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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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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我的份。
  我母亲的想法是对的,我就不该出生。出生了也不该长大。
  我想着我长大了去干什么,我好像对长大有天生的恐惧。我为啥非要长大。我不长大不行吗。我就不长大,看他们有啥办法。我每顿吃半碗饭,每次吸半口气,故意不让自己长。我在头上顶一块土块,压住自己。我有什么好玩的都往头上放。
  我从大人的说话中,隐约听见他们让我长大了放羊去,扛铁锨种地,跑买卖,去野地背柴。他们老是忙不过来,总觉得缺人手,去翻地了,草没人锄,出去跑买卖吧,老婆孩子身边又少个大人。反正,干这件事,那件事就没人干。猪还没喂饱,羊又开始叫了。尤其春播秋收,忙的腾不开手时,总觉得有人没来。其实人全在地里了,连没长大的孩子也在地里了。可是他们还是觉得少个人。每个人都觉得身边少个人。
  “要是多一个人手,就好了。”
  父亲说话时眼睛盯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嫌我长得慢了,应该一出生就是一个壮劳力。
  我觉得对不住父亲。我没帮上他的忙。
  我小时候,他常常远出。我没看见他小时候的样子。也许没有小时候。我不敢保证每个人都有小时候。我一出生父亲就是一个大人。等我长大――我真的长大过吗――他依旧没有长老,我在那些老人堆里没找到他。
  在这个村庄,年轻人在路上奔走,中年人在一块地里劳作,老年人在墙根晒太阳或乘凉。只有孩子不知道在哪。哪都是孩子,白天黑夜,到处有孩子的叫喊声,他们奔跑、玩耍,远远的听到声音。找他们的时候,哪都没有了。嗓子喊哑也没一个孩子答应。不知道那些孩子去哪了。或许都没出生。只是一些叫喊声来到世上。
  我还不会说话时,就听大人说我长大以后的事。
  “这孩子骨头细细的,将来可能干不了力气活。”
  “我看是块跑买卖的料。”
  “说不定以后能干成大事呢,你看这孩子头长的,前崩髅,后瓦勺,想得事比做的多。”
  我母亲在我身边放几样东西:铁锨、铅笔、头绳、铃铛和羊鞭,我记不清我抓了什么。我刚会说话,就听母亲问我:呔,你长大了去干什么。我歪着头想半天,说,去跑买卖。
  他们经常问我长大了去干什么,我记得我早说过了。他们为啥还问。可能长大了光干一件事不行,他们要让我干好多事,把长大后的事全说出来。
  一次我说,我长大去放羊。话刚出口,看见一个人赶羊出村,他的背有点驮,穿着翻毛羊皮袄,从背后看像一只站着走路的羊,一会儿就消失在羊踩起的尘土里。又过了一阵,传来一声吆喝,声音远远的,那一刻我看见当了放羊人的我就这样走远了。
  多少年后,他吆半群羊回来,我已经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这个放一群羊放老的我,腰背佝偻,走一步咳嗽两声。他在羊群后面吸了太多尘土,他想把他咳出来。
  每当我说出一个我要干的事时,就会感觉到有一个我从身边走了,他真的赶车去跑买卖了,开始我还能想清楚他去了哪里,都干了些什么。后来就糊涂了,再想不下去,我把他丢在路上,回来想另外一件事,那个跑买卖的我自己走远了。
  有一年他也许贩一车皮子回到虚土庄,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我认不出他。他挣了钱也不给我。
  我从他们的话语中知道,有好多个我已经在远处。我正像一朵蒲公英慢慢散开。我害怕地抱紧自己。我被“你长大了去干什么”这句话吓住了,以后再没有长大。长大的只是那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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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要出生(1)
