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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纤尘-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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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一丝风也没有,灏钧轩的院墙内,内侍们举著粘杆,小心的粘著聒噪不休的鸣蝉,以免惊扰了才从国事中抽身躺下小酣的陛下。
守在殿外指挥内侍的德全,见一人大步流星闷头闯进来,忙迎上去,尖声低叫:“哎呦我的主子,这正晌午大日头底下,您怎的不在玉照宫里凉快著,瞧这一身汗,也不叫人跟著伺候。”边说边用拂尘给他摇晃,人却是挡在前面不让步。
“让开,我要见陛下。”纤尘绕过弯就往殿门跑。
德全忙跑上去挡在殿门口,陪笑道:“皇上才歇下,您也知道早朝後一直在内阁议事,午膳都没用多少便歇了,还有一推折子等著批,可不敢吵著皇上啊,不然奴才去华清池给您预备著,也好凉快……”
“闭嘴!”纤尘急了,一脚踹向殿门,三人高的大殿门楣被一脚踹得抖动不休。
德全大惊失色,这小阎王宫里谁都不敢惹,就连皇上都是捧宝贝似的呵护著,谁招惹他谁倒霉,可皇上屏退内阁大臣时就提了醒,最近几日都别让玉照宫的主子踏进灏钧轩一步。
德全哭笑不得的张开双臂抵在门口,热汗从额头上滴下来,决定出卖天子,求饶道:“饶了奴才,这是皇上的吩咐,奴才不敢违逆啊。”
“段紫陌──”纤尘扯起嗓子大叫。
德全顾不得尊卑上前欲捂住纤尘的嘴,被他一掌拔开。
正不知如何是好,里面门开了,打扇子的宫女冒出脑袋看了看,低声道:“陛下请尘主子进去。”
纤尘推开德全迈进门槛,进到内间,段紫陌已经起来,正坐在书案前喝茶,见他一头汗气喘吁吁,横了一眼,喝斥道:“大日头底下横冲直撞,像什麽话?朕的名讳在奴才们面前叫,真真长胆子了!”
纤尘抹了一把汗,双膝点地就是一个磕头大礼,“我想回江宁。”
“朕不允!”
“我一定要去,三哥病了半年,你竟瞒著我!”纤尘猛的抬起头,一张脸上写满了愤怒。
“三哥?”段紫陌重重放下茶盏,“亏你叫的亲热,你那些兄弟何曾将你放在心里?乖乖待在玉照宫,哪都别想去!”
“我要去!”纤尘不依不饶,愤然站起来,绕到书案边依著段紫陌跪下来,“我就剩下这几个兄弟,他们是我的亲人,难道亲人临终我都不能去送一送?”
段紫陌眉头一蹙,玉照宫的人今早告诉他纤尘知道了万隆行宫里他三哥病重的事,这消息本是封锁著,不想还是让他知道。
“你听谁说的?”
“不能说!”
段紫陌大怒,桌案一拍,笔架上的毛笔立马抖三抖,“你的耳目可不少,连万隆山行宫的事都知道。”
纤尘低头不语,这时候同他较劲没好下场。
豆大的眼泪珠子滴落到段紫陌的膝盖上,憋著嗓子抽泣,瘦削的肩紧紧耸著,看得段紫陌又气又烦又心疼。
抬起纤尘的下颌,问道:“可知道你三哥得的什麽病?”
纤尘摇头,泪珠子像开了闸的洪流,不停的往外冒。
段紫陌心软,却还是接著道:“患的花柳病。”
“怎麽会?”纤尘眨去睫毛上的眼泪,忙道:“关在行宫里四年,何以患上这种病?”
“哼!”段紫陌冷声道:“朕待他们不薄,每月十五都由侍卫陪同下山游玩,放在行宫的正妻不去亲厚,却往青楼里钻,这便是快活过後的下场。”
纤尘抽抽嘴角,愤然道:“ 谁不想快活?整日被关在四方围墙内没病也得熬出病,再说了,我若还在临烟阁,迟早也会染上那种见不得人的病,只是运气好过他而已……”
声音越来越小,说著眼泪又冒出来,抽泣著求道:“让我去送他一程,也算是不枉做兄弟一场,求你了紫陌。”
段紫陌长叹一口气,这小子固执得很,不让他去送他三哥一程本是说的过去,但自己能允予他的本就少,这是他的心愿,怎麽能只顾自己不顾及他呢。
扶起纤尘让出一半椅子让他坐下,叫内侍打来了水,绞了布巾亲自给他擦脸,纤尘乖乖的由段紫陌摆弄,一双眼珠子满含期盼的跟著他转,擦完脸,段紫陌又拿来梳子给他梳头。
发丝整理的妥帖的不能再妥帖,段紫陌放下梳子,“去吧。”又加了三个字:“记得回。”
最後三个字无限深意又简单直接。
“回”同“还”意,走向原来的地方,原来有段紫陌在的地方,就是纤尘的归属。
记得?
