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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作品选-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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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穿好衣,出去打猎,那派头跟平素一样豪华,但这次狩猎一无所获。整整一天只碰见一只兔子并且让它跑了。帐篷之下的野餐也不如意,至少不合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胃口,把厨子打了一顿,把客人骂了一通。回家时他带领大队人马故意在杜布罗夫斯基的田地上一路践踏过去。
  过了几天,两位邻里之间的敌意仍然没有缓和。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仍然没有去波克洛夫斯柯耶村。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少了他就心里发闷,他大声咒骂,出语伤人,以此宣泄满腔怨恨。多亏本地贵族添油加醋,这些话传到杜布罗夫斯基耳朵里已经大大走样了。一个新情况彻底消灭了最后一线和解的希望。
  有一天巡视自己小小的田庄,杜布罗夫斯基快到白桦树林时,他听见丁丁伐木声,过了不一会,又听见树干倒下去的声音。他骑上马冲进林子,劈头碰见几个波克洛夫斯柯耶村的农民正在肆无忌惮地偷盗他的树木。见到他,那几个农民拔腿就跑。杜布罗夫斯基跟他的车夫抓住了两个,捆绑了带回家去。敌方的三匹马作为战利品被缴获。杜布罗夫斯基着实气愤,这以前特罗耶古洛夫手下这帮出了名的强盗从来不敢在他的领地内胡作非为,因为他们知道他跟自己的主人关系友好。杜布罗夫斯基看到,现在他们趁两家反目便仗势欺人——他毅然决然不惜违反战争权利的一切概念,惩罚俘虏,就用此林中的桦树条狠狠抽打一顿,马匹则没收,牵到自己牲口群里去干活。
  这件事当天便传到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耳朵里。他气极败坏,在盛怒暴发的最初一刻他真恨不得带领全体家奴去攻陷吉斯琴涅夫卡(这是他邻居的田庄的名字),将它捣个稀巴烂,把主人抓将过来关押在自己的田庄里。如此这般大打出手,在他并非做不出来,但他的思路很快就改变了方向。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偶然瞥一眼窗外,但见门外停住一辆三套马车,一个头戴皮帽,身穿厚呢大衣的矮个子下了车,向管家住的厢房走去。特罗耶古洛夫认出了此人就是陪审员沙巴什金,便吩咐把他叫来。不一会,沙巴什金便已经站在基里拉·彼得洛维奇面前了,频频鞠躬,诚惶诚恐,恭候下命令。
  〃好哇!你叫什么名字?我想不起来了,〃特罗耶古洛夫对他说,〃你来干吗?〃
  〃我要进诚去,大人!〃沙巴什金回答,〃这就来找伊凡·杰米扬洛夫,探听一下,您大人有何吩咐。〃
  〃你来得正好!你叫什么名字,我想不起来了。我正要你办件事。来!喝杯烧酒,好好听着。〃
  如此厚爱,不禁令陪审员受宠若惊。他岂敢喝酒,立即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我有个邻居,〃特罗耶洛夫说,〃是个横蛮不化的小地主,我得把他的田产夺过来,——这事你怎么看?〃
  〃大人!倘若有文契在手,或者……〃
  〃别扯谈!老弟!哪来的文契?只有老子的命令!要排除一切法律根据,把产业夺过来,就这么办!好!让我想想。这份产业原来属于我家,一个姓斯庇岑的买了去,他又卖给了杜布罗夫斯基的父亲。能不能从这里头钻空子?〃
  〃不容易,最尊敬的大人!大概,这回买卖完全符合法律手续。〃
  〃你琢磨琢磨,老弟!好好想想办法。〃
  〃比方说,如果大人能够想个办法把您的邻人占有产业的凭据或地契弄到手,那么……〃
  〃我懂了,不过真糟糕——他的文件起火的时候全都烧了。〃
  〃怎么,大人,文件烧掉了?那再好不过了!——在这种情况下,请一切按法律办事,毫无疑问,包管大人完全满意。〃
  〃此话当真?好,看你的!我指望你效劳,至于我的奖赏,你不必担心。〃
