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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花子只相差两岁罢了。
“要是有一天连千花子也愁眉苦脸的话,那整个学校一定会黯然无光
吧。。每当我们大伙儿因为某种原缘故而感到悲伤寂寞的时候,都会忍不住
呼唤千花子的名字呢。你明白吗?在我们眼里,千花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孩
子。是我们大伙儿百般珍视的宝物呢,常常是学校里最悲伤的人才有权利得
到千花子的安慰。而眼下那个人就是我。很可能我读完这学期就要辍学了。
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告别仪式吧。”
“真的?!”
“哎,都是我不好。到了秋天,第二学期开始之后,大伙儿肯定会凑在
一起说我的坏话。到时候,至少千花子一个人得站在我一边。即使不为我辩
解也行,但至少你得同情我。要是我也。。”清水握住千花子的手说道,“有
个像千花子一样温柔的妹妹,我想,或许我就不会变成像今天这样的坏孩子
了。”
清子的手微微颤料着,冰凉冰凉的。千花子感到有一种可悲的东西正
浸润着自己的身体。
“我也曾经有过一个妹妹。”
“是吗?还在上小学吗?”
“到底在哪儿,我也不知道。甚至连她的模样我也记不得了。”
“哇,为什么?”
“现在我不能说。到时候再告诉你吧。”
“嗯。”千花子默默地咽下了那涌上喉咙的眼泪般的东西。“尽管我一点
也不明白,不过,要是千花子做了清水的妹妹,那么,清水就可以不中途辍
学了吗?”
“谢谢你,千花子,你那么说让我太高兴了。”清水提高嗓门激动地说道。
她紧紧地搂住了千花子的肩膀。但突然间又像是吃了一惊似的使劲摇着头,
说道,“我是不会向地藏菩萨提出那种非分的请求的。说真的,千花子还是
别和我这样的坏孩子交朋友的好。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请求地藏菩萨。本
来打算拜托千花子的,现在就让千花子的地藏菩萨来代替千花子接受我的祈
求吧。”
“哎呀,你说得那么复杂,就像是出了一道谜语似的,难懂死了。”
“你直接去问地藏菩萨吧。他不是对别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也能了如指掌
吗?所以,我把这个带来,打算送给地藏菩萨。。”
看见清水从口袋中掏出来的东西,千花子惊讶地说道:
“哇,这不是毛线织的围嘴儿吗?好滑稽哟,要知道,毛线织的围嘴儿
和地藏菩萨一点儿也不相称呢。”
“是吗?这是我从昨天起赶织出来的,室友还问我,是不是送给家里婴
儿的礼物哪。
她还说,眼下正是夏天,用那玩艺儿恐怕太热了吧。”
“地藏菩萨也肯定很热吧。大家都是用红色的棉布来做呢。如果给他扎
上毛线的围嘴儿那他不就变成了西洋的地藏菩萨吗?”
“咦,西洋也有地藏菩萨?!”清子这才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喂,
刚才是千花子在房间里哼着歌曲吧?所谓去年一起游玩的伙伴,到底是些什
么样的人呢?”
“全都是些男孩子。他们是海滨夏令营的学生呢。说实话,如果是在女
子学校里,大家都会把我当妹妹对待的,所以没劲透了。可和那些男孩子在
一起,我也能耍要大姐姐的威风了。”
校园里,白杨树的树梢迎风摇曳着。那声音在千花子听来,就像是大
海夜晚的涛声。
她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期盼着明天的到来,仿佛要彻底忘掉清水那些不
乏凄凉的话语似的。
一回到故乡的海边,她便立即把清水的毛线围嘴儿系在了地藏菩萨的
胸前。
“地藏菩萨,这个人有件事要拜托您哪。也许是请您帮助她找到失踪的
妹妹吧,也可能是想让我成为她的妹妹。尽管她做出了某些不好的事情,但
求求您不要让她中途辍学。其中的原委,她不愿意对我明说。但地藏菩萨是
能够未卜先知的,对吧?求您好好保佑她。”
千花子抚摸着地藏菩萨那光溜溜的秃头嗫嚅道。突然她转念想到,自
己把地藏菩萨当小孩对待,或许他就不会满足自己的愿望了,于是马上摆出
一本正经的面孔,向地藏菩萨行了个礼。
海滨夏令营的那帮捣蛋鬼涌到海边来,比千花子晚了一周左右,其中
两个像是孩子王的少年名叫行雄。8 月中旬的某一天,他对千花子说道:
“千花子,你能不能带我去看戏呢?”
