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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游苔莎和她丈夫,跟他们闲谈一会儿,然后再告别走开。一切外表,都要合于世俗的常规;不过这里头也就有了使他满足的主要事实了:因为他能够看见她了。连克林不在家那种情况都不是他愿意的,因为,不管游苔莎心里对他怎么样,反正一切于她作妻子的尊严有损害的情况,很可能她都憎恶。女人家往往那样。
他就那样办了;事有凑巧,他到房前,和姚伯太太在房后小丘上休息,恰好同时。他像姚伯太太看见的那样,把房子周围看了以后,就走到门前敲门。过了几分钟的工夫,才听见一把钥匙在锁里一转,跟着门就开开了,和她对面而立的,正是游苔莎自己。
没有人能从游苔莎现在的态度上想象出来,她就是前一个礼拜跟韦狄一同参加那个热烈舞会的女人,除非他的眼光真能透过表面,把那一湾静水的确实深度,测量一下。
“我想你那一天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吧?”韦狄说。
“哦,不错,”她随随便便地答。
“你第二天没觉得累吗?我恐怕要累的。”
“倒有一点儿。你用不着低声说话——没有人能听见咱们。我们那个小女仆上村子里办事去啦。”
“那么克林没在家了?”
“在,在家。”
“哦!我还只当是,你因为就一个人在家,怕有什么无业游民,才把门锁着哪。”
“不是——我丈夫就在这儿。”
他们本来站在门口。现在她把前门关好,又像以前那样把它锁上,跟着把紧通过道那个屋子的门推开了,往屋子里让韦狄。屋子里好像没有人的样子,所以韦狄就进去了;不过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吓了一跳。原来炉毯上正是克林,在那儿躺着睡着了。他身旁还放着他工作的时候穿戴的皮裹腿、厚靴子、皮手套和带袖子的背心①。
① 带袖子的背心:为马夫、脚夫等人所穿。劳动时脱去外褂,有袖子的背心可免把衬衫袖子弄脏。
“你进去吧,不要紧;你惊动不了他,”游苔莎跟在后面说。“我把门锁着,本是因为恐怕我在庭园里或者楼上的时候,会有想不到的人闯进他躺的这个屋子里搅扰他。”
“他怎么在那儿睡起来了哪?”韦狄低声问。
“他很累。他今天早晨四点半钟就出去了,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没停地工作。他斫常青棘,因为只有那种工作他作起来,他那可怜的眼睛才不至于吃力。”那时候,睡觉那个人和韦狄,在外表上的对比特别明显,让游苔莎看着,都感到痛苦起来;因为韦狄正很雅致地穿着一套簇新的夏季服装,戴着一顶轻凉帽子;所以她跟着说:“唉,从我头一回见他到现在,日子虽然并不很多,可是他现在的样子你可不知道跟那时多不一样了。那时他的手跟我的一样,又白又嫩,现在你再看,多粗多黑呀!他睑上生的也很白净,现在可跟他的皮服装一样,像铁锈的颜色了。那都是叫毒太阳晒的。”
“他为什么一定非出去不可哪?”韦狄打着喳喳儿问。
“因为他不愿意闲待着;其实他赚的那点儿钱,于我们的日用也并没有多大的补助。不过他可老说,一个人坐吃山空的时候,为了节省日用,如果有机会,就是一个钱也得挣。”
“命运待你可真不算好哇,游苔莎·姚伯。”
“反正我没什么可感谢命运的。”
“他哪,也没什么可感谢的——除了感谢命运赠给他的这件珍宝。”
“什么珍宝啊?”
