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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俑。后来,连洋人的断臂维纳斯,他也给盛女抱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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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娃娃亲(1)
公元20世纪20年代中
自盛先儿、鹰爷成了海水清秘密发展的第一批党员后,三人的心一下子贴近了。
鹰爷说:“三国有桃园三结义,咱们这是莲花山三结义。水清哥为大是刘皇叔,盛先儿老二是关公,我海大鹰是张飞。”尤其是筹建恩公河工程那阵,三人差不多在教堂指挥部里朝夕相处,闲暇时当然也少不了家长里短。
盛先儿家有盛女,海水清跟前有小弟弟桩子,鹰爷的儿子叫火头。
鹰爷先捅破窗户纸说:“你挑吧盛先儿,桩子与火头尽你挑,看谁合适当你的女婿娃儿。”
桩子与火头同岁,都比盛女小三岁。
海水清只是笑,不说话。
盛先儿先搪塞道:“不行,年龄不合适,盛女大三岁哩。”
鹰爷说:“女大三抱金砖,再合适不过了。”
海水清仍然是光笑不说话。
盛先儿笑道:“看来我是赖不过去了。”
鹰爷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盛先儿笑道:“朝下就看你们两个如何定夺了。”
鹰爷与海水清随之交换了一下目光,知道盛先儿把皮球扔过来了。鹰爷笑道:“水清哥,大让小,这事儿你得让我。”
海水清笑着摇摇头,虽金口未开,但志在必得之情溢于言表。
最后,由盛先儿做裁判,两人玩了个酒桌上的游戏:猜有没有。其实海水清是暗中做了手脚的,他先是不动声色地占有了主动权,出手让鹰爷猜。第一次他将纸团藏于拇指缝中,鹰爷猜有时,他晃晃手掌逃过一劫;第二次鹰爷仍猜有时,他用障眼法扔掉手中的纸团……
结果是二比一,海水清险胜。
接下来,按基督教义,由莲花山教堂的意大利神甫,亲自主持了订婚仪式。
基督像前,数十支雪亮的圣烛,缕缕轻烟,氤氲若云,漫散为雾。神甫连诵三遍《天主经》、《圣母经》,并赐予了圣物。在悠扬的圣乐声中,盛女与桩子交换了信物……尽善尽美地完成了一切程式。
自始至终,海水清与盛先儿两家的亲友以及鹰爷都在场。
仪式结束后,海水清、盛先儿、鹰爷三人开怀畅饮,直至觥筹歪斜、酒洒裤脚,也全然不觉。
随后,桩子便开始跟着盛先儿学医。之前,他已经读完了教堂小学,把《圣经》、《基督教义》等几本书念得滚瓜烂熟。铺好了这般底子,听盛先儿传授医道,就容易多了。先学脉理,盛先儿摊开祖传的手抄本《黄帝内经》,讲任脉二十四穴、督脉二十八穴,还讲上丹田炼神还虚、中丹田炼气化神,下丹田炼精化气……待桩子熟稔人体十二经络后,盛先儿又教他《金匮要略》、《千金要方》、《巢式病源》、《痰火点雪》、《伤寒论》。
这日,盛先儿抱本残损的《汤头歌》,紧追桩子石子滚坡般的背诵,通篇下来并没觅到一处谬误。
盛先儿取下老花镜,从瞪酸的眼睛里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说:“老盛家的三义和店铺后继有人啦。”
随后,盛先儿教桩子切脉、问诊、开方、抓药。
桩子仗着底子扎实,肚里有谱儿,心有灵犀,点哪儿哪儿通。不出仨月工夫,便能单独应诊。加上他知书达理、温文儒雅,少了十来岁孩子特有的顽皮、野气,人见人夸,口碑颇佳。喜得盛先儿整日合不拢嘴,笑弥佛一般,时不时还眯眼晃头,哼上两句二黄。
圣母升天节的晚上,盛先儿没回来。
当晚,盛女听父亲叮嘱,关门守家,没有去看送圣灯。她望会儿圆月,数会儿星星,脖颈仰酸了才上床。谁知,梦里黑云翻卷,一条巨龙在啸叫腾飞。这龙金角、红晴,身黑、鳞白,开始在她头顶盘旋,旋起腥风、霹雳、电闪,瞬间,龙箭般射下,绕盛女飞搅,搅得周天漏水,如捅破天河,折腾得她大汗淋淋,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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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娃娃亲(2)
是一道吉光,引她走出噩梦。这吉光呈环状,为七束彩线绞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烁烁闪闪,璀璨夺目。盛女觉得自己成了一片轻扬的绿叶,起啊旋啊,随吉光飘游,晕晕乎乎到了恩公河堤上。
此刻,天色麻麻糊糊,放出些蓝靛,河面荡着团团白雾,浓稠滞重,吹弹不散。透过雾隙,她隐约发现一盏圣灯,随之看到河心开满荷花,也听清了海李氏与桩子嫂弟俩的凄声呼喊:
“他哥——接圣灯吧——”
“哥啊——弟弟给您送圣灯来了——快来接吧——”
盛女的此番夜游,给恩公祠留下了一个久远的故事,几十年盛传不衰。
由此演绎出的神话,后来还成了“文化大革命”时桩子伯的一条罪状。黄泥鳅用柳木棍点得桩子伯额头迸血,嘶哑着嗓子喝问:“老桩子啊老桩子,你们两口子装神弄鬼毒害了多少人?你还不该竹筒倒豆子说说清楚?”