“不行,晚上你们出不来吧?会挨老师骂的。”
“可我会悄悄溜出来的。”
“哇,行雄也变坏了,去年还是个好孩子哪。”
“要知道,戏里有一个可怜的小演员呢。她是在演出时使唤鸽子的少女。
我要把她救出来。”
行雄两眼放着光芒,憋足了劲儿,以致于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看
见他这个样子,千花子忙问道:
“您和那女孩已成了好朋友吧?”
千花子的心中蓦然间掠过了一抹酸楚的情愫:或许自己的这个伙伴已
经被那个鸽子少女抢走了。。
二
尽管千花子的父亲出生在这海滨的小镇上,但两三年前他们家已经举
家搬迁到了东京。如今,这世代相传的房屋只是被当作别墅在使用。千花子
也是在读到高年级时随父母转学到东京的小学的。那所小学决定在暑假时举
办海滨夏令营,便拜托千花子的父亲在他故乡的小镇上物色了一栋相当不错
的房子。
因此,海滨夏令营的孩子们全都是与千花子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但来
的尽是高年级的有识男生,全然见不着女生的踪影。到去年为止,千花子每
个暑假都是和男孩子们打成一片在海边尽情玩耍,以致于引来了不少人羡慕
的目光。可今年她已升入了女子中学,所以,那些少年全都是千花子以前小
学的学弟了,无论千花子的嘴唇多么像刚刚吮吸过母亲的乳计一般娇媚可
爱,但她毕竟是那些少年的学姐,因此尽可以大耍威风。
在东京那所用钢筋混凝土新近建成的小学里,上课时用的也是一种新
式的电铃,而在海滨夏令营里,用的却是那种过去由勤杂工一边在走廊上走
过一边摇晃得“叮(口当)”作响的老式摇铃。即使是要把那些与波涛嬉戏着
的男孩召集到陆地上,也靠的是摇响铃声。所以,每个人都争着把摇铃带到
海边去,有时候甚至互不相让,发生争端,怪不得千花子要摆出一副大姐大
的架式发号施令,想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为了便于老师进行监督和看护,不让那些精力过剩的男孩独自游向深
水区域,或是万一溺水时,能够让人一目了然,每个少年的头顶上都佩戴着
清一色的红帽子。
“瞧,那帽子和地藏菩萨的围嘴儿用的是同一种布料呢。”千花子向行雄
打趣道。
“什么地藏菩萨,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千花子真是个乡巴佬!”
“你真可笑,要知道,即使在东京,地藏菩萨也多的是呢。哪有说自己
不知道地藏菩萨来耀武扬威的。还是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吧。”
行雄正在用沙子堆砌一匹比实物还大的马,听千花子那么一说,顾不
得浑身沾满了砂粒,霍地站起身来说道:
“好的,那就走吧。”
“不久前行雄的脚掌受了伤,对不对?”
“是啊,那是和伙伴们比赛看谁第一个爬上跳台时受的伤,早晨我们起
得可早哪,5 点钟就爬了起来。谁要是睡懒觉的话,那个做饭的大娘就会在
你的耳边把铃摇得噹啷噹啷直响。这样一来,没有哪一个不是飞身起床的,
然后立即跑到海边锻炼,而这时,四处的公鸡刚开始打鸣哪,每次从千花子
的家旁边通过时,看见那扇门总是关着的,所以,我们都笑着说:‘千花子
真是个懒虫!’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你撒谎!”
“才不是哪。到了海边后,我们开始做体操,还能看见白色的海鸟在眼
前飞来飞去,而朝阳正是从那儿的海岬上冉冉升起的。”
“其实,地藏菩萨正是在那海岬的岩石下面呢。”
“我们一做完体操,就在沙滩上画上一条起跑线,看谁第一个从那儿跑
到跳台上去。
获胜的人连声高呼着‘万岁’,举起双手一下子跳进水中。大家每人跳
完一次后便回夏令营里吃早饭,然后一直学习到下午1 点。当我们从海滩上
撤离时,更衣场的旗子才刚刚竖起呢。”
“你脚上的伤现在没事了呢?”
“嗯。当时,一只贝壳扎在了我的脚掌上,痛得我忍不住大声叫道:‘哎
哟,疼死我了,我的老爸!’”
“于是,你这个撒娇的孩子就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是吧?”
