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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人都笑了。白太太弟弟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忙出来给了学生五角钱,让他们把黑良心取下。
“钱是你捐的,要老板娘捐钱,我们才给贴红良心。” 学生有些气愤地说。
“她不是老板娘。我才是老板。”她弟弟只好解释说,“钱是少一点,但我也不富裕,你们快将黑良心取下,免得我不好做生意。”
“各位小同学等一等,”见学生要走了,白太太还不肯罢休,“麻烦你们再给我贴一个免捐牌吧。”
“我们只有红良心和黑良心,没有什么免捐牌。”
“要不然我自己剪一个公鸡挂在门口,各位看见后,知道我是铁公鸡,就不要来了,免得大家浪费口水,又伤了和气。不是我小气,是国军不争气,要是今年能将我的家乡收复了,别说钱,连身子我都肯捐的……”
弟弟看白太太越说越得意,急忙将她扯进店里。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
抗战时期,省政府明令禁止打麻将。但明令只管明的,暗的就不管了。不但平民百姓打,连文官武将也打。关好房门,掩上窗户,垫着毯子,不大声喧闹就行。
白太太最大的爱好是打麻将。她常说,上午躲躲空袭,下午逛逛街,一整天闲得无聊,晚上再无麻将打,简直是虚度人生。
丁香来的第一天,白太太靠着门观察她,就是在猜测她的来历,认为她可靠,进来后闲聊了几句,就切入正题问她打不打麻将。丁香说不会,白太太就扬着眉毛说,“你的手指那么长,竟然不会打麻将?”很惊奇的样子。
其实丁香说不会打麻将只是推辞,麻将是“国技”,中国人哪有不会打麻将的?只是各地打法规则不同,看两圈就明白了。
丁香的工作也轻松,小学一、二年级的国文,可以不用备课,学生的作业也可以抽空在学校里批改好,晚上有时间,只要白太太招呼一声,便拿着茶杯上楼打麻将。
白太太原先的牌友,固定的是弟媳和表弟媳,还有一个廖三太太。丁香看廖三太太年纪与自己相仿,也就二十岁的样子,但偏要装老成,穿着时髦,打扮入时,眉眼间有些狐媚,言谈举止有些刻意招摇。后来才知道她未嫁人前是唱戏的女伶,而且只是三姨太。廖三太太有丈夫养着,不需要为衣食奔波,每天只是逛逛街打打麻将,有时也去找原先戏班里的姐妹聚聚。
廖三太太不来的时候,白太太只好临时另外约人。白太太虽然和阿莲同桌吃饭,但绝对是不愿和她同桌打麻将的,再怎么也要有主仆之分。阿莲累了一天,早早上床睡觉,也没精力打麻将。
有时临时约不到人,白太太就觉得无聊,听着留声机里放的越剧,跟着哼几句,或者逗弄一下小表侄。白太太从来不去看戏看电影,说是对桂剧没兴趣,其实她是舍不得花钱。
约上丁香这个固定牌友后,白太太弟媳便退让出来,白天面包店工作太忙碌,而且她也怀孕了,需要休息。
丁香手里打着麻将,耳里听着女人间的闲言碎语。她们与她虽不是一路人,各人有着各人的际遇,但是在这样闲碎的夜里,也觉得有些亲近。
她们这些女人啊,打麻将纯粹是消磨时光,将一寸寸光阴当做了麻将牌,一张张打出去的。手里打牌,嘴里聊天,心里面是空荡荡的。
第二章 白太太一家,打牌(4)
白太太则是将做人的道理融进了牌里的,她说这牌理和人理也相仿,人这一辈子的际遇,好比手里这十三张牌,有好的,有不好的,将不好的打出去,将好的留下,叫有得有舍。打错了,后悔不来的,只得换一种活法。听牌是最磨人的,只欠一张就是完美,但那一张也许永远也等不来,若是等来了,欢喜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幸福也就意味着结束。
白太太和廖三太太的嘴,两个人就够唱一台戏,其他人多数时间做了听众。白太太喜欢怀念战前的美好时光,喜欢说出嫁前的风光派头。但她说的上海苏州,这些人都没去过,引不起共鸣,光知道好,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而廖三太太说的都是街头小道消息,凶杀*,本就耸人听闻,她再用唱戏的功夫添些油加些醋,更令人毛骨悚然了。说的人心惊,听的人胆战,女人都这样,越是怕越要说,越是怕越想听。