桩子伯那年十三岁,看世界是灰蒙蒙一个颜色。桩子伯记得他醒来时,已是小晌午。
窗外,天空洗净了游丝浮云,如展开一块湛蓝湛蓝的布,热风依然似蒸。两只从不偷懒的大芦花公鸡也棚架起漂亮的翅膀伏就在地。老黄狗气喘吁吁,舌头伸出老长老长。失水的坑底,几头打泥的猪横陈着仿佛涸泽之鱼。
桩子伯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儿,甘醇、清冽。这种气味儿弥漫了整个房间,很好闻,后来,他知道这是艾叶、菊花、益母草熬成的汤水味儿。此汤用于洗濯,叫“三仙汤”,能活血、化淤、润养皮肤、驱撵蚊蝇,有“土香水”之称。
从这日起,盛女就使它给桩子伯洗澡,长润久浸,他周身都发散这种香味儿,亦如盛女的体味儿渗透进骨髓中去了。
再后来,每逢旺草的初秋,桩子伯总不忘割些肥硕的艾棵、野菊、益母草,洗净晾干后,扎成小把,妥善存了,待翌年的清明节,好在盛女的坟前燃烧,让她在冥冥的天国享用。
当时,也就在这一刹那,桩子伯记起了嫂子,记起了送圣灯,记起了浪掀小船。他失声喊道:“嫂子……”
盛女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嚷,咱嫂子出远门了,把你交给我了。”
“咱嫂子去哪儿啦?”
“找咱哥去了。”
“咱哥在哪儿?”
“四海云游。”
“咱哥都干啥?”
“筹措资金。”
“筹措资金干啥?”
“修建恩公祠水库。”
6.海黑头的天才构想(2)(1)
公元20世纪70年代初
圣母升天节这晚,盛先儿出诊通夜未归。三天后,莲池镇西街绰号“浪里白条”的船家报来了凶信儿。
原来,浪里白条漂船恩公河捕捞时,见有鱼群抢食,叉到了几条十几斤的鲇鱼,也捞出了一具残存皮肉的尸体。镇里人虽难辨认白花花的骨架,却都认识破碎在河滩的那盏马灯,玻璃罩子虽然烂了,灯架儿上还留有红漆落下的字号:三义和药店。
这中间,浪里白条疏忽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当时他一网下去,沉沉地拉不动,满以为撒住了一条大鱼,他拼全力收网时,曾有过“咯嘣”一响,想是网纲断了。后经检查网纲无损,也就没往心上放。
追忆此细节是几十年后。有人找上门来,说是恩公祠的村干部,还连着驴尾巴吊棒槌的亲戚,知道浪里白条好抿几口,来时特意掂来两瓶二锅头和一包猪头肉。喝到高兴处,来人扯起当年捞尸的话题,浪里白条一连回忆了三遍,来人还兴致不减。最后浪里白条烦了,吼道:“你这是审贼哩吗?你到底想干啥?”
