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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作品选-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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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叫玛莎来(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不会法国话,她便充当翻译)。
  〃过来,玛莎!告诉这位先生,就这么办——我聘请他。不过有一条,就是不准他追逐丫头们,不然,我要叫他这狗崽子知道老子的厉害……翻译给他听,玛莎!〃
  玛莎羞红了脸,转向先生,用法国话对他说,他父亲希望他谦逊和行为检点。
  法国人对她一鞠躬,回答说,他希望,如若不能赢得他们的爱戴,至少也要得到他们的尊敬。
  玛莎逐字逐句翻译了他的回答。
  〃好!好!〃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对他用不着什么爱戴和尊敬。他的事情就是照管萨莎,教他文法和地理,翻译给他听。〃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翻译时把父亲粗鲁的话冲淡了些。于是,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让法国人住进指定给他的一间厢房里。
  玛莎对年青的法国佬不屑一顾,因为她是在贵族偏见熏陶之下长大的,教师在她眼里只不过是奴仆和手艺人一流的人物,而奴仆和手艺人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男人。她没有注意她给杰福什先生产生的印象,见到她,他心慌意乱,不禁战慄,嗓音也变了,她都一概不曾留意。一个突然的事件使她完全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宅第里平日总豢养了几只狗熊崽子,它们是波克洛夫斯柯耶地主的主要娱乐之一。在它们幼小的时候熊崽子每天被牵到客厅里,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便跟它们厮磨好几个小时,逗得它们跟猫儿和狗儿打架。等它们长大了,便用铁链锁住,以待名副其实的厮杀,间或把它们牵到主人的窗下逗它们滚空桶。桶子上钉满钉子,狗熊伸出鼻子闻一闻,然后轻轻地碰一碰,钉子扎了它的脚掌,它生气了,于是使劲去推,越推越痛,越痛越推。搞得它发狂了,它便气呼呼全力猛攻过去,直到有人把那徒然惹得这可怜的畜牲狂怒的物体移开为止。有时又把两只狗熊套在马车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客人就往马车里塞,然后让狗熊驾车出游,意欲何往,那就听上帝的指引了。不过,令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最开心的是下述娱乐。
  把一只狗熊关在一间空房子里,拴着它的铁链子扣住钉死在墙上的铁环上,饿得它眼睛翻白。铁链的长度跟房子相等,只剩下屋对过一个小角落可以容身而免遭那可怕野兽的攻击。通常总是把一个新来的客人带到这间房子跟前,出其不意,一下子把他推进去,砰关门,让这倒霉的客人单独跟那毛茸茸的隐士面对面呆在一起。那可怜的客人,衣服被撕得稀烂,满身被抓得血迹斑斑,很快就找到那安全的一角,但是,他有时不得不一站就是三个小时,紧贴墙角,眼睁睁看着张牙舞爪的野兽在两步之外对他咆哮,跳跃,像人一样直立起来,使劲向他猛扑……这便是俄国大老爷高尚的娱乐!教师来了后不几天,特罗耶古洛夫想起了他,打算请他也尝尝狗熊〃公寓〃的滋味。因此,有一天早上把他叫来,领他走进阴暗的过道里,突然,一扇旁门打开,两名仆人将法国佬一把推进房里,立刻落锁。教师醒悟过来,但见一只锁住铁链的狗熊唿哧唿哧开始咆哮,从远处伸出鼻子嗅嗅新到的贵客,陡然,它抬起前爪竖立起来,准备对他进攻了……法国人没有慌张,没有逃跑,等待它的袋击。狗熊走近了,杰福什从兜里掏出小手枪,对准它的耳朵放了一枪。熊倒下了。大家跑过来,门打开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走进来,对自己所开的玩笑产生的结局感到惊讶。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想马上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是谁事先向杰福什走露了风声?或者,为什么他兜里藏了一枝实弹手枪?他派人去找玛莎,玛莎跑来,把她父亲的问题翻译给法国人听了。
  〃我没有听说过关于熊的事情,〃杰福什回答,〃但我总随身带着手枪,因为我不能忍受侮辱。我地位卑微,又不能提出决斗。〃
