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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咕咕,拍拍屁股好走路。”他被晾在边上,无人理会,只得无奈地转身,退出,瞅着自己的脚尖一步步往家蹭,一种悲壮的情绪云一样裹住了他。
而今天,存扣并不想用哥这五角钱买来一场酣烈的厮杀。去河西玩滚果只是他的托词。他另有所图。他的心“怦怦”直跳,为自己在店里突然萌生的计划感到昂奋,同时伴随着莫名的不安和心慌,有一种忐忑中的期盼。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他明白地预感到今天他将能窥到人世间一件大事情。九岁的存扣走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面对他自我设计但已无法逆转的行动竟有些茫然了。是的,无法逆转。情绪的河流波涛汹涌,如同来自上游的一只木船,顺水漂流。——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他在炸油条的摊子上花一角钱买了两根油条,然后每根一撕为二,一点一点很文气地咬,极其认真地咀嚼,慢慢咽下去。这是他的老伎俩了,为的是把享受的时间更延长些。可现在的他真的既不饿也不馋,他借咀嚼来打发时间和平抑情绪,正如大人在非常时刻喜欢点上棵香烟一样。等两根油条全都下了肚,一条街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他把两只油手在头发上使劲擦擦,然后毅然决然掉转脚步往回走去。
存扣像一只轻灵的狸猫左弯右拐很快闪了回来。巷子里没人,是庄户人弄晌午饭的时候了。哥维修店的门板上起来了,这是存扣判断之中的。他转向院门,篱门紧闭。他撑着身子一缩便进了院子,蹑手蹑脚往西房窗下摸去,室内传出熟悉的声响使他突地打起冷惊来了,热摆子似的,咬牙切齿,头拨浪鼓似的摇,无法抑制。他跨到窗下背倚着墙坐下,大口喘气,在月红“咿咿呀呀”得最紧的时候站起身,踮脚在窗户下框与墙体之间的些微豁缝里往里瞅。他一眼就看到他哥油光水淋的后背和奋力前拱的屁股,月红朝里趴在床沿上……存扣忽地“咕嘟”咽下一大口口水,在他哥低吼着急拱了十几下趴叠在月红背上死了似的不动时,轻快地几个猫步潜到篱门边,泥鳅似的闪了出去。
存扣出了门没命似的往北河浜跑去,他心中像郁着一团烧着的火球,头脑混沌着,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一路狂窜,撵着几只大鹅拧着方屁股慌不择路进了一家人的院子,而那些在灰堆里觅食的鸡婆们则“咯咯咯”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和猪圈,有一只居然落在高高的泡桐树杈上,鸡毛乱飘。狗们随即闻风而动,纷纷蹿出来汪汪狂吠,一声接一声没命地炫耀着破嗓子。安静的小巷里一时间被畜生们搅得空气都震颤起来。
存扣奔到河边一棵大榆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倚着树身大口喘气,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他真不敢相信他刚才看到的一切,虽然他心里已朦朦胧胧有所准备,但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还是大大地震惊了他的心。他想不到他哥和月红姐真的和狗子一样“受窝”,哥那劲头真比狗子都要拼命,简直像个疯子。月红姐也是的,屁股撅得那么高,羞不羞!被哥捣得哇哇的,又像好过又像难过的,有意思吗?疯了,大人们都疯了,大人们都这样啊?为什么这样才能养宝宝呢?多丑啊,要捣几回才会养宝宝呢?我长大也要这样吗?我和谁捣呀……存扣想得一头糨糊,使劲地搔着头皮,好像恨不能把这些乱糟糟的想法掏出来扔到河里淘洗理清爽才会痛快。这时他小卵子“突”地钻痛了一下,忙伸手从一只裤衩筒下面把捉出来,把卵皮拽成油老鼠翅膀那样薄薄的,他看到一只淡黄色的蚂蚁锔在嫩皮上,就小心捏下来,扔在地上用指甲狠狠把它碾得四分五裂。他站起来往回走,却发觉硬起来了,掏出来一看,细直直像半截铅笔头。他有些吃惊,用手往下捺,却顽强挺上来,如此几次。他恨恨地拎起裤衩,任凭它拱着,甩开脚往家跑去,在离家两篙远时慢下来,低头看时,嘿,瘪了!他咧咧嘴,盯着哥洞开的店门翻一眼,心里说:我才不像你们那么贱哩!