  沙巴什金几乎鞠躬到地,走了。从这天起他便为这件预谋的案子奔波。由于他善用权谋,大约过了两个礼拜,杜布罗夫斯基从城里接到一张通知,叫他立即呈上关于他领有吉斯琴涅夫卡村产业权的应有的说明书。
  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被这突如其来的查询弄得莫名其妙,当天他即写了一封回信,口吻相当粗暴,信中宣称,吉斯琴涅夫卡村是他过世的父亲的遗产,他占有它是根据遗产继承权,与特罗耶古洛夫毫不相干,任何外人想侵占他这份财产都是诬陷和勒索行为。
  此信在陪审员沙巴什金的心头产生了极好的印象。他看到,第一:杜布罗夫斯基不大懂得打官司的诀窍,第二:如此火爆和毛糙的一个人是不难让他吃大亏的。
  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再冷静地研读了陪审员的质问,认为必须详尽地加以回答。他写了一份有条有理的状子,但后来却暴露出它没有充分的说服力。
  案子在拖,深信自己理直气壮的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对这场官司不大在意,他不愿也没有可能撒出大把钱财去疏通,虽则他常常嘲笑讼棍出卖良心,但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变成诬陷的牺牲品。另一方面,特罗耶古洛夫也很少关心蓄谋的官司的输赢——沙巴什金为他在奔忙,打出他的招牌,恐吓和收买法官,肆意曲解一切法律条文。且不说此中奥妙,结果是:18××年2月9日。杜布罗夫斯基接到县检察局的一张传票,命令他着即前往××县法庭听候关于他本人,即杜布罗夫斯基中尉与陆军大将特罗耶古洛夫之间的田产诉讼之判决,并且签字表示服从判决或不服从判决。这一天杜布罗夫斯基进城去,路上特罗耶古洛夫赶上了他。他们彼此瞪了一眼,杜布罗夫斯基在自己仇人的脸上看出了包藏祸心的微笑。
第二章
  进了城,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在一个熟悉的商人家里停下来,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去县法院出庭。谁也没理睬他。随即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驾光临。书记们起立,将鹅毛笔搁在耳朵上。法庭里的官员们感戴至深,唯恐迎奉礼数之不足,特为他搬过来一张太师椅,聊表对他的官阶、年岁以至胖大身坯的由衷景仰。他在洞开的大门边一屁股坐下——而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则紧贴墙根站立。鸦雀无声。书记便大声宣读判决书。
  我们兹将此判决书全文照录如次,相信任何人都会乐于看到,在俄罗斯居然有许多办法可以剥夺我们本来毫无疑义具有全权的产业,此其实例之一。
  18××年10月7日县法院兹审理一案:近卫军中尉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杜布罗夫斯基非法占有本应属于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特罗耶古洛夫大将之产业一处,查该产业坐落于××省吉斯琴涅夫卡村,计有男性农奴××名,草场及农业用地××俄亩。立此一案缘由如次:原告特罗耶古洛夫大将于去年即18××年6月9日呈递本院诉状一纸,内称其亡父八品文官、勋章获得者彼得·叶菲莫维奇·特罗耶古洛夫于17××年8月14日任总督府省秘书之时,从出身贵族之文书法杰伊·叶戈洛维奇·斯庇岑之手购得田产一处,坐落于××区之上述吉斯琴涅夫卡村(据当时人口调查,该村名曰吉斯琴涅夫卡移民新村),据第四次人口调查,该村共计领有私人财产之男性农奴××名,以及庄院耕地、荒地、森林、草场,名曰吉斯琴涅夫卡河河上之渔场,凡属该田庄所有农业用地连同主人之木屋一栋,总之,凡从其父贵族出身之县警官叶戈尔·特连杰耶维奇·斯庇岑处继承之财产一并包括在内,并未保留农奴一名,田地一角,通通卖出,计地价二千五百卢布,当日于××县民刑厅备案,书写地契已毕,而其父于同年8月26日呈报××县法院办妥一切过户手续。