  玛莎惊异地抬眼望着他,翻译了他的话给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听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什么也没回答,吩咐把狗熊拖出去剥皮,然后,他转向众人说:〃倒是一条好汉!他不怕,确实不怕。〃从这一刻起,他喜欢杰福什了,也不想再考验他了。
  但这次偶然事件却对玛利亚·基里洛夫娜产生了更深刻的印象。她的头脑被震动了。她亲眼看到那头被打死的狗熊,而杰福什站在旁边,神色镇定,跟她谈话,也从容自如。她看到,勇敢和自尊并非一个阶级所独具的品德,打从这以后,她开始尊敬这位年青的教师了,而这种尊敬的感情与时俱增,变得越来越明显。他们之间有了一些往来。玛莎有一条金嗓子,音乐方面有巨大的天赋,杰福什便自告奋勇给她上课。说了这么多,读者不难猜想,玛莎爱上他了,不过暂时她还不敢向自己承认罢了。

 
  
 
杜布罗夫斯基——第二部(一)

第九章 
  节日前夕,宾客陆续赶到,有的住在主人的府第的正屋和厢房里,次等的住总管家里,再次等的住神父家里,末等的住富裕农户的家里。马厩里挤满了客人的马匹,院子里和棚子里摆满了各式马车。早晨九点钟,做礼拜的钟声敲响了,大家缓缓地向新建的石造教堂走去。这座教堂是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出资建造的,年年用新的贡品装饰一新。聚集了这么一大堆高贵的善男信女,以致普通老百姓在教堂里面没有站脚的地方,只好站到门口的台阶上和院墙内。礼拜还没有开始,在恭候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他乘六匹马拉的轿车光临,下了车,大摇大摆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玛利亚·基里洛夫娜陪伴着他。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男人饱餐秀色,女人则羡慕她的新装。礼拜开始。自备的唱诗班高唱赞美诗,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也开口跟着唱起来,祈祷着,目不斜视,当司仪高声称颂·此·教·堂·创·建·者之时,他便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虔诚模样,弯下腰,鞠躬到地。
  礼拜完毕。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第一个走上前去吻十字架。大伙紧跟着学样。然后邻居们走到他跟前致礼。女士们围着玛莎。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从教堂里走出来,邀请大家到他家吃饭,坐上马车回家去了。客人们也坐车跟着他走了。一间间房子里挤满了客人。新来的客人仍然络绎不绝,他们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挤到主人跟前。小姐们循规蹈矩坐成一个半圆形,她们穿着半新不旧的贵重衣裳,式样都是过时的摩登货色,她们全都戴上了珍珠宝石。男人们拥挤在鱼子酱和烧酒周围,高谈阔论。客厅里餐桌上摆了八十份餐具。仆役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摆上酒瓶和高脚杯,整理好桌布。终于,总管吆喝一声:〃请入席啦!〃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第一个走上去就座。跟着,太太们缓缓移步,保持尊卑有序的古风,依次肃然入座。小姐们挤挤攘攘,象是一群怯生生的羊羔,一个紧挨一个纷纷落座。她们的对面坐的是男人。桌子末端坐着家庭教师,旁边是小萨莎。
  仆役按地位高低先后有序地分送菜碟,碰到疑难,则按拉法脱①的骨相学行事,包管万无一失。碟子碰勺子,清脆的响声叮噹一片,跟宾客的高谈阔论争鸣。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得意洋洋,一眼望尽餐桌上的美酒、佳肴、盛况,便禁不住把整个心身都投入慷慨好客的阔老式的自我陶醉中间去了。这时,又有一辆六匹马拉的马车驶进庭院。〃谁来了?〃主人问。——〃安东·帕夫努季奇。〃几个人同时回答。门打开,安东·帕夫努季奇·斯庇琴进来。他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大官人,一张团团大麻脸,三层肥下巴,一进门就一鞠躬,满脸堆笑,正待开口请罪……〃拿餐具来,〃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声吩咐,〃欢迎!安东·帕夫努季奇!请坐,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来参加礼拜,吃饭又迟到?这可不象你平日的为人,你本是个敬畏神明又贪图口福的人嘛!〃——〃请原谅!〃安东·帕夫努季奇回答,一面把餐巾系到豌豆色长袍的扣眼里,〃请原谅!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人!我本来很早就动身了,可是,还没走到十俄里,突然车子前轮裂成两半——叫我怎么办?幸好离村子不远,好歹拖到那里。找了个铁匠,总算马马虎虎修好了。整整花了三个钟头,实在没有办法。抄近路吧,得穿过吉斯琴涅夫卡森林,那我可不敢,只好绕道走……〃