  一、有一个人要死
  他们没打算在虚土梁上落脚。一种说法是,梁上的虚土把人陷住了。要没有这片虚土梁,还能朝前走一截子。但也走不了多远。人确实没力气了,走到这里时,一脚踩进虚土,就不想再拔出来。
  另一种说法是,因为有一个人要死,一个人要出生,人们不得不停下。原打算随便盖几间房子住下来,等这个人死了,埋掉。出生的孩子会走路,再继续前行,找更好的地方安家。其间种几茬粮食,土梁下到处是肥沃的荒地,还有一条河,河的名字好几年后才知道,叫玛纳斯河。是从河上游来的买卖人说出来的。当时他们没敢给河起名字,就直接叫河。这么大的河,一定有名字,名字一般在上游,上游叫什么名字,下游跟着叫。就像一个人,他的头叫刘二,不能把腿叫成冯七。虚土梁的名字是他们自己起的,梁上的虚土陷住脚的那一刻,这个名字就被人叫出来。后来有了房子,又叫虚土庄。再后来梁上的虚土被人和牲口踩瓷。名字却没办法被踩瓷。村子里的生活一年年的变虚,比虚土更深的陷住人。
  说要死的人是冯大,我听说本来头一年人们就准备好来新疆了,硬被冯大挡住。冯大说,我眼看要死了,你们等我死了,把我埋掉再走行不行。你们总不能把一个快死的人扔下不管吧。
  冯大的死把人吓住了。
  人们等了一年,冯大没死掉,饥荒却在夺其他人的命。几千年的老村庄,本来坟已经埋到墙根,又添了些死人,院子里都开始埋人了。那场饥饿,就不说了,谁都知道。到处是饿睡着的人,路上、墙根、草垛,好多人一躺倒再睁不开眼睛,留给村庄的只有一场一场别人不知道的梦。人们再等不及,就带上这个快死的人上路了。
  在老一辈留下的话中,冯大在走新疆路上说的话,以后多少年还被人想起来。
  冯大说,“真没想到,我从六十六岁到六十七岁,是托着两条老腿走到的。我要留在老家,坐在炕上也能活到这个岁数。躺在被窝里也能活到这个岁数。”
  王五反驳说,“你要不出来,早死在炕上了。走路延长了你的命。也延长了所有人的命。”
  走新疆的漫长道路,把好多人的腿走长,养成好走远路的毛病。
  在我的感觉里虚土庄只是一座梦中的村庄。人们并没有停住,好多人都还在往远处走,不知疲倦地穿过一座又一座别人的村庄。虚土庄空空的撂在土梁上。路把人的命无限延长。好多人看不到自己的死亡。死亡被尘土埋掉了。
  冯大又一次看见自己的死,是人们在虚土庄居住下来的第五年。人人嚷嚷着要走的事,连地上每一粒土都在动,树上每片叶子都在动,仿佛只要一场风,虚土梁上的人和事,就飘走的干干净净。
  这时冯大又出来说话了。
  冯大说:“你们不知道我在怎样死。到今天下午,太阳照到脚后跟上时,我已死掉十分之七。我在一根头发一根头发的死,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死。
  “我活下来的部分也还在死。已经死掉的还在往更深处死,更彻底的死。”
  冯大的死又一次把人吓住,他说头发时每个人的头发仿佛都在死。他说到手指时,所有人的手指都僵硬了。
  “你们光知道一个劲往前走,不知道死会让你们一个个停住。
  走掉的人也会在不远的前方死。走远的人也会在更远处死。
  远处没有活下来的人。我们看到的都是背影。”
  冯大的话并没有止住人们往远处走。跑顺风买卖的人每天都在上路。人的命被路和风无限拉长。连留在村里人的命,都无限延长了。以后我没看见冯大的死。也许他背着我们死掉了。
  我活的时候,谁都没有死掉。人们都好好的,一些人在远处,顺风穿过一座又一座别人的村子。更多的人睡在四周的房舍里做梦。梦把天空顶高,把大地变得更辽远。
  我也没有死掉,我回去过我的童年了。
  死亡是后来的事了。它从后面追上来,像一件往事,被所有人想起。人从那时开始死,一个接一个,像秋天的叶子,落得光光了。
    二、一个人出生
  那个要出生的人可能是我,听母亲说,父亲担心去新疆的路会把腿走坏,把腰走断,把浑身的劲走完,到那时再没有气力生出孩子,就让母亲在临走前怀了身孕。
  扔了好多东西。母亲说。几辈子的家产,都扔掉了。你是我们家最轻的一件东西,藏在我的身体里带上了路。