他又怎麽会忘记,即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会记得有个段紫陌在原地等著他。
死死抱住段紫陌,第一次觉得这深宫内院并不是囚笼,而是极目远眺能看到坚守一生信念的地方。
……
纤尘走的那天,积郁了多天的暴雨终於滂沱而下。
段紫陌将他送到城外三十里,直到不能再送下去,才驻足。
两人默默的用目光道别,六年前那次送行,说了那麽多,这次谁都不想开口,生怕约定最後变为缄言。
望著雨幕後的青蓬马车愈行愈远,段紫陌想起皇叔和云萧两骑绝尘时的情景,突然觉得好冷。
身为帝王,他从不觉得寂寞,太多的政事等著处理,没有闲暇时间让他感受寂寞是何感觉。
但此时却体会到了孤独的什麽滋味。
那是羁绊著脚步伸手只能抓住那抹背影的无奈,是夜里挑灯却拨不亮心头阴霾的无助,是脱履上榻枕边清冷被褥整洁的空虚,是留在原地等,却不知能否等得到的害怕。
……
万隆山是原南朝避暑山庄,行宫建在群山环绕的山巅,风景秀丽终年气候如春,只是出行不便,纤尘从未来过。
抵达行宫时,三皇子已经是进入弥留期,行宫里的仆役照顾得还算细心,只是三皇嫂似乎已经麻木,见了外人来只是点点头。
守在病榻边将近半月,三皇子去的时候很安详,只是瘦的不成样子,其他几位皇子里,只有五皇子一直陪著纤尘。
停灵七日依照惯例下葬,後事办完时纤尘已经在行宫待了近一个月。
五皇子比纤尘大两岁,未娶妻妾,在年幼时同他最亲厚,回程时将他送到行宫大门前,抱著多年未见的亲弟久久不愿放手。
“好好过,莫在想以前的事,南朝覆灭不该你一人承担。”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上方偌大的一片天空,淡淡道:“五哥希望你忘记一切,包括身份,做一个自在的布衣平民未尝不可,他始终是个君王,爱对他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明白吗?”
纤尘握住兄长的手,默默点头。
“去吧。”五皇子褪下他的手,转头大步回行。
看著他的背影,一声“五哥”被埋在喉咙里,目送人影走远,直到再也看不到,才转身登上马车。
车里的安子偷偷瞄他,半晌问道:“往南往北?”
“什麽往南往北?”纤尘下巴搁在膝盖上,心不在焉。
“哦,还是往北,当我没问。”安子自顾自的整理包袱。
纤尘一愣,想起几月前云萧说过的话,同今日五哥的劝告如出一辙,这些话就像是流过的水,自己竟从未往心里去。
未曾想过这是远离是非之地最好的机会,人人都这样劝阻,自己心里想的却是尽快回宫,因为段紫陌嘱咐过他:记得回。
是的,他要回去。
马车慢行十日,在靠近江畔的小镇弃了马车,侍卫们换下了跑累的马,清早启程,过了江还有五日路程即可抵达大兴。
一路上行来侍卫们也累了,眼见著快到家了,气氛也活跃了些,数十人正说笑著,却见江畔渡口处一人快骑正朝这边冲过来。
“大哥!”安子首先看清来人,大惊失色。
纤尘目光一凝,正是安子的大哥李勇,一身污血十分狼狈,挥著马鞭不住高喊:“快回行,快跑!”
