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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衣服也不知道。对于老人们来说,恐怕这不只是为了使老人免去事后的烦
恼这样简单的原因吧。其原因也许就像黑暗的无底深渊的一束奇怪的亮光。
然而,江口老人不习惯与不说话的姑娘、不睁眼看人的姑娘、也就是
根本不知道江口这个人是谁的姑娘交往,所以无法消除内心的空虚和不足。
他想看看这个妖妇般的姑娘的眼睛,想听她的声音,听她说话。对江口来说,
只抚摩熟睡不醒的姑娘这种欲望不那么强烈,毋宁说随之而来的是可怜的思
虑。不过,江口没有想到姑娘是个处女并感到吃惊,从而取消了打破戒律的
念头,顺从了老人们的常规惯例。虽然同样是熟睡不醒,但是今晚的姑娘比
上次的姑娘更有生气,这点是确实的。姑娘的香味,触摸的手感、翻身的动
作,都给人以一种确实的感觉。
与上次一样,枕头下面备有两片安眠药,是给江口服用的。但是,他
今晚没有早早地就服用安眠药睡觉,他想多看姑娘几眼。姑娘尽管熟睡了却
经常动。一夜之间约莫翻身二三十回。姑娘虽然背向着老人,可是很快就又
把脸转了回来,面对着老人。她用胳膊探摸江口老人。江口把手搭在姑娘的
一边膝上,把她拉过来。
“唔,不要。”姑娘仿佛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你醒了吗。”老人以为姑娘醒了,更使劲地拽着她的膝盖。姑娘的膝盖
毫无力气,朝这边弯曲。江口把手腕探入姑娘的脖颈后面,把她的头稍抬了
起来,试着摇晃了一下。
“啊,我去哪儿。”姑娘说。
“你醒了,醒醒吧。”
“不,不。”姑娘仿佛要躲开他的摇晃,把脸滑落在江口的肩膀上。姑娘
的额头触到老人的脖颈,额发刺入他的鼻子。
这是可怕的硬发。江口甚至觉得有点痛。芳香扑鼻,江口把脸背过去。
“你干嘛,讨厌。”姑娘说。
“什么也没干呀。”老人回答。原来姑娘是在说梦话。是她睡梦中强烈地
感觉到江口的动作呢,还是她梦见其他老人客在另外的夜里的恶作剧?总
之,就算是梦话前后不连贯地断断续续,但是江口好歹能与姑娘对话,这时
他感到心情激动。说不定清晨时分还可以把她叫醒。不过现在老人只是在跟
她搭话,谁知道姑娘在睡梦中听见听不见。老人用话不如用动作去刺激她更
能使她说梦话,不是吗?江口也曾想:狠狠地揍姑娘一顿,或掐她一把试试。
最后急不可耐地把她搂了过来。姑娘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做声。姑娘准会感
到喘不过气来。姑娘那香甜的呼吸吹到老人的脸上。倒是老人气喘吁吁的。
任人摆布的姑娘再次引诱着江口。
从明天起,如果姑娘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个处女,会是多么悲伤啊。姑
娘的人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未来会怎样,总之,直到明儿天亮以
前,姑娘一切都是不知道的。
“妈妈!”姑娘仿佛在低声呼唤。
“哎呀,哎呀,你走了?原谅我,宽恕我。。”
“你做的什么梦?是梦,是梦呀。”姑娘的梦话使老人把她搂得更紧,试
图让她从梦中醒过来。姑娘呼唤母亲的声音里所包含的悲切,渗入了江口的
心中。姑娘的乳房紧紧地压在老人的胸脯上。姑娘挥动着胳膊。是不是姑娘
在梦中误把江口当做妈妈来拥抱呢?不,即使她是被人弄得昏睡不醒,即使
她是个处女,但她终究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妇。江口老人这六十七年的人生中,
还未曾如此满身心地拥抱过年轻的妖妇。
如果说有妖艳的神话,那么她就是神话中的姑娘吧。
她不是妖妇,而好像是被妖术附身的姑娘。因此是个“活着昏睡”的
人。就是说,虽然让她的心昏睡了,但是作为女人的肉体反而更清醒了。变
成一个没有人心只有女人躯体的人。正像这家女人所说的“成熟”,在以老
人为对象方面的作为是很成熟了吧。
江口把紧抱住姑娘的胳膊放松,变得柔和些了。姑娘裸露的胳膊,也
重新变成拥抱江口的姿态,这时姑娘真的是温柔地拥抱江口了。老人纹丝不
动,平静地闭上了眼睛,陶醉在一派温情之中。几乎处于一种无忧无虑的恍
惚状态。他仿佛领悟到了到这家来的老人们的乐趣和幸福的感受。对于老人
们本身来说,这里有的不净是耄耋之年的悲哀、丑陋和凄凉,这里难道不是
