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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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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比她好的也很多很多呀;这就是让人难受的地方了。朵荪哪,原先你丈夫所以作出那些事来,也是她闹的,一点儿不错是她闹的,我敢起誓是她!” 
  “不是,”朵荪急急地说。“他跟她有意的时候,还没认识我哪,并且他那也不过是跟她闹着玩儿就是了。” 
  “很好;你说是那样就那样吧。现在翻腾那件事没有什么用处。儿子自己要瞎眼,当妈的有什么办法!为什么一个女人站在远处都看得见的情况,一个男人却近在眼前都看不见哪?克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啦——他跟我是再没有关系的了。唉,作妈的就得这样——把她最好的时光都牺牲了,把她最纯洁的爱都献出来,好保证受人鄙视!” 
  “您也太不肯将就了。您先想一想那些真正犯了罪的儿子们,叫母亲跟着在大众面前出丑的情况,您再为现在这件事难过好啦。” 
  “朵荪,你不要教训我啦,我不能听你教训。事情的结果超过了预先的料想,它的打击才严重;在他们遭到的事情里,这种结果超过预料的打击不见得比我遭到的更厉害:他们也许早就看到了最坏的情况了……我这个人,朵荪,天生的就不对头,”她带着悲惨的笑容接着说。“有些寡妇,防备前夫的子女,招他们生气,惹她们伤心,能把情爱转向另一个丈夫,再从头过起日子来。但是我这个人,可萎靡不振,轻弱无能,老一个心眼儿——从来没拿爱情当罗盘,也没有冒风冲浪的勇气,所以不会那样作。我一直就跟你大伯父刚一断气的时候那样,孤孤单单、怔了一般坐在这儿——从来就一点儿也没想把事态改善改善。其实那时候我还比较年轻,我要嫁了人,那我现在也许就又子女成行,可以从他们那儿得到安慰,这一个儿子不听话,也就不必在乎了。” 
  “您没那么办,那正是您更高尚的地方。” 
  “越高尚才越傻。” 
  “亲爱的大妈,您把这件事撂开,把心放宽了好啦。我不会长久叫您一个人孤单的。我要天天来看您。” 
  朵荪果真照着她这番话实行了一个礼拜。她总设法把这件婚事看得没有什么关系,告诉她伯母他们预备结婚的情况,并且说她曾被请参加婚礼。第二个礼拜,她有点儿不大舒服,就没能来。至于那些基尼,却还没作任何措置;因为朵荪总不敢再对她丈夫提用钱的话,而她伯母却又非让她提不可。 
  刚好在这时候以前有一天,韦狄正站在静女店的门前。原来除了那一条穿过石南、通到雨冢和迷雾岗的陡峻小路而外,还有一条比较纡回、比较平坦的路,在静女店前不远的地方,由官道岔出。在这一方面,只有这一条走得车辆的路,通到舰长那所偏僻的住宅。韦狄站在门前的时候,只见靠这儿最近的市镇上的一辆轻便小马车,正从山上沿路往下跑来,到了店门前面的时候,赶车的小伙子把车停在门前买酒喝。 
  “你是从迷雾岗来的吧?”韦狄问。 
  “不错,他们岗子上正往上运花花丽丽的东西哪。有人要办喜事。”赶车的说,说完了,就捧着酒碗,埋头痛饮起来。 
  韦狄以前连这件事的影儿都不知道;现在忽然听见了这个话,他整个的脸上立刻就现出痛苦的样子来。他转身走进过道儿,在那儿待了一会儿,才又走了出来。 
  “你说的是斐伊小姐吗?”他说。“怎么回事——她能这么快就结婚?” 
  “俺想是老天爷叫这样,再加上有一个合适的小伙子吧。” 
  “你说的是姚伯先生吗?” 
  “正是他。他跟她已经磨了一春的工夫了。” 
  “我想——她叫他迷得很厉害吧?” 
  “他们的管家告诉俺,说她叫他迷得要疯了。给他们看马的那个小伙子查雷,也叫这件事闹得昏头昏脑的。那傻东西就叫她迷得要疯了。” 
  “她活泼吗?她快乐吗?这么快就结婚?——呃!” 