  ①拉法脱为瑞士作家,他认为根据人的头盖骨和面部特征可以确知人的性格。
  〃啊哈!〃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抢着说,〃你老兄当然算不得勇士,可你怕什么?〃
  〃怎么不怕?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人!怕杜布罗夫斯基呗!万一倒霉,就落进他的魔掌。这小子机灵得很啰!谁也不放过,尤其是我,落到他手里,不剥掉两层皮才怪!〃
  〃老兄,干吗他特别看得起你呢?〃
  〃那个自然,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人,就是为了过世的安德列·加夫里洛维奇那场官司呗。那可不是因为我想讨您喜欢,就是说,我是凭天理、国法、良心办事,秉公执正,证实杜布罗夫斯基父子占有吉斯琴涅夫卡田庄是没有任何法律根据的,只不过蒙受您的恩典罢了。那个死了的人(愿他早进天国)赌咒要跟我算总账,他儿子大概会拿父亲的话来兑现的。直到如今,上帝开恩,我躲过了。总共不过抢劫了我一间谷仓,说不定就要来袭击我的庄园了。〃
  〃到了你的庄园,他就会为所欲为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我看,你那红匣子塞满了……〃
  〃您说到哪里去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过去倒是满的,如今可完全空了。〃
  〃别撒谎,安东·帕夫努季奇!我知道你这个人。你舍不得花钱,你家里过的日子连一头猪都不如,你又从不请客,可从自己农民身上却剥掉一层皮,你只想发财,别的都顾不上。〃
  〃您尽会开玩笑,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大人!〃安东·帕夫努季奇谄笑着吞吞吐吐地说,〃我嘛,实不相瞒,真的破产了。〃于是,安东·帕夫努季奇赶忙叉起一块肥油包子把主人的挖苦话送下肚里去。基里拉·彼得洛维奇饶了他,转过脸对新上任的警察局长说话,这位长官是第一次来他家做客,坐在桌子那一端教师的身旁。
  〃怎么,局长先生!您抓得到杜布罗夫斯基吗?〃
  警察局长不好意思了,一鞠躬,笑一笑,话到嘴边又吞进去,终于还是吐出来:
  〃尽力而为吧,大人!〃
  〃嘿!尽力而为?老早就在尽力而为了,可却毫无结果。不错,抓住他干吗?杜布罗夫斯基打家劫舍,警察局长好趁机揩油嘛!出差费、侦缉费、车马费,反正钞票落腰包,所得是实!这么好的大恩人怎么好把他除掉?局长先生,你说这是不是老实话?〃
  〃老实话,一点也不假,大人!〃局长回了答,一脸的狼狈相。
  客人全都哈哈大笑。
  〃我就喜欢说老实话的好汉,〃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只可惜警察局长塔拉斯·阿列克谢耶维奇去世了。要是他没有烧死,那这一带肯定会平静得多。可听到杜布罗夫斯基的消息吗?最近谁在哪儿见到过他?〃
  〃我见过,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一位胖太太尖起嗓子回答,〃上个礼拜二他在我家里吃了一顿午饭……〃
  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安娜·萨维什娜·格洛波娃身上。她是个头脑相当简单的寡妇,人人都喜爱她善良而快乐的性格。大家怀着好奇心准备听她说故事了。
  〃是这么回事,三个礼拜以前我打发管家上邮局汇一笔钱给我的万纽沙。我倒不溺爱儿子,即算有那份心思,也没有那份能力。可是,诸位也晓得:当了近卫军军官,日子总该过得称心体面,所以我就尽可能把收入分一些给他。这次我就汇去两千卢布。虽则我脑子里不止一次闪过杜布罗夫斯基的影子,但我又想:离城很近,只有七俄里,或许没问题吧!到了晚上,管家回来了,我一看,他一脸惨白,衣服撕得稀烂,马车没了——天啦!我问:怎么?你怎么了?他回答'安娜·萨维什娜太太!强盗抢了,我差点被杀掉,碰到了杜布罗夫斯基本人,他要把我吊死,后来看我可怜,就放了,但却抢得精光,马和车子也抢去了。'我晕了过去。老天爷!我的万纽沙怎么办呀?没有法子想,只得写封信给儿子,告诉他这一切经过。信里头只有祝福,一个子儿也没有寄去〃。
  〃过了一个礼拜,又过了一个礼拜,一天,突然一辆马车开进院子里。一位将军要见我。欢迎!欢迎!走进来一条汉子,三十五岁左右,黑脸膛,黑头发,大胡子,相貌堂堂,就象是库里涅夫将军。他自我介绍说,他是我亡夫伊凡·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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