《顾庄》第二章1
保连的妈妈巧英突发精神病,上吊死了。存扣听到这话时真是有点呆住了,就在昨天他和进财在东桥上扳虾罾时还见过她呢,挎着一个盖着青布的竹篮儿,笑眯眯问他“你妈哪天回呀”。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就死了呢,而且是寻死。可这是真的。早上存扣上街买豆腐,看见老富贵的油条摊子围着一圈人,忙凑上去。老富贵一面手不住脚不停地忙活着,头上汗淌淌的,一面唾沫喷喷地在作报告:“我真浑啊,我咋就没看出蹊跷呢。一大早她就拎着小麦来换油条,头梳得滑滴滴的,身上穿得光鲜鲜地。我刚支好锅,油还没热透呢,她就在一边等。我问她咋这么早。她说,早点吃,吃点好的好赶路。我问上哪儿,她灿着白牙笑,说,赶亲戚呀。她在蒙我,我应该想到的。巧英平时粗茶淡饭过日子,吃个虱子都怕响,省惯了,从没见她舍得换根把油条哧哧的……”有人就打断他:“她穿的那套新衣裳你该认得的,她上次也是穿的那身。”老富贵就说:“她说她走亲戚呀……唉,多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不吵不闹的!”围着的人就说:“老富贵你别悔,她终归要走的。”
一干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扯到荷花带动藕,话头越说越多,争得红头涨脸油汗冒冒的。存扣就有些奇怪,人家死了人,怎么这些大人不见得多伤心反而有些兴高采烈呢,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再想想自己,存扣不免有些羞愧,自己不也一样吗,哪儿出事哪儿去,哪儿热闹往哪儿奔,听到哪家打架吵死的,发现哪里失火起烟的,就立刻兴奋起来,有点像公社电影船开进碾米厂后的麻虾沟里一样,呼朋引类去看,全不知人家的烦恼。可今天存扣心里确实是惊讶和难受的。一来因为巧英和自己妈妈处得很好,只要妈妈在家她们是常来往的。雨天的时候巧英总是打个油纸伞夹着针线匾儿来和妈妈一块做针指,一面家长里短地唠叨,亲亲热热的,像对姐妹。存扣就在她针线匾里的碎布头中乱翻,总能找到两粒糖或几颗花生。二来他和保连也玩得不错。保连比他大两岁,是个瘌疮头,头皮上有两个不长毛的“大铜钱”;又是个哭宝子,鼻涕鬼,哭起来两挂鼻涕一抽一抽地,拉面条似的。班上好多同学都嫌他,不大肯跟他玩。存扣不远他,是因为保连除了瘌头和邋遢,还是有些优点的:他语文好,会造句,背书又快,每次背书,老师让上讲台第一个背的总是他;他待人大方,他爸进城给他捎回来的蜡笔和水彩肯拿出来把大家用,还常常偷他爸理发店里积的长头发跟挑货郎换麦芽糖吃,每次都分给存扣一半。另外,保连的爸给存扣剃头从来是不收钱的。所以这时存扣就真真实实难过起来。他想得出来保连现在的样儿。可他又不敢去看,他怕看死人,晚上会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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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庄》第二章2
乡下人闲适,夏日黄昏时分,家家就在院子里的丝瓜络和葡萄藤下摆好了饭桌。早早煮好了的一大盆碎米糁子或大麦糁子粥端上来,摘两条菜瓜斫瓜菜,浇上半匙菜油,放盐,再拍上几瓣大蒜头拌匀了,爽口得很,搭粥最好了。舍得的人家还会炒上一盘笋瓜丝或老蚕豆。若有闲工夫,女人们到地里揪些山芋藤来,去叶剥梗,加大椒一炒,喷香;孩子们则又玩出新花样,把藤梗儿连皮左一扳右一扳,做成耳坠儿、手镯子和项链,在院里走来走去显摆。吃过饭收拾桌子,把藤椅凉床搬出来,不凉到深更半夜是不回房上床的。好热闹的则在院里待不住,他们要上桥,桥上河风吹得惬意,人又多,说笑逗乐听人说古唱曲儿,有意思得很。晚饭吃得早,日头还在西天赖着,就有人三三两两摇着蒲扇上桥了。
乡下古朴,并不以裸体为羞,小孩子精光赤条的;男人们打个赤膊,浑身古铜色,若他们抹掉裤头下河洗澡,你却会惊艳他们那两坨屁股的雪白。这是太阳的功劳,在阳光下劳作,也就那块地方晒不着了,被黑皮一衬,就更显得白了。以前才下乡的知青见了稀奇,给起了个名儿叫“三段头”,上黑中白下黑,挺形象的,可没多久他们大都也成“三段头”了。听说一个扬州小知青请假回城,父亲带他到浴室洗澡,那“三段头”的身体引来众澡客围着看稀奇。父子俩抱头大哭,哭得池水都涨了三分。