充满着青春活力的恩泽吗?对于一个完全衰老的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时刻可
以比得上被一个年轻姑娘满身心拥抱着更能忘我的呢。然而,老人们为此玩
弄了一个被人弄得昏睡不醒的牺牲品——姑娘,他们觉得无罪而心安理得
吗?或者是这种潜藏的罪恶意识,反而平添了他们的乐趣呢?处于忘我状态
的江口老人,似乎也忘却了姑娘是个牺牲品,他用脚去探索姑娘的脚趾。因
为只有那里他还没有触及。姑娘的脚趾细长,且优美地动着。脚趾的各个关
节时而弯曲收缩,时而伸直张开,活像手指的动作,也只有那里才是这个姑
娘作为一个奇怪的女人,传递给江口的最强烈的引诱。熟睡着的姑娘竟能用
她的脚趾,表达出她那枕边的切切私语。但是,老人把姑娘脚趾的动作,只
当做稚嫩不稳却很娇媚的音乐来听,并且久久地跟踪追寻着这种音乐。
江口觉得,姑娘似乎是在做梦,又像是把那个梦做完了。
说不定不是在做梦,而是随着老人狠劲触动她,她就用梦话来进行会
话,进行抗议,从而形成一种惯例的吧。即使不说话,姑娘在熟睡中也能用
身体与老人进行洋溢着娇媚的对话。
哪怕是不协调的梦话也没关系,只想听听声音也就足矣,这种愿望之
所以纠缠住江口,大概是江口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家的秘密的缘故吧。江口老
人感到困惑的是:不知说什么,或按哪个部位,姑娘才用梦话来回答呢。
“不再做梦了吗?梦见妈妈上哪儿去了是吗?”江口说着顺着姑娘脊梁
骨上的那道沟摩挲下去。姑娘耸耸肩膀,又趴着入睡了。看来这是姑娘所喜
欢的睡姿。脸还是朝向江口,右手轻轻地抱着枕头的一端,左胳膊搭在老人
的脸上。但是姑娘什么也没有说。柔和的鼾声暖融融地拂面而来。搭在江口
脸上的这只胳膊似乎只寻求安定位置地动了动,老人用双手将姑娘的胳膊放
在自己眼睛的上方。姑娘长长的指甲尖轻轻地扎了一下江口的耳垂。姑娘的
手腕在江口右眼帘的上方弯曲着耷拉了下来,姑娘纤细的手腕盖住了江口的
右眼帘。老人希望她的胳膊就这样放下去,于是按住放在自己左右眼上方的
姑娘的手。渗进眼珠子的姑娘肌肤的芳香,又给江口带来新鲜而丰富的幻想。
眼前浮现出诸如适逢时宜的季节,大和古寺的高墙下,两三朵寒牡丹花,迎
着小阳春的阳光开放,诗仙堂边缘一带的庭院里绽满了白色的山茶花,现在
正是春天,椿寺里,奈良的马醉木花、藤花满园怒放,还有散瓣的山茶花。
“对了!”这些花勾起江口对三个已婚女儿的回忆。他曾带过三个或其中
的一个女儿去旅游并赏花。如今已为人妻和为人母的女儿们也许记不清了,
可是江口却记得很清楚,不时想起并对妻子谈起关于花的往事。做母亲的,
自从女儿出嫁后,似乎并不像做父亲的那样感到自己与女儿分别了,事实上
她们母女之间还不断有亲密的交往,因此对与结婚前的女儿一起去旅行并赏
花之类的事,不太放在心上。再说,有时去旅行赏花,做母亲的也没有跟着
去。
江口摸着姑娘的手,眼睛深处浮现出许多花的幻觉,尔后消失,复又
浮现,他任凭幻觉的浮沉,只觉昔日那股感情复苏了,那就是女儿出嫁后不
久,他甚至看到别人的女儿也觉得可爱极了,总挂在心上。此刻他觉得这个
姑娘就跟当年别人家女儿中的一个一样。老人把手收回,姑娘的手依然搭在
江口的眼睛的上方。江口的三个女儿当中,只有小女儿跟着他去看了椿寺的
凋落的山茶花,那是小女儿出嫁前半个月所做的一次告别旅行。此时椿寺的
山茶花在江口的幻觉中最为强烈。特别是小女儿在婚姻问题上有莫大的痛
苦。有两个年轻人在争夺小女儿,不仅如此,在争夺中小女儿已丧失了贞操。
江口为了转换一下小女儿的心情,才带她去旅行的。
据说如果山茶花吧嗒一声从头上凋落下来,那是不吉利的,不过椿寺
有棵山茶花古树,树龄据说有四百年了,一棵大树上却开出五种色彩的花,
据说这重瓣的花不是成朵凋落,而是散瓣凋落,因而得了散瓣山茶花之名。
“落花缤纷时节,有时一天可扫满五六簸箕的散瓣呐。”寺院的年轻太太
对江口说。
据说从向阳面观赏大山茶花,不如背光欣赏来得更美。江口和小女儿
所坐的廊道位置是朝西的,时值太阳西斜,正是背光。也就是逆光。但是,
春天的阳光穿不透大山茶树那繁枝茂叶和盛开满树的花的厚厚的重层。阳光
好像都凝聚在山茶花上,山茶树树影边缘仿佛飘忽着晚霞。椿寺坐落在人声
杂沓的普通市街上,庭院里除了这一棵大山茶花古树外,似乎别无其他值得
观赏的。再说,在江口的眼里,除了大山茶花外,什么也看不见。心被花夺
走,连市街的杂沓声也听不见了。
“花开得真漂亮啊!”江口对女儿说。
寺院的年轻太太回答说:“有时清晨醒来,落花都盖地了。”说罢站起
身离去,让江口与他女儿留在那里。究竟是不是一棵树开了五种颜色的花呢?
