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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公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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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女急切地表白说:“顾执事,俺给你发个毒誓行不?”
  顾小胡子说:“你跟我发毒誓干啥?又不是我要撵你们走。要是街坊们都信得过你,这房子你就住,有话你给众人说去。”
  顾小胡子站在大门口,冲当街吆喝几声,立马围过来一堆人,三十六家户主全在其中。
  盛女运运气说:“老少爷儿们婶子大娘们,俺两口儿逃难到此就图个活命,捏泥玩儿是巧要饭,没想过发财也没想过压住谁。从今个儿起,俺洗手不干……”说到此,盛女抓起一把菜刀,飞扬飞落,只听“喳”的一声,她便断了左手拇指。
  这拇指一如壁虎断掉的尾巴,在砧板上突突蹦跳……
  引来桩子的嚎声大哭。
  引来众人的唏嘘惊叹。
  盛女推开扑来的桩子,用溅血的左手握刀,打算再残右手拇指时,刀被人夺过。
  夺者叫庞大根,他所在的祁连山游击队司令员不是旁人,正是桩子的大哥海水清。他是海司令的警卫班长。数天前,他身着便装途经圣集时,曾买过“圣物八件套”。
  庞班长是带辆中吉普来的,因为圣集还不是革命根据地,这一带尚处在“拉锯”状态。为防白匪骚扰,庞班长还带了一个装备精良的班。
  原来,他带回的“圣物八件套”,让海司令大喜过望,又喜极生悲,念及乡情乡俗乡亲,禁不住潸然泪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庞班长虽来司令部时间不长,但有关海司令的传闻,却早已如雷贯耳。海司令绰号“钢葫芦”,打仗特勇敢。逢恶仗前夕,必剃须净发,成不见毛碴儿的光葫芦,泛青光冒寒气,与刺刀闪放的寒光互映互辉,令对拼者生悸发怵。海司令是从尸堆里拱出来的,杀敌如麻还不红眼,泪珠儿当然比金豆子还稀罕。庞班长一见便傻了眼,成了看戏的洋鬼子。
  当时,海司令捧着“圣物八件套”嗷嗷大叫:“这是我老家恩公祠的绝活儿!这是我老家恩公祠的绝活儿!”
  庞班长说:“司令员,一准是咱们莲花山的老乡,这可谓是‘圣物八件套’牵乡缘。”
  海司令顿时笑逐颜开,当即责成庞班长驱车接人。
  目睹盛女自残的惨状,庞班长当即感到没法向海司令交代,这是朝海司令的兴头上浇冷水。再往深处一问,自残者还是海司令的弟媳。庞班长的脑瓜轰然炸庙了,这还咋回见海司令?一桩弥天大喜事让这些刁民泼妇搅了黄汤。他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朝中吉普挥了挥手。
  

15.盛女断指(3)
一挺马克辛机枪立马当街架上了。
  庞班长骂骂咧咧,下令机枪点名的话刚出唇,斜刺里冲出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盛女。她横挡在机枪口的前边,颤抖着说:“不要开枪!是我自残的,这怨不得别人!”
  庞班长愕然。
  盛女说:“仔细想想,他们也难哪。饭碗被人抢去了,会不眼红?能不憋屈?要是这样的人都该杀,那得造多少子弹呢?”
  庞班长气咻咻地说:“那也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
  盛女说:“俺俩在老家呆不住,能在这儿活下来,就是圣集老少爷儿们的恩德,做人不能过河拆桥。”
  庞班长认清盛女一脸真诚,只好挥手作罢。
  中吉普启动时,人们倾镇而出。
  顾小胡子亲领镇商会的几位老者,在镇郊的路旁撮土为炉,插草为香。他们身后跪着满脸虔敬的三十六家街坊。
  当中吉普缓至时,这帮人由顾小胡子领着,连连磕头膜拜,并吟哦声声,祈祷盛女命大福大造化大。
  车后是密集跟送的人群,路有多宽人群有多宽。路边的树上也爬满了人,有多少树就有多少树人。这天也不知踩坏了多少棵树。
  这阵势有如莲花山基督教堂前的盛会。当时桩子坐在与司机并排的位置上,双目炯炯,视野开阔。可他竟对人群的攒动和喧哗充耳未闻,视而不见。此时他心中反复回响着盛女的一句话,其回响像山呼海啸不绝于耳了几十年。盛女说这句话时脸肌痉挛,血色全无。她瑟抖着手臂,抽搐着肩胛,战栗着唇齿,还有顺脸滑落的豆瓣子汗,强化了这句话的分量。盛女是这么说的:“泥玩儿毁坏了还可以重捏,人毁坏了就完了。人就是人,人不是泥玩儿,人不能把人当泥玩儿。”
  从此,盛女成了圣集一带的传奇人物。说她是奉基督之命的现世天使。还说她圣意圣心,捏出的泥玩儿会飞会叫唤。还说她口若悬河,凭三寸簧舌喝退了洗劫圣集的数千匪兵。
  到了20世纪末,我徒步考察黄河的流脉走向,途经祁连山时,曾特意到圣集小住。发现集面上的泥玩儿琳琅满目,特产泥玩儿已不再是单一的坐猴儿。天空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一家挺大的“顾记”门面还横起一道布幌,上边楷书着一溜刺目大字:
  莲花山恩公祠特产泥玩儿圣物八件套。
  我饶有兴致地进去欣赏。
  “圣物八件套”的种类依旧,但形状质地远不及桩子伯的活儿。
  守着一拉溜柜台的几位年轻人,正应接不暇地唱卖。
  我瞅个空子问:“师傅,您招牌上的莲花山恩公祠在哪里?”