也有战场方面的消息,来源是她丈夫的来信。廖三太太的丈夫是军官,正在钦州沿海一线驻防。女人谈战争,能说出什么样?云里雾里乱说一气,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况且她丈夫是个上校参谋长,不用亲自领兵冲锋陷阵,一年到头连枪都难得摸几回。
廖三太太去过一次钦州,回来说其实那边也不错的,一样躲空袭,一样看戏,也能偷偷打打麻将。后来有人告诉她,廖参谋长在那边又养了个小的,连轮换休养都不回来。
“那有什么呀,”她倒是不在意,“哪个男人不是色胆包天?哪个官老爷不是三妻四妾的排场……”
私下里,廖三太太也问过丁香的来历,白太太却说不清楚。一个年轻女子独居,自然会引起种种猜测。但丁香偏不明说,只说自己从广州来,其他的让别人自己去猜。
白太太经常到丁香的房里,半是闲聊,半是摸底。她的目光尖锐,阅历又丰富,猜也能猜出大半。听丁香的言谈举止,便知道来自大户人家。看她并无亲戚朋友往来,估计是躲着家人的。看她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估计是订过婚的。看她眉眼含春,在打麻将的时候,故意说些房中秘事,看她也并无羞涩之态,便知道她经历过男女之事的。
白太太便得出结论,丁香是和家人闹僵了,闹僵的原因,多半是婚姻,家人将她许配给人家,但她婚后不满意,趁着战乱一走了之。
白太太是见识过如今的女孩子的,丈夫跟前妻生的女儿白兰就是一个例子。
“读了几年书,就觉得懂了道理,反过来要教育父母了,”白太太一提起白兰就是一脸怒气,“什么时代进步啊,婚姻自由啊,说起来道理一大堆,也不外乎是戏文里的私通夜奔之类。现在倒好,跑出去当兵了,没了影子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让她读书了,女人读书也没有什么意思,能识字就行。学校里学来的东西,往后多数也用不着的。”
“就是嘛,就是嘛,”廖三太太接口说,“男人能识得账本,女人能认全麻将牌上的字就够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打麻将的筹码很小,赢的钱都用来请吃夜宵,是以娱乐为主的。打了两圈牌,赢的筹码就够夜宵。
后贡门附近有许多夜市摊子,夜里是很热闹的。阿莲早已经睡下,白太太是叫她不起来的,便让弟媳去买夜宵。一般是馄饨或者甜酒糯米团子,馄饨是牛肉馅,现做现卖,糯米团子是桂花糖心,透着浓香。
第二章 白太太一家,打牌(5)
到半夜,男人回家,麻将席也就散了。
丁香过了一段清闲日子,白天教书,晚上打麻将。转眼便是暑假。
丁香的同事中,多数也是从沦陷区来的,有些趁着假期回家看看,或是去其他城市转转。有个女同事约丁香一起到昆明,她有些动心,但最终没有去。她已经知道大舅舅一家人从昆明辗转去了香港,而且大舅舅最终没有跟汪精卫走到一起,只是在香港做起寓公,持观望态度。
丁香没想到桂林的夏天竟然是比广州还要热的。太阳直射下来,街道墙壁白晃晃刺眼,屋顶瓦背上也冒着热气。人一出门便晒得发昏,坐在家里也是一身汗。她白天很少出门,躲在房里看书。以前的诗集都被烧光,只剩下一本蘅塘退士编辑的《唐诗三百首》,后来又去书店买回几本,但有些书是找不到了。
白太太弟媳生了个女儿,洗换尿布忙得一塌糊涂。白太太每晚依旧打麻将,只是改到廖三太太那里,另外找人开牌局。她邀请丁香一起去,但丁香婉言推托了。
楼上婴儿每晚睡前都要啼哭一阵,丁香便放下书,到漓江边走走。从伏波山一直走到象鼻山,江边凉风徐徐,到处都是席地而坐乘凉的人。“岭南皆炎热,宜人独桂林”的诗句,看来是诗人夜里在江边作的。
走一圈回来,楼上已经安静。她洗个冷水澡,也安然入睡。
丁香已经习惯桂林的生活。以前她是厌烦那市井的喧哗的,但现在,她对这喧哗有了亲切感。