韦狄往她眼里一直地瞅去。
于是游苔莎那一天头一次把脸一红。“呃,我是不是他的珍宝是很成问题的,”她安安静静地说。“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他知足那种可贵的品质是珍宝哪——那是他有而我可没有的。”
“在他这种情况里感到知足,我倒能明白——不过,身外荣辱,怎么样才能打动他,我就莫测高深了。”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他是只热心空想而完全不注意身外事物的。他时常让我想起使徒保罗①来。”
① 保罗:在耶稣死后信基督之信徒,基督教最初之传播,多是他的力量。事迹见《新约·使徒行传》等处。
“他有那样高尚的品格,我听着很高兴。”
“不错;不过这里面顶糟的地方是:虽然保罗在《圣经》里是完美的人物,而在实际生活里可行不通。”
他们刚一说话的时候,本来没特别注意会不会把克林聒醒,但是说着说着,却不免自然而然地把声音低下去了。“呃,要是你这个话里的意思是说,你的婚姻于你是一种不幸,那你知道应该受埋怨的是准,”韦狄说。
“婚姻本身并不是什么不幸,”游苔莎说。那时她表示出来的情感,比以前露出来的多一些了。“只是结婚以后发生的意外,才是毁我的原因。就世路方面来说,我这实在得说是想得无花果。却得到蒺藜了①。不过,时光要产生什么,我怎么能知道哪?”
① 无花果…蒺藜:比较《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六节,“蒺藜里岂能摘无花果呢?”
“游苔莎,有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上天对你的惩罚。按理你应该是我的人,那你是知道的;我并没想到我会失去你呀。”
“不对,那并不是我的错儿。不能两个人都归你一个人哪;再说,你不要忘啦,你还没让我知道,就转到另一个女人那儿去了。那本是你狠心轻薄的行为。我这方面做梦也没想到耍那样的把戏呀。那是由你那方面开始的。”
“我并没有把耍把戏看得有什么意义,”韦狄回答说。“那不过是一出播剧。男人都喜欢在永久的爱中间,玩一玩跟另一个女人暂时好那种花招儿,但是时过境迁,永久的爱就恢复了势力,跟以前一样了。我当时因为你对我那样倔强拿大,可就神差鬼使,作得超过了我应该作的程度了;在你仍旧要继续闻香不到口那种把戏的时候,我可就更进一步,竟跟她结了婚了。”说到这儿,他转身又往克林无知无觉的形体那儿看了一眼,嘴里嘟囔着说:“我说,克林,我恐怕你对于你这桩竞赛所得,并不珍重吧……他至少有一方面应该比我快活。他固然也许知道世路上的蹭蹬,身世的潦倒,是什么滋味;但是他大概不知道一个人失去了他所爱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吧。”
“他赢得了那个女人,也并不是不知道感激,”游苔莎打着喳喳儿说;“所以就那一方面讲,他不失为一个好人。不怕费力想得到他这样一个丈夫的女人,可就多着哪。但是我想享受到所谓的人生——音乐、诗歌、千回万转的情肠、千军万马的战局、世界大动脉里一切跳荡和搏动——那我能算是要求得无理地过分吗?我青春时期的梦想,就是这样的人生,不过我没享到。然而我还认为,我可以从我的克林身上享到呢。”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嫁了他的吧?”
“那你把我看错了。我是因为爱他,才嫁了他的,不过我也承认,我所以爱他,有一部分是由于我原先认为,我在他身上,看到实现那种人生的可能。”
“你又谈起你那悲伤的老调来了。”
“不过以后我可要振作起精神来,”她很兴奋地①嚷着说。“我那回去跳舞,就是给我的新办法开个头儿,那套办法我要坚持不放。克林能够快快乐乐地歌唱,我为什么就该不能哪?”
① “很兴奋地”:后出各版改为“任自己性之所至。”
韦狄满怀心思地看着她说:“说说容易,真唱起来可就难了;不过要是我能办得到的话,我一定鼓励你,要你唱。但是我既然由于少了一样现在不可能得到的什么,因而人生对我没有意义了,那我就只好请你恕我不能鼓励你了。”
“戴芒,你这是怎么啦,说这种话?”她说,同时把她那双光深远、睫朦胧的眼睛抬起来,看着韦狄的眼睛。
“我怎么啦是我永远也不能明明白白地对你说的;我要是用谜语的形式来告诉你,我恐怕你也不肯去猜。”
游苔莎静默了半晌才开口说:“咱们今天的关系是很特别的。你委婉含蓄,把话都说得出乎寻常地微妙了。你的意思是说,戴芒,你还爱我。唉,这种情况让我很难过,因为我听到你说这种话的时候,本来应该把你踢出去的;而我的婚姻可又没能使我快活得到了我能那样办的程度。不过我们这种话谈的太多了。你想要等我丈夫醒来吗?”