“你说什么蠢话呀!其实,‘老爸’这个词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脱口而出的,
并不是有意识说的,可谁知竟从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行雄,不要紧的,
让老爸来给你擦点药吧。’这声音确实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武田
老师。他把药品和绷带都带到了海边来,真是个好老师。”
“是呀。记得那还是在我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去远足旅行,看见小
河的对岸开满了漂亮的鲜花,我们都好想要,于是,老师马上趟过小河给我
们摘了过来。在回家的电车上,我笑着说道:‘哇,老师的手真脏啊!’老师
回答道:‘刚才帮你们摘花时把手弄脏了。因为泥土钻进了指甲里,怎么洗
都洗不掉了呢。’听老师那么一说,我还帮他清理了手指甲的污垢哪。或许
武田老师已经把这事忘了吧。”
“不,老师肯定还记得,他常常如数家珍地给我们讲起那些毕业生的趣
事呢。”
“真是个好老师。”
“嗯。老师亲自给我缠上了绷带,让我好感激。于是我对老师说道:‘老
爸,谢谢你。’从那以后大家都把老师叫作‘老爸’了。”
“是吗?真是有趣。在女子学校里,怎么也不可能把老师叫作‘老爸’
的。”
“我还给东京的父亲写了信,说我们大伙儿都把武田老师叫‘老爸’呢。”
“经‘老爸’治疗之后,伤口马上就好了吗?如果是现在还疼的话,你
不妨去求求地藏菩萨。当刺儿扎进了手心里的时候,如果就用那只手摸摸地
藏菩萨的脑袋,扎进手心的刺儿就会自动脱落下来的。”
“可我受伤的部位是脚掌哪。如果把脚抬起来放在地藏菩萨的头顶上,
难道不会受到惩罚吗?就连让老师摸了摸我的脚,我也觉得过意不去呢。”
“那就算了吧。反正你不是已经彻底好了吗?”
两个人身着泳装,沿着两旁生长着松树的海滨道路向前走着。或许是
因为茅绸的鸣叫越发刺耳的缘故吧,好一阵子他们俩都一声不吭地踯躅着。
突然间千花子一下子拽住行雄的帽檐说道:
“你干吗老是心不在焉地朝天上东张西望?其实,你无论如何也捉不到
它的。”
“你是说鸽子吗?”
“什么呀?你不是一心想抓住茅蜩吗?”
“才不是呢。我只是在想:天上会不会有鸽子在飞呢?”
“那个小演员的鸽子吗?”
“唔。前阵子我去看了他们剧团的巡街表演。演员们全都坐在人力车上,
而在最前面敲大鼓的,就是那个致开场白的演员。每到一处,他都叫大家肃
静,宣布表演现在开始,而那个小女孩则坐在第四辆车上,我一眼便看见她
的膝盖上站着一只鸽子,我连声嚷嚷着‘啊,鸽子,鸽子’,不由自主地凑
了过去,结果把鸽子吓得一下子振动着翅膀飞了起来,但却只是在女孩儿的
上空盘旋着,过了很久才停在了她的肩膀上。那情景真是可爱极了,怪不得
大家的视线全都聚集在了那个女孩身上。她害臊地打开了太阳伞,索性把自
个儿的整个脸都遮了起来,这时,一个满脸凶相的女人从前面的车子上回过
头来,用可怕的眼神盯住她,那女孩子被吓得蜷缩起身体,重新把太阳伞又
收了起来,而她的脸上早已是一片鲜红,她干脆把头埋得低低的,并且再也
没有抬起来过。看得出来,她是个胆怯的女孩子。”
“行雄不是也一直跟在后面看热闹吗?”
“那女孩学也不上,小小的年纪就被人带着到处耍杂耍,说来也真是可
怜,她的脸上还涂着一层白粉哪。”
“因为是演员呗,所以也就无可奈何呀。”
“她就像一个漂亮的偶人,连眼睑上也抹着胭脂,还不时地眨巴着那双
梦幻般的眼睛。想必是泪水滞留在了眼眶里吧,可要是让泪水痛痛快快地流
了出来,恐怕又免不了挨骂受训的,所以才一直强忍住心中的悲哀吧。”
(哇,行雄这样一个男孩子居然还拥有一颗如此体贴人的好心肠!)
千花子有些惊诧地凝眸注视着行雄的脸,脑海里却倏然掠过了清水的
面影。她暗自思忖到:当清水试图向自己吐露内心的烦恼时,要是自己能够
更耐心更热情地倾听她的心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