  “也并不见得太快吧。” 
  “不错;不见得太快。” 
  韦狄进到里面那个空屋子里去了,心里痛得很异样。他把一只胳膊肘支在壁炉搁板上,用手捂着脸。朵荪进了那个屋子的时候,他并没告诉她刚才他听到的新闻。他对游苔莎的旧情又燃烧起来了;而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就是由于他发现,另外有一个人,要把她据为己有。 
  渴望难得的,腻烦现成的;稀罕远的,讨厌近的;这就是韦狄的天性。这本是富于伤感的人真正的标志。韦狄热烈的感情,虽然还没发展到真正有诗意的程度,却是够得上标准的。他可以说就是爱敦荒原上的卢梭①。 
  ① 卢梭:他的生活性格,见他的《忏悔录》。为人缺乏坚定意志和道德原则,和女人都无正式结合,且后来都不欢而散。有人说他有近于疯狂的敏感,自相矛盾的道德,永远渴想不可得到的那种满足感官的美和善。 

七 一日的晨和昏   
  还乡……七 一日的晨和昏举行婚礼的上午①来到了。从外表上看来,没有人想得到那一天布露恩里会有人对迷雾岗关心。因为克林的母亲住的那所房子,不但周围是一片严肃的寂静,里面也丝毫没有什么生气。姚伯太太本来谢绝了参加婚礼,所以那时候,她在紧通门廊那个老屋子里,对着早饭桌子坐着,眼睛无精打采地往敞着的门那儿看。原来六个月以前,过圣诞节请客欢乐,就在这个屋子里,游苔莎乔扮男子,以生客的资格前来赴会,也就在这个屋子里。现在,唯一进这个屋子里面的活东西,却只有一只小麻雀了;它进了屋子以后,觉得没有什么叫它害怕的活动,就在屋里各处大胆地跳起来,硬要从窗户里往外飞,飞不出去,就在窗台上那些花盆里种的花儿中间乱扑打翅膀。这样一来,可就把那位孤独静坐的人惊动了;她站起来,把小鸟放出去,并且走到了门口。原来她正在那儿盼朵荪来,因为头天晚上,朵荪来过一封信,说已经到了她想要拿那些基尼的时候了,她今天要是有工夫,要亲自来一趟。 
  ① 英国现在的习惯,婚礼普通多在上午十一点钟和十二点钟之间举行,贵族人家多在一点半钟举行,不过在下午三点钟以前也可以。在一八八六年以前,却总得正午以前就完成了的婚礼才算有效。 
  但是当姚伯太太抬头往荒原上那一片山谷——那一片到处蝴蝶翩跹、各地蚂蚱低声沙沙和鸣的山谷——看去的时候,她的心思却只让朵荪占去小而又小的一部分。一出家庭戏剧,虽然在一二英里以外预备扮演,而在姚伯太太眼里,却跟就在她面前扮演差不多一样地清楚。她想把那种景象从她心里摆脱掉,就在园子里来回遛达,但是她的眼睛,却不由得要时时往迷雾岗所属的那个教区的教堂那方面看,同时她那种兴奋的想象,好像把介在教堂和她的眼睛之间那些岗峦都穿透了。上午慢慢地过去了,钟声打了十一下了:那时婚礼果然正在进行中吗?当然了。她接着就把教堂内外的光景琢磨:克林如何这时候带着新娘走近教堂;他们如何坐矮种马马车(以前朵荪告诉过她,说他们要坐那种车走那短短的路);他们到了栅栏门把车停下来的时候,门口如何有一群小孩子。于是她看见他们进了教堂,走到圣坛所,跪在圣坛前;婚礼就同在她眼前举行的一样了。 
  她用手捂着脸,呻吟着说:“这真是大错!他将来非后悔不可,那时他就该想起我来了!” 
  她正在那儿由于预见凶兆而难过,只听得屋里的老钟响了十二下。过了不大的一会儿,悠渺的声音,隔着重叠的岗峦,送到她的耳朵里。原来微风正从那方面吹来,把远方和鸣的钟声①带到,悠扬起伏,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又五声。东爱敦村②的喜钟,正在那儿宣布游苔莎和她儿子的婚礼告成。 
  ① 和鸣的钟声;英国习惯,结婚时教堂所撞的是许多钟,音阶高低不一,撞起来是调和的。钟的多少,各地不一。在比利时,一套总是从二十或音三十到六十或者七十。英国则很少多过十二的。 
  ② 东爱敦村:赫门·里说,“我们可以假定,此村为爱夫坡得村”。 
  “那么他们的事已经完了,”她嘟囔着说。“很好,很好;生命本来也是不久就要完的么。那么我何必再泪痕满脸哪?在生命里,一事伤心,就事事伤心:因为一条线贯串着整个的事体么。然而我们可还说,‘有笑的时候’①哪!” 