  柜台里边的三人答了三个样,全是驴唇不对马嘴。一个说“陕西潼关”,一个说“安徽桐城”,另一个说“北京通县”。
  我不禁哈哈大笑,笑得里边的人愕然发愣。
  我笑着说:“看来你们都不是正宗真传。”
  里面的人相视一乐,瞬即也回以哈哈大笑,直到冒出了泪花儿后,才说:“管它正宗不正宗、真传不真传呢,兵不厌诈,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另一位补充道:“不是说了嘛,不管黑猫白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
  我问:“这‘圣物八件套’销路咋样?”
  里边的人答道:“现在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玩心也大了。‘圣物八件套’供不应求,一个集日能下几百套。”
  我们查了《圣集志·人物篇》,里边有这么一段文字:
  盛女,莲花山恩公祠人也。本世纪30年代末曾流落本镇,短居九月余,后赴祁连山革命根据地投亲(据说其公公为军界要人,隶属衔位不详)。该女子善泥玩儿,有绝技“圣物八件套”传世,至今畅销不衰。该女还侠肝义胆,自残左手喝退数百扰镇兵匪,全镇数千生灵才免遭涂炭……
  

15.盛女断指(4)

  抄了,回去交给桩子伯。
  桩子伯读了长时不语。
  追问,桩子伯才说:“志书是墨水涂的,而历史是血写的。血浓于水,不容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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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海黑头的天才构想(4)
公元20世纪70年代中
  数十年后,曾一如流星远逝的盛女携桩子出走,并未完全被历史的尘埃埋蔽,它使海黑头造成了强烈的悬疑。他推断盛女、桩子一度落脚祁连山,并非是盲目地出逃流浪,而是一开始就有既定的方向目标。他用一块烧红的烙铁,在老面瓜的脸前虚晃一下,吓得灵魂出窍的老面瓜当即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他做万利来的少东家时就迷恋盛女的姿色,装神弄鬼引发了盛女、桩子的出逃,这为其一;其二是有位自称祁连山圣集的泥玩儿贩子,拿出一尊连体的亚当夏娃作为样品,在万福祥的店铺里一下订货百套,而且还一把拿出不菲的定金。对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其父万福祥大喜过望,当场签约画押。谁知朝下的事令万福祥惊诧:他将样品展示给盛女的第三天,盛女、桩子便趁雨夜出逃,随之,那位祁连山圣集的泥玩儿贩子也不辞而别。
  海黑头由此新生悬疑:何人如此诡诈、神秘,且神通广大,一件泥玩儿样品,就令盛女、桩子亡命出逃?他面对涉及祁连山的分省地图,无论如何也寻觅不到圣集。他又花大气力找到了有关省份的县级地图,才勉强发现了圣集这个弹丸小镇。是何人居此对盛女发出神秘召唤?这个地方的特别之处又在哪里?