  17××年9月6日其父天年已尽,溘然长逝,其子即特罗耶古洛夫大将自17××年还几乎是孩提之时即执戈卫国,连年在国外征战,因而其父之去世及所遗之产业彼皆不得而知。如今彼已解甲归田,于其父身后所遗之散布于××省,××县及××县共有三千名农奴之各处田庄中,发现尚有农奴××名之田庄一处(据此次人口调查,该村实有农奴××名),连同土地及各项农业用地竟为近卫军中尉杜布罗夫斯基所霸占,而此人并无片纸只字之文件足资证明其所有权,特为上述等因,原告奉此将卖主斯庇岑出给其父之原地契正本一纸附于诉状之中呈递本院,请求将被告所非法霸占之上项田庄之所有权判归原告,以究奸宄,以彰国法云云。至于被告于非法占有期间从此田庄所获之各项进益,原告亦请求本院依法判处被告如实偿还。
  业经××县地方法院据状调查审理得悉:该争讼中之田庄现时占有人即近卫军中尉杜布罗夫斯基已呈递贵族陪审员辩诉状一纸在案,辩诉状内称,被告所占有之田庄一处,坐落于吉斯琴涅夫卡村,拥有农奴××名并连同其土地及各项农业用地,确系继承其父炮兵少尉加夫里拉·叶夫格拉弗维奇·杜布罗夫斯基之遗产,此项遗产又系其父于原告之父——其时为总督府文书,后晋升八品文官之特罗耶古洛夫——之手中购得,成交之日,即17××年8月30日,原告之父曾付予九品文官格利戈里·华西里耶维奇·索波列夫委托书一纸,该委托书曾交××县法院备案,被告之父应从索波列夫手中取得地契,因该委托书内声称,特罗耶古洛夫将本人购自文书斯庇岑之田庄一处,计有农奴××名,连同其全部土地均已出让与杜布罗夫斯基,议定地价三千二百卢布已如数付清,兹将委托代理人索波列夫代立卖地契约。被告之父依照委托书付清地价之日,亦即占有所购田庄之时,并从此成为合法之业主,从此,该田庄与卖主特罗耶古洛夫以及其他人等永无干系。然则,地契究于何时何由何衙署核实经代理人索波列夫签署交付被告之父——则安德列·杜布罗夫斯基全不知悉,因其时彼尚处于孩提时代,而其父去世之后,该地契亦未寻得。彼曾假设,17××年庄屋失火之时,该地契或者与其他文件一同烧毁无存焉?此次失火,该村人人皆知。总之,该田庄自特罗耶古洛夫出卖之日或自索波列夫受权获委托书之日算起,即从17××年开始,至被告之父亡故之日,即至17××年止,并进而直到如今,确系杜布罗夫斯基父子所掌管,此事四近居民皆可证明,证人共五十二名,皆具结供认,据彼等回忆,杜布罗夫斯基父子拥有上述争讼中之田产已七十余年矣,其间从未发生争执,至于业主根据何种契约或法令行使其所有权,则彼等一概不知。至于前业主八品文官彼得·特罗耶古洛夫是否领有该处田产,彼等已无从记忆。杜布罗夫斯基之住宅三十年前夜间失火,亦系实情。此外,旁人估计上项争讼中之田庄之进益,自当年算起,平均每年不少于二千卢布之谱。
  为据理驳斥上述诉状,陆军大将基里拉·夫得洛维奇·特罗耶古洛夫于今年1月3日向本院呈递答辩诉状一纸,内称:被告近卫军中尉安德列·杜布罗夫斯基虽则提出被告之父曾委托九品文官索波列夫代买上项田庄之委托书一纸,但不惟不能出示地契,甚至不能依民法十九条及1752年1月29日法令提出该地契签署之确切日期之任何有力证据。且依1818年5月×日法令规定,委托人既已身亡,委托书随之自然失效。据理:
  发生争讼之田庄之所有权之归属:有地契者以地契为准,无地契者从速查找旁证。
  原告基里拉·特罗耶古洛夫业已出示地契,足资证实其上项田产确为其父所有,根据法律规定,理应剥夺被告杜布罗夫斯基非法之所有权,并根据继承权判归原告。至于被告非法占有他人产业期间所获之非法利益,应于查明数额之后如数偿还原告云云。
  ××县法院审理此案已毕,兹依据法律诸有关条款,特判决如次:
  此案业经调查属实: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特罗耶古洛夫大将声称目前归近卫军中尉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杜布罗夫斯基所占的争讼中之田庄,坐落吉斯琴涅夫卡村,据最近第七次人口调查共计男性农奴××名,连同土地及各项农业用地,本为其产业,并呈示原本地契,足资证明确为其父——原为总督府秘书后晋升为八品文官——于17××年从贵族出身之文书法杰伊·斯庇琴手中购得,此地契明文记载,买主特罗耶古洛夫于同年于××地方法院已将该田庄转移过户,获得所有权,虽则,被告安德列·杜布罗夫斯基曾出示原告之父给九品文官索波列夫之委托书一纸,委托后者与被告之父签立地契,以为反证,然则,此件委托书不惟不能视为不动产买契,按××法令,甚至临时占有亦属违法,况且此项委托书因其委托人死亡,已根本失效。再则被告杜布罗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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