  ① 有笑的时候:《旧约·传道书》第二章说,“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哭有时,笑有时……”。 
  傍晚的时候,韦狄来了。自从朵荪结婚以后,姚伯太太对于韦狄总是表示一种冷峻的友谊;这种态度,在一切那种非心所愿的结合里,日久天长总要自然发生。本来梦想中合意的事情,既然老没有办法,把人弄得心灰意懒,只好置之一旁;受了挫折的人们,只有就着现状,勉勉强强、无精打采,努力往好处作去。说公道话,韦狄对于他太太的伯母,总得算是很客气的;所以现在姚伯太太看见他走来,并没露出惊讶的样子。 
  姚伯太太很焦灼地问韦狄怎么朵荪没来,因为她知道她侄女很等钱用。韦狄答道:“朵荪本来答应您说要来,可是她不能来了,因为昨天晚上,老舰长亲自下山劝驾,叫她今天千万到场,她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就答应了。他们一早儿就用矮马马车把她接走了,回头还要把她送回来。” 
  “那么事情已经办完了,”姚伯太太说。“他们已经到了他们的新房子里去了吗?” 
  “我不知道,自从朵荪去了以后,我就再没听到迷雾岗的消息。” 
  “你没同她一块儿去?”姚伯太太问,问的口气仿佛是,他不去也许有很好的理由似的。 
  “我没有工夫去,”韦狄脸上微微一红说。“我们两个,不能一齐都把家撂了;今天是安格堡赶大集的日子,所以早晨未免有点儿忙。我听说您要给朵荪点儿东西?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替她带回去。” 
  姚伯太太犹豫起来;她断不定韦狄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她问:“她对你提这件事来着吗?” 
  “她并没特意对我提。她只是随便说话的时候提起来的,说要到这儿来拿点儿东西。” 
  “那些东西,不值得麻烦别人;她多会儿高兴来的时候,她自己带去好啦。” 
  “她一半天是来不了的。照她现在身体方面的情况看,她不能像从前那样走那么些路了。”说到这儿,他又微微含着讥讽的意思,添了一句说:“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您不敢交给我?” 
  “不是什么值得麻烦你的东西。” 
  “您这样一来,叫人觉得好像您信不过我了,”韦狄说,说的时候,虽然笑了一声,却因为心里一阵愤怒,脸都红起来;这种立刻爆发愤怒,本是他的常态。 
  “你用不着往那方面琢磨,”姚伯太太冷冷淡淡地说。“这没有别的,只是因为我觉得,某些事情,让某人办,比让别人办,更好一些就是了。这本是普通人的常情啊。” 
  “随您的便儿好啦,随您的便儿好啦,”韦狄简截地答。“这不值得辩论。好啦,我想我现在该回去了,因为店里的事情,不能老靠小伙计和小女仆。” 
  韦狄走了,他告别的态度,却没有他刚见面的态度那样客气了。但是姚伯太太现在对于他的为人,已经知道得很透彻了,所以对于他的态度,不管好坏,一概不去在乎。 
  韦狄走了以后,姚伯太太就自己站着琢磨起来:那些基尼,既是她没肯交给韦狄,那么到底怎么处置,才算顶妥当呢?既是朵荪本是因为从韦狄手里要不出钱来才受了窘,那么她自然是不会叫韦狄来拿这笔钱的了。同时,朵荪又真等钱用,而至少一个礼拜以内,她自己也许不能亲自到布露恩来。把钱给朵荪带到店里或者派人送到店里,当然不是好办法,因为韦狄差不多准会在店里的,就是不在店里,他也会发现这件事的;并且,韦狄如果真像她伯母疑心的那样,待朵荪不能像他应该待她那样,那韦狄也许会从柔和驯服的朵荪手里,把这些钱全都弄到他自己手里去的。但是今天晚上这个特别的日子,朵荪却在迷雾岗,无论送什么东西给她,她丈夫都不会知道。所以通盘看起来,这个机会很值得利用一下。 
  再说,她儿子克林,今天晚上,也正在那儿,并且现在结了婚了。要把他那一份儿钱也给他,没有比现在这个机会再合适的了。而且她趁这个机会,把钱给她儿子,很可以表示表示,她对于她儿子并不怀恨;那位郁闷的母亲,想到这儿,不由得高起兴来。 
  她上了楼,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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