。“大约六个星期。”
“六个星期……”她的木然让伍长峰开始感到恐惧。
他啄吻她的手,柔声说:“医生说,你和宝宝都非常健康,只是有点疲劳过
度,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怀孕?”她的眼中终于开始涌入情绪。“我怀孕了?”
胸口好紧,彷佛被隐形的手揪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坐起身,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渴求空气充进她游塞的肺叶里。
“恕仪,慢慢来,不要急。”他缓缓揉抚她的背心。
“可是,怎么会……”泪水开始在她眼内汇集。“我想回家。”
“好,我们滴完这瓶点滴就回家。”
“不要!我现在就要回家!”她掩住脸孔,突然哭了起来。
“恕仪,别这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求求你……我们现在就走……”她无助的哀泣。
“好好好,我立刻带你回去。”他安抚她。
医护人员被迅速叫来,拆除她的点滴。然后,两人不顾院方的反对,执意出
院。
沿途中两人一语不发,他只能不断透过后照镜观察她的神情。
苍白,抑忍,与止不住的泪。
回到她的住所已经清晨八点多。
“我弄点早餐给你吃。”
她直接进入卧室,轻轻把门掩上。
伍长峰愣站在客厅中央。呆子都看得出来,她的反应绝对不是兴奋和期待。
她,这么不愿意再怀他的孩子吗?
早餐在半个小时之后送进她房里,简单的一颗煎蛋,两片吐司面包和一杯奶
粉冲泡的牛奶。
她坐在床畔,呆视着前方的墙壁,若不是泪水偶尔会滑落下来,真像一尊木
人儿。
“吃点东西好吗?”他把餐盘放在床头柜。
他的声音彷佛触动了某个机关,渐歇的泪势又奔然洒落,每一颗都势如熔岩,
烙在他的心房。
“别哭了,求求你别哭。”他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哑声低语。
“我不要再待在台湾了,我想回马来西亚。”她全身浮过细细的颤抖。
“别这样。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我。”他吻着她的颊,她的眼,她的泪。
“我想念爸爸妈妈,想念爷爷,想念我哥哥和所有朋友。”她掩着睑,放声
大哭。“我讨厌台湾!这里又湿又冷……我总是一个人,好寂寞……我要回家,
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台湾也可以变成你的家。”他低低恳求着。“你、我和宝宝,我们三个人
就是一个完整的家。我发誓我会让你过得很幸福很幸福,永远不会再觉得湿冷
和寂寞。”
“我不要,我不要……”她拚命摇头,喘不过气来地抽泣着,心中只有一个
执着的愿望:回马来西亚。
“你永远不必再孤军奋战了,我爱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相信我。”他
急切地向她保证。
“我不相信你,你也根本就不爱我。”她突然发动攻击。“对你而言,我只
是一个异国孤女,需要一位白马王子来拯救;与其说你爱我,不如说你在享受
那种当英雄的快感。”
他不急着反驳,任她发泄积压了许久的心情。
“不只你,你们伍家人全都莫名其妙,老是以为自己是皇亲贵族,高高在上,
全世界的人都活该被你们踩在脚底下,祈求你们施舍。”恨意一旦找到出口,
就无法挽住流势。“还有你的父母,他们以为自己算老几?不过是另一对势利
的有钱人罢了!我活得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干嘛要被他们瞧不起?”
“你以为你们很了不起吗?告诉你,你们瞧不起我的程度,和我瞧不起你们
一样。”
“我最讨厌那种以自己有条件轻视别人为荣的家伙,偏偏你们整家子人都是!”
“仪……”
她愤怒地拍开他的手,自己拭去泪水。
“你以为受害的人只有你吗?我也一样!我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年纪
甚至比你小,为什么我就要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为什么我就要牺牲自己的家
庭,放弃自己的学业,被困在一个没有人期待的婚姻里?我活得堂堂正正的,
为什么要挨你们的白眼?”
他不断想拥抱她,也不断被她哭着推开。
“我讨厌你,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你!离婚就离婚了,谁要你假惺惺的来探
视我?你以为我很感激吗?你不来,我一样活得好好的!每次好不容易找理由
把你气走了,你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回来!你不是最爱面子吗?不是最讨
厌低头认输吗?又跑回来做什么?”
“你要怪我的脚,它有自己的意识,我也没办法控制它。”他露出小狗即将
被丢弃的可怜表情。
“你……可恶……你们都可恶!我恨你……你离我越远越好!”她埋进膝上,
放声痛哭。
她再也不要甜美温柔了,她就是要任性,就是要蛮横,就是要把他弄得和自
己一样悲惨。
“我知道我是个大烂人,老是把感情处理得一团糟,那是因为我只是……”
“如果你敢说,你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我就掐死你。”她
撂下狠话。
“好,我再想一句新的。”顿了一顿。“我只是爱情智障。”
她吸吸鼻子,不搭腔。
“你自己也说过,我从小就被宠坏了。”伍长峰捧起她的脸,诚心诚意地倾
诉:“你说得没错,我到了二十四那年才发现,原来地球是绕著‘太阳’转,
不是绕著‘伍长峰’,银河系的中心点也不在我家。你得了解,这个发现对自
大惯了的我可是一大打击。”
她倔强地栘开视线。
“从此之后,我一直在拚命追赶,追工作的进度,追爱情的进度。我很努力
在学,可是,其中一方表现得好,另一方的表现就会变差,你不能期望我每件
事都是第一名啊。”
“也不能永远不及格吧!”她气闷地回嘴。
天,她一定不知道,她赌气的样子好可爱。
“我都已经承认自己是爱情智障了,你如何要求一个智能不足的人,下一秒
钟变成天才?”