大街上有大街上的声音,小巷里有小巷里的声音,屋檐下有屋檐下的声音。所有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滤掉其中的细节内容,滤掉其中的悲欢离合,成了混沌不清的一团,散布在每个角落,无边无形,无处不在,就是城市的喧哗。还有工厂机器的轰响,是给这喧哗做背景的,风吹过树叶哗哗响,是给这喧哗做伴奏的。那喧哗声好像是城市的心跳,没有了心跳的城市,就是一座空心之城,或者是一座死城。
太阳落到山后,城市的灯火亮起,夜幕下依然是喧哗的,那喧哗声弥漫开来,将月色也遮住了。喧哗到了极致,蓦然而止,便是人们沉睡之时。但细听下来,还是有些微弱的声音,从边角隙缝里传出。夜深人静,也只是片刻而已,接着又是另一天的喧哗。
学校开学了,天气依旧炎热。国军依然节节败退,国内战况已经不再是舆论关注的重点。德国进攻波兰,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2 彩云与干爹,传言
秋天桂花盛开,满城飘香,不过桂林人没有什么心情去赞美几句。日军从钦州湾登陆,发动桂南会战,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长驱直入攻占了南宁。
这一下捅到了桂系的要害。白崇禧长官亲飞桂林调兵遣将,桂林城里每天是兵车辚辚,看来有一场恶仗要打。
廖三太太很是担心了一阵,也没有心情打麻将,直到收到廖参谋长的电报,知道他安然退回,才放下心来。
白长官亲自指挥,昆仑关一仗打得日军落花流水,国内贺电如潮涌来,桂林也是庆功宴不断,人心大振,似乎收拾旧河山指日可待。但明白人都知道,国军每次大捷后紧跟着就是大败。台儿庄如此,昆仑关也一样。
日军卷土重来夺回昆仑关,国军兵力占优,却是各保实力,畏手畏脚作壁上观,结果兵败如山倒。日军牢牢占据南宁,切断了大后方仅存的出海口。
第二章 白太太一家,打牌(6)
桂南会战后,蒋委员长大怒,多数参战将官被撤职查办。廖参谋长是在会战后期擅自撤退时中了炮弹身亡的,无功有过,因已阵亡免究责任。
廖三太太前几天便觉得右眼直跳,打麻将时却又是特别顺手,心里就觉得不是好事。忽然接到廖公馆派人传来的噩耗,忙赶去廖公馆,三位姨太太抱头痛哭。再一打听,廖参谋长的棺木已经直接拉回容县家乡,于是省府派车将三人送去容县。
白太太也没心情打麻将了,有时来和丁香闲聊,说的也多半是廖三太太,说一声叹一口气的。白太太说,廖三太太住在正阳路西巷里,一所旧宅院,是廖参谋长早年购置的。廖参谋长在伏波山下龙珠路另建有新公馆,是一栋阔气的法式别墅,不过是供二太太住的。他的原配夫人在乡下守着田产。廖参谋长后来又另外娶了四太太,是二太太的妹妹,也一同住在新公馆里。廖三太太从不踏进廖公馆一步,和那两姐妹也没有往来。廖三太太原本是桂戏班的女伶,刚出道还未走红,就被廖参谋长看上了。
“命苦啊……”白太太叹道,“她从小就被父母卖到了戏班,才嫁了一年,想不到年纪轻轻又做了寡妇……”
抗战难免有牺牲。一般士兵死了,只是就地埋葬,竖个简单的碑牌做标识,家人痛哭一场接过烈士牌匾与抚恤金,就此勾销一场牵挂,逢年过节烧些纸钱祭奠一下。将军级别的殉国,则要将尸首运回家乡风光大葬,社会各界*吊唁,军委会追加勋衔,政府优厚抚恤。
因为桂南会战败得窝囊,多数阵亡将领没有享受这样的待遇,廖参谋长的丧事就由廖家人自己操办。三位姨太太赶到容县,披麻戴孝守在灵前听些节哀顺变的话,就算完事了。
办完丧事,廖家人请这三人在家乡小住了几天,招待甚是殷勤。
拜见了双亲,是两个乡下老实人,见到陌生人不知说什么话,只会憨笑。也见过了大太太,是个老实的乡下妇女,黑黑瘦瘦的,平日里也要亲手洗衣做饭,和这三人相比像个女仆。一来二去的,这三人的言语间多了些傲慢,很是瞧这位大太太不顺眼。不想就此埋下怨气。
那廖家是个大家族,凡事都要开会商议。这次开会,便有人提出要如何处置廖参谋长的家产。廖参谋长平日里也寄些钱回来,置了些地产,还要供养双亲及大太太的两个儿子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