树上确实有红花,也有白花,还有含苞待放的蓓蕾。但江口无意深究这些,
他被整棵山茶花吸引住了。这棵有四百年树龄的山茶花树,竟能开出那么漂
亮、那么丰富的花来。夕阳的光全被山茶树吸收进去,这棵花树树干粗壮,
树身温暖。虽然不觉得有风,但是有时边缘的花枝也会摇曳。
然而,小女儿并不像江口那样被这棵著名古树的散瓣山茶花所吸引。
她没精打采,与其说她在赏花,莫如说她是在想自己的心事。在三个女儿中,
江口最疼爱小女儿。她也最会向江口撒娇。尤其是两个姐姐出嫁后,她更是
如此。两个姐姐还以为父亲会把幺妹留下,为她招个入赘女婿当养子呢。
她们曾向母亲流露出嫉妒之意,江口是从妻子那里听说此事的。幺女
性格比较开朗。她有很多男朋友,这在父母看来,总觉得有点轻浮。可是,
女儿每当众多男友围着她转的时候,她显得格外朝气蓬勃。不过,在这些男
友中,她喜欢的只有两个。这件事,做父亲的和别在家中款待过她的男友们
的母亲,是最清楚的。那两个人中一个玷污了小女儿。小女儿在家中也有好
一阵子一言不发,比如更衣时的手势显得特别急躁。母亲很快就察觉到女儿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便轻声地询问了她。
女儿毫不踌躇地坦白了出来。这个年轻人在百货公司工作,住在一家
公寓里。女儿好像是被邀请到他公寓里去了。
“你要与他结婚吧?”母亲说。
“不,我决不。”女儿回答。这使母亲感到困惑。母亲估计这个年轻人一
定有非礼的举动。遂与江口坦率地商量。江口也觉得犹如掌上明珠受到了伤
害一般,当他听到小女儿与另一个青年匆匆订了婚约之后更觉震惊了。
“你觉得怎样,行吗?”妻子恳切地问道。
“女儿有没有把这事跟未婚夫说了呢?坦率地说了吗?”江口的话声变
得尖锐了。
“这点嘛,我没有听说,因为我也吓了一大跳。。要不,问问她吧?”
“不。”
“这种错误还是不向结婚对象坦白为好,世间成年人一般认为:不说可
保平安无事。可是,还要看女儿的性格和心情啊。为了瞒着对方,女儿会独
自痛苦一辈子的。”
“首先,是家长承不承认女儿的婚约,还没有决定,不是吗?”
被一个年轻人玷污,突然又跟另一个年轻人订婚,江口当然不认为这
种做法是自然的、冷静的。家长也都知道这两个青年都很喜欢小女儿。江口
也认识这两个青年,他甚至曾想过,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方与女儿结婚似乎
都不错。然而,女儿突然订婚,难道不是一种冲击的反动吗?难道不是从对
一个人的愤怒、憎恨、埋怨、懊恼等不平衡的心态中,转而向另一个人倾斜
吗?或是从对一个人的幻灭、从自己的心慌意乱中,试图依靠另一个人吗?
由于被玷污而对那个年轻人产生反感,反而会促使她更加强烈地倾心于另一
个年轻人,这种事未必不会在小女儿的身上表现出来。也许这种行为是一种
报复,一种半自暴自弃或不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