  这两处悬疑,让海黑头动了不少心思。针对此泥玩儿贩子的情况,他刨根问底,反复追逼。老面瓜追溯当年的细枝末节,挖空心思,总算忆出两点有价值的线索:一是此人五十出头,二是留着不同寻常的山羊胡子。
  接下来,海黑头亲力亲为,不远数千里,直奔祁连山,找到小镇圣集,安心住了下来。当发现各家古老店铺的主业全是经销泥玩儿,并且这种传承已沿袭数百年时,他的心智豁然启悟。
  但启悟毕竟是启悟,它还远不是结论。
  朝下,他造访了数十位镇中老人。虽然年深久远,但凭不同寻常的山羊胡子,没费太大的周折,就对号入座地打探到了顾之守“顾大胡子”。随着造访的深入,在众人的追忆与缅怀中,顾大胡子的形象愈来愈清晰。尤其是顾大胡子暴病身亡的结局,令他为之心动。
  于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推论:顾大胡子之死,绝不是什么暴病身亡,而是蓄意谋杀,是盛先儿与鹰爷被谋杀的继续。
  且谋杀的元凶是同一人。
  这个人有可能是海水清。但要证实这一结论必须有凿凿铁证。否则不但自寻其辱,而且是自寻绝路。
  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自行跳入了一个智慧的陷阱,已难以自拔。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必须获取见证,最终达成结论。
  因为这个结论,并非仅仅关系着一个人的历史真相,或者几个人的历史真相,而是关系着恩公祠与圣集、恩公河与祁连山的历史、现在与未来。
  这个结论的含金量特高。
  有了这个结论,就有可能改写他此生的命运。那样的话,他此生就没有虚度,换言之,就算是没有白活。
  他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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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烛之夜(1)
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一提盛女当年只身回恩公祠的缘由,桩子伯的脸就发灰。“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次批斗会上,黄泥鳅使条子棍儿捣着桩子伯的额头说:“你海桩子是反动透顶骨子里坏,放着革命的阳光大道不走,偏偏去跟国民党当伪军,把盛女也气跑回来了。没有盛女还会有你海桩子吗?你的良心真真让狗吃了!”
  黄泥鳅这把火招来了空前的群愤。耳光、拳头、鞋尖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位疯泻狂落。
  桩子伯成了一只训练拳击的沙袋。
  结局颇为惨烈,桩子伯嘴角淌血,周身青肿,在堤窨子里趴卧了半个月才渐复元气。
  当年盛女拗着回老家恩公祠,说是思乡心切想守着老爹盛先儿的坟头,其实是心里的疙瘩越系越大,对此桩子伯心若明镜。
  桩子与盛女离开圣集后,被安排在祁连山基督教堂。此处距祁连山革命根据地数十公里,骑马也就是个把小时。这里虽是敌占区,但教堂是根据地的地下联络点,对从敌占区投奔革命的青年志士来说,此处是通向根据地的第一站。海司令将桩子与盛女先安排在这里,也是基于这种考虑。
  桩子与盛女的婚礼办得冷清且简朴。除随行的警卫人员外,海司令连根据地司令部的几位领导也没有通知。俄国神甫主持了婚礼仪式后,来宾就进入了贺席,两桌还没有坐满。
  对此,庞班长仗着酒后无忌埋怨说:“海司令,您可就一个弟弟啊。人生就这一桩大事儿,你不怕冷了他们的心吗?”
  海司令宽厚地笑着,拍拍庞班长的肩膀说:“咱们是革命军人,现在又是战争时期,别说没有奢侈的条件,即便是有也不能奢侈啊。”
  新房设在一栋两层小白楼里。
  此楼纯粹的俄罗斯古建筑风格,石墙拱顶,一色乳白,在教堂的后院。
  四面高墙、常闭的院门与庞班长一行持枪守护,不仅制止了闲杂人等,还阻隔了前院诵经堂从早到晚的唱经声。
  这里也就尤为安静。
  新人居楼上,海司令住楼下。
  虽然论年龄,盛女是熟桃,桩子还是青杏,但自圣集接受了酒鬼的引领后,桩子对男女之事已茅塞顿开。花烛之夜,桩子是狼,没了羞涩的盛女是虎,两人将爱做得天翻地覆,全无禁忌。盛女是那种“叫铺”的女人,桩子一碰她便惊天动地般地哼叫。桩子提醒说:“你也不怕大哥在楼下听见?”她的声音小是小了些,但仍如杀猪般地叫唤。桩子再想做时就说:“杀猪吧?”盛女总莞尔一笑说:“想杀就杀吧。”久之,“杀猪”便成了两人房事的暗语。
  盛女那一阵性事主动得很。桩子清楚她为的是做母亲,也就随着她,天天“杀猪”,有时一天几“杀”,但一直也没有杀出个结果。后来他特意去银川做了精液化验,结果是精子的成活率极低,几乎没有受孕的可能。桩子是医生,他一边用药物调理,一边加紧“杀猪”。他的理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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