来人是海黑头。
他在鸡公山劳改农场脱窑坯时,与一位判无期的犯人睡通铺,此人年轻时染过花柳病,落下肾虚的根儿,整天耷拉着头,像蔫了的秋瓜秧子。这人没少得海黑头的照顾,临死时告诉海黑头:他当刀客时受人十块钢洋,沉河了一个人,使的是碾盘,地点是在莲池西边的河湾里,后来他才知道死者是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为此他不安了几十年,他说出了藏匿钢洋的地方,乞求海黑头出去后,到盛先儿的坟前好好烧上一纸,替他忏悔。海黑头答应下来后,追问是谁授意他干的,这人死活不讲,说他罪孽已经太过了,不能临死再拖个垫背的,这是行规。
不过,刀客经不住海黑头的穷追猛打,临死前又透露了一点儿口风:刀客是恩公教的人,沉河盛先儿是受教头儿的指使。至于教头儿是何人,刀客紧咬牙关,到死也未曾松口。
有关恩公教的传闻,源自恩公河的美丽传说。“恩公”是对老鳖的尊称,这是恩公河流域特有的民俗。恩公曾厚德载物,惠济过这方百姓。
而这方百姓,知恩图报,对恩公尊崇有加,这当属善举。
但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也不乏恩将仇报者。
于是,恩公教便应运而生,其教义要宗,就是严惩对恩公大不敬者。照此地民俗,原本也无可厚非。但不知从何时起,恩公教就变形变味了,成了神秘的恐怖组织,加之以讹传讹,老百姓谈之色变。
海黑头后来证实刀客所言不虚,并从当年沉河处,捞出了使盛先儿死于非命的碾盘。盯着裹满一层厚厚绿苔的碾盘,海黑头的心窗豁然一亮。
当年,对盛先儿的死有两种传闻:一是被旋风卷入恩公河的,二是酒醉失脚跌进去的。莲池镇与恩公祠的人都清楚,能补充这两种说法的是弥天盖地的黄风。那天正值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前后接连刮的几场风都很毒。
而眼前的事实,从根本上否定了盛先儿之死的两种传闻。
盛先儿是他杀,是被谋杀。
盛先儿何许人也,盛先儿是当年中共莲州市支委成员,与海老的资历差不多,旗鼓相当,若活到现在铁定也是省部级高干。
那么,指使刀客的幕后真凶是谁?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敌方所为,另外一种是内讧。
“文化大革命”期间,海黑头利用莲花山造反司令的身份,查阅了莲州档案馆的敌伪档案,没有找到有关盛先儿被谋杀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有关恩公教的组织、人员、归属的情况。
这就基本排除了盛先儿被敌杀的可能性。
如此推断,盛先儿死于内讧。
海黑头心窗再度豁然一亮,之前有关盛先儿落水而亡的传闻,是有人蓄意而为的云山雾罩。精通《周易》的他清楚,凡云雾处必有施云雾之人,而施云雾者绝非草木凡人,是通天的大人物。
6.海黑头的天才构想(2)(2)
内讧?谁人制造的内讧?
这个问题折磨了他很久,将他折磨得很苦。
最终照亮海黑头的是一句格言:天才就是将原本毫无关系的事物,有效地联系到一起。
海黑头大胆地勾连了两个突兀的、似乎毫无关联的点。
这两个点就是通天人物海水清与盛世贤之死。
他为这个天才的构想兴奋不已,亢奋不已。因为,他隐约感到,他抽出了一根丝,一根长长的金丝,连着这根金丝的是一只大大的金茧,而藏在这金茧里的是一只金光灿烂的蚕蛹。
这个金蛹,给他带来的必定是金色的收获。
而他此刻仅仅是抽到了一根纤纤的丝头儿,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长长的缫丝过程,而这个过程艰苦卓绝又险象环生。
但他不怕,因为有金色的收获支撑着。
此生只要干成了这一件事,他就算没有白活。
他从盛先儿的死入手,追根溯源。懵懵懂懂,一场尘烟风起的抢绝户扑入他的视野。风源起自何处?
他从历史的尘烟处,开始了卓绝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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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抢绝户(1)
公元20世纪30年代初
大祸临头。桩子、盛女蒙成了两盆糨子,只会一声递一声地哭,比着做泪人。
事后,他俩一回顾这档子事就汗颜窝火。桩子说:“我白搭读恁多书,到事儿上不知派用场。”盛女说:“俺要精细些,也不会叫人当猴耍。”
那天,盛女斤斤斗斗地跑到河滩里时,万利来的老板万福祥,正指挥人将盛先儿的尸体朝席上移。这为“隔地”,地是坤。朝死者身上蒙一条单子,叫“遮天”,天为乾。地气为阴,天气为阳,拒阴绝阳,死者的灵魂才能安息。若曝光陈尸,其就成为中介,相接阴阳二气。无论是阴盛阳衰,还是阴衰阳盛,死者的灵魂均不得超度。
这是恩公河两岸从祖上沿袭下来的风俗。盛女虽不通晓,也略知一二。为此,她朝一脸凄然的万福祥点了点头。自面瓜买五鞭丹后,盛女心里一直系着疙瘩,不仅憎恶面瓜,还迁怒他全家。万福祥大人不记小人过,见了盛女仍一如往常先笑后说话,碰一鼻子灰也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