她接过他递来的面纸,抹抹脸,还是不肯看他。
他把她的脸再转回来。“你看,我现在才五十九分,离满分还有四十一分。
你只要一年替我加一分就好,我还有四十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修。这四十一年
之内,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才不会打人。”
“那更好了,我到哪里去找一个不会打人的老师?当然非赖着你不可。”
“我不要你,你懂吗?”她怒视他。
“可是我需要你。”那个小狗眼神又出来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捧着心口,深深承诺。“我们一起来组一
个家,生一卡车宝宝,继续污染这个地球。”
她的眼眶蓦然又泛红了。
“宝宝……不见得生得出来……如果又发生上次的变故怎么办?”
莲灯莫名其妙就走了……
“我已经问过医生,未来的事会如何发展,我们都不知道,起码你和宝宝现
在都很健康。我们只能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把事情做到最好。”顿了顿,
他自我解嘲。“如果命中真的注定我们不会有孩子,那也无所谓。反正我是爱
情智障,搞不好也会是亲情智障,或许老天爷觉得,让我教出另外一个‘伍长
峰’实在太危险了,干脆乖乖守着老婆就好。”
她破涕为笑,然后又很不甘心自己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推他一把。
他厚着脸皮爬回她身前。
“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嘛!我皮厚骨粗,很经用的。”
她不吭声,一迳盯着地毯的纹路。
耳畔突然响起一个老人沧凉的声音:不要太倔强,不要把自己的幸福都坚持
不见了。仿佛在久远以前,老人便已预知了,孙儿将会遇上今日的挫折。临走
前,犹然想助他一把。
心医的僵冷开始在融化。
伍长峰再次试着将她拥进怀里。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 * *
“你再说一次!”伍父目瞪口呆。
“恕仪又怀孕了。”伍长峰愉快地重复。
“谁?”轮到母亲确认。
“李恕仪。”
“就是之前那个女孩子?”伍父颤着手指点向他。
“是。”他毫不犹豫。
事隔四年,第二颗婴儿炸弹轰得夫妻俩眼冒金星,东倒西歪。
“彩霞、彩霞,你去端两碗冰茶来!”伍夫人抚着胸口,连声狂呼女佣。
虽然十一月天还喝凉饮,对他们这把年纪的人而言是太刺激了些。然而,他
们就是需要一点刺激,才能勉强维持即将昏厥的神智。
“这一回她想要什么?”伍父用力呼了好几口气。
“她什么都不要。”
这个答案反而让夫妻俩的心揪得更紧。想当初,一切也是从“她什么都不要”
掀起序幕。
“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伍家给她名分?”伍夫人的喉咙紧缩。
“这是她最不要的东西。”他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伍父疑惑了。
“她也不要你娶她?那她要什么?”
“她什么都不要!”他再强调一次。
“名分、金钱,任何东西都不要?”
“对!”
夫妻俩面面相望,再一起转回来面对儿子。
“那你回来告诉我们做什么?”
伍长峰不敢相信地望着父母。
“爸,妈!她随时有可能带着我的孩子回马来西亚去!换言之,你们儿子的
地位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被心爱女人淘汰出局的可能,而你们居然一点都不关
心。”
“慢着,你刚刚说什么?心爱的女人?你爱她?”伍父头晕眼花。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让她怀孕?”他振振有辞,又赶快抢在父母之前声明,
“别拿四年前那次乌龙事件来围剿我,今非昔比,好歹这几年你们儿子也有些
长进了。”
“儿子,你怎么会爱上她呢?”伍夫人必须拚命拍抚胸口,以免自己昏倒。
“因为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我情不自禁。”他的眼光柔和,神色变得温
存。
天哪!瞧瞧他那副样子,那那那那……那分明就是陷入爱河、要死不活的模
样。
媺帷说得竟然没错,他们的儿子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
“休想!”伍父暴跳起来大吼。“我们家不准那种女人进门,你听到没有?
谁知道她家里是在做什么的?有没有一堆长得像吸血鬼的三亲六戚?她一而再、
再而三的未婚怀孕,分明行止不端。这种媳妇,我决计不会承认她!”
伍夫人用力在旁边点头声援丈夫。
“无所谓,我说了,反正她也不想嫁进我们家来。”伍长峰啜了一口佣人斟
上来的冰茶,凉凉地说。
夫妻俩快让他葫芦里的膏药给薰胡涂了。
儿子回来告知李恕仪的事,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同意她进门吗?看儿子的样子
却像没要没紧的,仿佛他们接不接受那个女人都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