  好多男人让女人怀了孕。那些男人,生活无望时就让女人怀孕。遇到挫折和过不去的事情,也让女人怀孕。女人成了出气桶。几乎没有一个孩子在好年成出生。一路上带的粮食越来越少,女人的肚子却一天天变大。不断有女人哭喊,许多孩子流产在路上,那一茬人不知道最后谁出生了。我听人说,人们刚在虚土梁上落住脚,我就出生了。他们因为等我才在这片虚土梁上停住,只是听人这样说。也许出生的那个孩子不是我,是别人。我和好多孩子一起流产在路上,小小的,没有头,没有眼睛和手,也没有身子,人们走远后我远远尾随在后面。我感觉到身后有一群和我一样的孩子,我没回头看他们。我那时没有头。不知道跟在我身后的人都是谁。
  

一个人要出生(2)
人们在虚土庄落脚后的好多年间,那些孩子一个一个走进村子,找到家和亲生父母,找到锅和碗。夜里时常响起敲门声,声音小小的,像树叶碰到门上。那样的夜晚,一村庄人在无法回来的遥远梦中,村子空荡荡的刮着风,一个丢失的孩子回来,用小小的手指敲门。虚土庄的门,最早被一个孩子的手指敲响,一扇门咯呀一声,像被风刮开一个小门缝。风给孩子开门。月亮和星星,给孩子掌着灯。
  这个孩子来到世上时,所有孩子长大走了,没有一个和他同龄的人。他和风玩,和风中的树叶玩。他长大以后,所有大人都老了,更年小的一茬人都不懂事。村里就他一个成年人。
  以后我想起远路上的事情,好像我没出生前,就早早睁开眼睛。我在母亲腹中偷偷的借用了她的眼睛。那时候我什么都知道,在我没长出脚和耳朵时,我睁开眼睛。
  后来有一阵,我模糊了,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出生。好像已经出生了,却一直没长大。
  更早,当我是一片树叶、一缕烟、一粒尘土时,我几乎飘过了整个大地。
  我在那样的漂浮中渐渐有了意识。我睁开眼睛,看见我出生的村庄,一片虚土梁上零乱的房子,所有门窗向南,烟囱口朝天。看见我的母亲,我永远说不出她的模样。她生出了我,她是多么的陌生,我出生那一刻,我一回头,看见隆隆关上的一扇门。从那一刻起,我就永远的不能认识我母亲了。我闭住眼睛。
  整整一年的奔波我都看见了。
  我一会儿在后面,隔着茫茫的尘土追赶他们,眼看都追不上了,突然的,我又蹲在前面的土包上,看着一群人远远走来,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样子。我从中认出我的母亲,挨个的认出以后我才认识的那些人:王五、韩三、刘二爷、冯七、刘扁。我不知道正在走过荒野的落魄人群中,哪个是我父亲,我不认识他。我在一阵风中飘过他们头顶,好像知道他们要经过哪个路口,在哪落脚。他们还在遥遥路途的时候,我便已经在虚土梁上落地扎根。我长出茎和叶子等他们,开一朵小黄花等他们,枯黄着枝干等他们。多漫长的路啊,我都快等不到头,突然的,一个傍晚他们踏上这片虚土。
    三、一朵云
  他们盯着天边的一朵云走到这里。我听说,一路上经过许多村庄和城市,有的地方他们看上了,人家不接受,不给落户。有的地方人家想留住他们,他们却没看上,到处都缺劳动力,到处是没人开的荒地,或者开出来没人手种又撂荒的土地。路上有几个村庄,险些留住他们,村里人给他们腾出房子,做好饭端到嘴边。他们就要答应留下了,好多人已经走得没有力气。逃荒出来,就是想找一个有地种有饭吃的地方。这个村庄什么都有,连房子都不用盖了,该满足了。
  可是,王五爷不愿意。王五爷说,我们走出来的是一村庄人,不是一两户人。这片土地正在开发中,我们为啥不开一块地,建一个自己的村子。一旦住进别人的村庄,就是人家的村民了。
  后来,多少年后我才知道,他们或许并不害怕变成别人的村民。从老家被坟墓包围的老村子逃出来时,他们只有一个想法,走的远远的,找一个看不见坟的村子,住下。
  那应该是一个新村子,人还没开始死,都活得旺旺的。
  可是一路经过的那些新村庄周围,也零星的出现新坟。这片新垦地已经开始埋人。他们只好往更远处走。
  结果走到一片没人烟的荒漠戈壁。
  当最后一个村庄消失在身后,路不知不觉不见了,荒野一望无际,天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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