男人爱赤膊,女人也喜欢。乡下的女妮子,没出阁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规矩多得很,年长者叮嘱要笑不露齿言不高声坐不叉腿放屁都要夹着,一结婚就不问了。大庭广众下孩子哭了,罩衣一撩就把两个白生生的大奶子捋出来了。乡下女人健硕,又不像城里人用个罩子缚着,奶子生得水罐般大,乳头被孩子吮得鲜红,淡青的筋脉爬满肥腻腻的奶身,光棍郎见了,“咕咚”一口,唾沫咽得三里响。
结过婚的乡下女子虽然粗俗,什么都敢露,什么荤话都说得出来,但偷情养汉的却极罕见;可一旦偷了,却又一竿子插到底,不离不弃,好得比锅膛里的火还熊,逮到了拉倒,半瓶“乐果”了结,一根麻绳归西,死得笑眯眯的(水乡女子很少投河寻死的,淹不死)。所以,乡里陋汉看到袒胸露腚的婆娘也只是嘴上讨讨巧,并无多少非分之想。
但乡下女人赤膊总得在四十岁上下。若几个婶子在桥上聚成一团说话,月色星光下你见到的是一堆白肉,处在下风的人会闻到洗澡后清新的女人味儿。老婆婆们总是坐在桥梢头,慢悠悠摇着蒲扇,用不关风的牙口拉呱着;矜持的披件麻纱褂子,多数赤膊,露出嶙峋的肋骨,两个乳房已变成两张肉皮,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胸前,很难想像它们曾以饱满的乳汁喂大了一大帮儿女。如今她们老了,一阵河风都能把这两块丑陋松瘪的肉皮吹得晃荡起来。
存扣天天晚上去东桥乘凉。东桥离家最近,桥又大:长六七十步,三块水泥板的宽头。乘凉的人夹上席子,占用其中两块,留一块给人走路。乡下孩子会水早,又顽皮,常常搞些恶作剧,在所剩不大的桥面上一个趔趄,叫一声“救命”,两只膀子在空中舞上几舞,人便往河里一头栽去。大人们并不发急,探头看着,看水中半天没有声响,又不冒泡,便眯眯笑,骂一句“装死都不会”,继续抽他的烟。不一会儿,河泡一翻,一个水漉漉的脑袋冒出来,手里举一扇沾着黑泥的大河蚌,朝桥上尖叫:“爸!”“妈!”向一桥人显摆他的本事。
存扣上桥并不全为了乘凉,他家厢房是平顶,在上面一样很凉快。他上桥主要是为了听大人唱曲讲故事。坐在高高的桥面上,头上是一天闪闪烁烁的星星,桥上是密密团团的人影,清凉的河风一阵阵吹来,听着大人说古道今吹牛皮,他感到实在是一种享受。他希望一年到头都是夏天,更希望暑假不止两个月才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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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庄》第二章3
大人说白道古唱曲儿,荤的素的都有,并不忌讳年轻人。许多伢子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从懵懂到灵醒开窍甚至向往和模仿,这夏日的纳凉晚会功不可没。这些时都爱说保连妈巧英的事,说来说去就荤了。好在这儿是村东,巧英家在村西,八杆子打不到,说话也就少了遮拦,由着性儿侃。有人说,巧英小时候可是个水灵的妹子呢,又会唱,小曲儿唱一晚上都不同样。她妈图老瘌疤进仁有个剃头手艺——进仁比巧英大不少岁呢——把好端端的一朵鲜花栽在了牛屎上,这也就罢了,偏偏这进仁还是个二蔫儿……这时就有个婶子的声音从下风传来:“人都死了,不作兴做三道四作践人家。”可马上就有年轻人嚷起来:“说呀,说!我们爱听——怕什么哟,怕死鬼来撕你的嘴?”
于是又说。说以前上学堂时,下课上茅厕,别的同学“呼啦啦”尿过了,他还在那里拼命地抠——你说抠什么,雀子呀,太小了,找不着啊。十四五了,我们都长毛了,他还俏生生的像个白果似的,撅起来也没得个蚕大,下河洗澡都不敢脱裤子……说到这里,桥上哄笑起来。看到几个半大的妮子侧头斜脑地在听,一帮小伙子更是邪里邪气地呵呵着,催促往下讲下去。;
说白者受到鼓励,更加绘声绘色。你们知道巧英嫂子为啥年纪轻轻就信佛吃斋?就是怕捺不住心性,熬不住……有人插嘴:“是的,年纪轻轻的吃斋总有个事儿。白驹那边有个小寡妇,原本夫妻两个好得不得了,不想男的下雨天在河里撑船,被雷劈死了。小寡妇守孝三年,有时晚上想得耐不住痒,把请来的佛珠散了满屋子撒开,再伏在地上一颗颗寻摸,寻齐了天也亮了……说,说,还是你接着说!”
;就接着说。说一开始巧英嫂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