此时江边才停靠一艘江船,随後还有一艘快要靠岸,远眺隐约看到船上数十名府兵,马匹也不少。
“公子快逃,定是我大哥被查出来了。”安子话音未落,他大哥已经骑马撞过来,手中马鞭一挥,就照著纤尘的马臀招呼上来。
马儿长嘶,纤尘使力紧拉缰绳掉转马头就跑,皇宫里那些跟过来的侍卫虽不明情况,但还是先後跟上了纤尘。
跑了没多远,後面已经追了上来,纤尘回头一看,是府兵没错,领头的却是唐欢的部下,正是那日拿金子去赎他的男人。
“进树林。”安子的大哥疾喝一声,往左边钻进了林子,“前面是城镇,唐欢定会先派人去搬府兵,我们从林子穿回江边,先抢艘船渡江再计较。”
“宫里什麽情况?”纤尘问。
“唐欢顺藤摸瓜查出了我的身份,虽没证据证明是我刺杀的云阳候,但他说的皇上不会不信,当天就把我押进了大兴府衙,转往刑部的时候有手下救了我,这就一路逃出大兴。”
纤尘一听,只觉得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段紫陌一直就知道云阳候的死是他所为,现在唐欢查出了安子的大哥,跟随了云阳候近十年的九门步兵统领就是刺杀云阳候的人,这并不至於让他大动干戈让唐欢派出府兵来抓人吧。
一席话让周围的侍卫听进耳里,数人勒停了马匹,神色惶惑。
纤尘回头道:“你们走吧,回宫禀报此事,我不信皇上会调府兵来抓我。“
领头的侍卫打马上前,踌躇了片刻,道:“可府兵出动是事实,不然让属下们带您回帝都在请皇上定夺。”
纤尘气白了脸,平复了一口气,冷声道:“ 现下是否有人背著皇上调派府兵来抓我也未可知,你们是皇上派来保护我的,让你们走本是我一片好意不让你们为难,你这样说可是要撕破脸与我为难?”说罢抽出腿上早绑好的匕首抵住脖子:“那我便一死,你也好回宫交差!”
那侍卫首领大惊,欲上前阻拦,纤尘的匕首往脖子里一抵,鲜血已经浸出。
“快走,回去宫里问皇上意思再来抓我也不迟!”
边说著,同安子和李勇已经策马穿入树林,侍卫们左右无法,只得回宫禀报天子。


☆、第二十五章

“公子……”安子看著身旁趴在草丛中的纤尘,欲言又止。
纤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江畔偷渔船的李勇。
“你会和我们一起走的吧?”安子期期艾艾的问,“咱们一起去北边找宋将军,再不回皇宫那个鬼地方,好麽?”
纤尘心里一揪,安子跟了他五年,自己心里想什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赶走侍卫们确实是为了让安子和他大哥好逃走,而自己,不愿意相信段紫陌真为了唐欢放任他派府兵来抓自己。
现在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回宫。
若是真的,他也认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安子见他不说话,急了,“你若真对皇上有信心,为何赶走那些侍卫?”
纤尘叹口气,沈声道:“先渡江再说吧。”
一把拉起安子,“走!”
跑到岸边,李勇已经将渔船拉进江中,三人跳上船,往对岸划去。
还没划出几丈远,船身一震,三人大惊,李勇用船桨猛戳船底的水底,哪知船越行越快,却是回行,没一会功夫搁浅在了一片滩涂上,左侧是一片芦苇荡,而在苇塘之外,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出现了一大批士兵。
“哈哈……”领头人是唐家管事,“李勇,不是你我等还抓不到纤尘公子,多谢啊!”
“你,跟踪我?”李勇恍然大悟,脸瞬间失色。
“不错,你真当有人救你麽?那是故意放了你,你不逃哪里能有借口调派沿途府衙的兵马?算准你要赶来救你兄弟,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害你兄弟的就是你自己吧?”
简单几句,纤尘已经推敲出唐欢是故意放走李勇,借沿途官府府兵掺和进来,扰乱视线,这样一想纤尘松了口气,唐欢背地里干这事段紫陌并不知情。
但此时身陷重围,若被唐欢抓到手,哪还有好下场。
转头看了看四周,身侧三面是水,唯一一面可以行走的苇塘,已经被重重包围
李勇此时也是追悔莫及,自己中计害了兄弟和纤尘,若不逃跑,在帝都至少还有皇上裁夺,自己还能一力承担认下所以罪名,现下落进唐欢手里,安子和纤尘都被自己连累了。
“啊──”
李勇突然一声高呼,闪电般跳下渔船,两只铁钳似的双臂紧攥船舷,将背暴露给苇塘上的士兵,宽厚的身体正好挡住船上的两个人,使劲全身气力将船往江心推,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李勇,你们跑不掉!”
苇塘上的士兵举起弓箭,只待领头人一声示下。
纤尘一看不妙,大叫:“住手,我和你们走……”话音未落被安子按进船板下,手臂一紧被船上的草绳给三两下绑住,安子一屁股座在纤尘的腿上,让他动弹不得。
“大哥!”安子抓住李勇的手,“安子和大哥一起。”
说罢正要跳下船,被李勇一把挥开。
“是哥对不住你,那年大哥若不逃,爹娘就不会将你卖了当太监,这些罪都是你待大哥受的……”
青乌箭雨至苇塘上袭来,夺夺的钉上船身。
“大哥……呜呜……”安子抬手抹去李勇嘴边的血迹,可那血怎麽抹也抹不干净。
那年有人到村子里收孩子进宫做太监,一个孩子能卖二十两,那是闹灾荒的家里能过三年的数目,爹娘寻思了一晚,决定在五个孩子里挑出一个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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