“我本来想跟他谈一谈;不过并不一定非跟他谈不可。游苔莎,你要是因为我对你不能忘情而生气,你对我说好啦,那是你应当说的,不过你可不要谈什么踢我出去的话。”
她没回答;他们两个只站在那儿含着心事瞧着克林,那时克林正沉沉酣睡。原来在不必心惊肉跳、惴惴不安的情况下,从事体力劳动,结果就是那样的酣睡。
“天啊,我真嫉妒他那样甜美的酣睡,”韦狄说,“我许多许多年以来,自从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起,就没睡过那样甜美的觉。”
他们正在这样看着克林的时候,只听得栅栏门噶嗒一响,跟着房门上有敲门的声音。游苔莎走到一个窗户前面,探头往外看去。
她脸上的颜色变了,起先是满脸通红,后来红色慢慢褪去,一直褪到连嘴唇都有些变白了。
“要不要我走?”韦狄站起来说。
“我也说不上来。”
“谁?”
“姚伯太大。哦,她那天对我说的那些话啊!我不明白她这回来要作什么——她是什么意思?她还对咱们两个过去那一段,心存疑惑哪。”
“我是听你的吩咐的。你要是认为顶好不要叫她看见我在这儿,那我就上隔壁屋里去好啦。”
“好吧,不错;你去吧。”
韦狄马上退到隔壁屋里去了;不过还没等到他在隔壁屋里待上半分钟,游苔莎也跟进去了。
“不对,”她说,“咱们一概不要来这一套。她要是进来了,就得让她见你——我没作什么怕人的事①。不过她既是不喜欢我,那她不会是来看我的,她只是来看她儿子的,那我怎么能给她开门哪?我不能给她开这个门!”
① “我并没作什么怕人的事”:此句后出各版改为:“见了还就得让她说短道长,因为那是她的高兴。”
姚伯太太又在门上敲,敲得比以先更响。
“她这么敲,一定能把克林聒醒了,”游苔莎接着说;“那么克林自己就会开门让她进来。啊——你听。”
他们能听见克林在隔壁转动,好像叫敲门的声音聒醒了似的,同时听见他嘴里说:“妈。”
“不错——他醒啦——他要去开门的,”她喘了一口松通气说。“你这儿来好啦。我在她那方面既是有一个不好的名声,那你就不要见她啦。我不得不这样鬼鬼祟祟的,并不是因为我真作了什么不光明的事,却是因为别人硬要说我那样。”
这时候,游苔莎已经把韦狄领到后门了;只见后门正敞着,门外就是一条穿过庭园的甬路。“现在,戴芒,我有一句话,”韦狄迈步向前的时候她说。“这是你头一次到这儿来;也得就是末一次。咱们从前,不错,曾经是很热的情人,但是现在那可不成了。再见吧。”
“再见,”韦狄说。“我上这儿来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我很满足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看一看你呀。我以我永久的名誉为质,我来并不为别的。”
韦狄冲着他致辞告别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把他自己的手吻了一下①,就往庭园里走去了;游苔莎在那儿看着他走过甬路,迈过路端的篱阶②,走进外面的凤尾草丛里(凤尾草都摩擦到他的大腿上),在草丛中间消失了。他完全去得无影无踪的时候,她才慢慢回身,把心思转到房子的内部。
① 冲着……女孩子,把自己的手吻了一下:英国人的一种礼节。
② 篱阶:用木板等作成阶形,安于树篱或栅篱两边,可使人过去而不使牲畜过去,以免开关栅栏门之烦。
克林和他母亲这番头一回见面,可能她在面前是他们不愿意的,也可能她在面前是多余的。总而言之,她并不急于跟姚伯太太见面。她决定等克林来找她,因此她就又回到庭园里去了。她在那儿闲待了有几分钟的工夫,还是没有人来找她,她就又回来,走到前门的门口那儿,想要听一听起坐间里说话的声音。但是她听不见有人说话,就把门开开,进了屋里。她进屋里一看,不觉大惊,只见克林还照旧躺在那儿,跟她自己和韦狄离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样看来,他显然是并没醒来的了。原来先前敲门的声音,倒是把他的觉一度搅扰了,叫他身入梦境,口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