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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张扬走到耿穗穗面前,她才看清他的眼睛,是因为刚刚哭过而发红,苍白干净的脸蛋上挂着两道浅灰色的印子。耿穗穗看着他这张脸有些惊讶,原来他的眼睛还会湿呀,她看到了一点她曾经喜欢过的面孔。接着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次是她把他弄哭了。为一个气门芯,他在她面前哭,他是这么孩子气,他的模样是这么软弱。她又有点心软了,甚至还有点想帮助他。
张扬说:“是不是你干的?”
他的声音很沙哑,耿穗穗意识到这是一个对话,他正等着她回答呢。这是他们第二次说话。
耿穗穗的手下意识地摸索裤兜,她仔细回想刚才是如何把气门芯放进自己裤兜里的。她的手又出了汗。如果这时候它自己跳出来怎么办?它跳出来说:“是!是!”
“我干什么了?”耿穗穗尽量理直气壮,为了装出不屑一顾,她的眼神越过张扬。张扬站在她面前,她才想起来自己比他高,她的眼神轻易就越过他了。有什么可怕的?他比她还矮,她为什么怕他?说不定一拳下去,倒下的是他呢!她越过他,突然看见李大伟,刚才张扬冲在最前面,她没来得及看他身后。
“张扬自行车丢了,被人偷了。”李大伟说,用他的老鼠眼睛审视着耿穗穗的小熊眼睛。无论什么时候李大伟都是一副笑嘻嘻的看热闹的表情,他永远是得意的旁观者,看别人怎么失败倒下去。
“他自行车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哪知道啊,问得着我吗!”耿穗穗狡辩着,她虽然和他们每天都在“接触”,可是从来没有正面冲突,耿穗穗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有机会和他们说话。耿穗穗心里咚咚地响着,她揪了揪衣服胸前那块布料,怕他们听见里面的咚咚声。怎么连自行车都没了?宋斯文没跟她说他偷车了呀?
红红的眼睛瞪着耿穗穗,连眨都不眨一下。耿穗穗觉得她的手越来越想先逃命,它不知道在哪呆着更安全,一会儿揪衣服,一会儿想往兜里钻,和赃物呆在一起似乎更坦然。
耿穗穗用余光扫射四面八方,寻找宋斯文的影子,可是他不知道哪里去了。最后她的眼睛瞟回到眼前的铅笔盒上,张扬顺着她的眼神也看着铅笔盒,两人脑子里都出现了相同的画面,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刻,就用它去砸对方的脑袋,看看谁的手更快,谁最先抢到!不过那是宋斯文的东西,他没有权利用宋斯文的东西砸她,而她有优先权。如果去问问宋斯文他先让谁砸……在这个紧张时候,耿穗穗竟然走神了。从小到大,耿穗穗没有挨过父母的打,仅有的几次打架经历就是摔赵博的铅笔盒,用圆珠笔扎他,互相拿着书拍打对方的脑袋。现在赵博要看着张扬打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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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 14(4)
李大伟在张扬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他们终于转身走了,他们还要一起送荷韵儿回家。
李大伟一边走一边大声对张扬说:“我肯定帮你找出来是谁干的!”
哦,她忘了他是财务管理员。
她不断安慰自己:偷自行车的不是她,也不是宋斯文。
宋斯文被他们殴打的时候也说偷自行车的不是他,他说他只是拔了气门芯,毁了车锁,在车轮胎上划了几道口子而已。
张扬要宋斯文赔钱,让他立刻回家拿600块钱,宋斯文拿来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他妈妈放胸罩、内裤和袜子的抽屉底下拿来的。宋斯文从不偷钱,但他总是知道钱在哪里。
现在耿穗穗一点也不明白她裤兜里的战利品还有什么意义,她眼睁睁看着他们让宋斯文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跑来跑去,呼哧带喘全是为了他们。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在班里说话越来越少了,耿穗穗知道他们不让他跟她说话,他们不让初一(二)班所有男生跟她说话,只要是他们能涉及到的范围,都容不下她。没有人喜欢耿穗穗,没有人敢喜欢她。当耿穗穗脑海里不经意地流露出她的宠儿时,她狠狠地嘲笑自己,同时感到心痛。
宋斯文传纸条,但是因为耿穗穗很愤怒,那些纸条上的字她一个也没看就揉烂了。纸条小得可怜,比公共汽车车票还小还薄。她坐车的时候经常是坐了一路下来,车票在手里就烂得不成模样了,她捏着宋斯文的字条想起那熟悉的手感,想起来她已经办月票了。宋斯文第一次给耿穗穗打电话的时候,她说:“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你生气了?”
“你算个什么玩意?跟他们一样!”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小牲口 15(1)
她的肩胛骨很疼。
因为她总是低头,驼背,像石头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除了厕所,只有放学她才会充满期待地站起来,兴致勃勃地走出去,其他时间她萎靡不振地坐在初一(二)班里。连体育课都让她不舒服,她受不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有得痔疮,但她的肩胛骨很疼。
耿穗穗在漫画里看到许多受欺负的儿童,他们最终总能摆脱困境,不是有保护神保护他们,就是他们自己变成了保护神。比如某个有着封印的平凡少女,她的背部经过长期疼痛,在某个平凡的一天突然爆发,封印解除,骨头撑裂皮肤,骨头像冬天的树杈一样无限伸展开,瞬间又像春天开花一般长满丰厚洁白的羽毛,她就飞了,像天使一样飞走了。耿穗穗的肩胛骨就是这样疼着的。
她不知道她的校服上就有一对翅膀,蓝色的翅膀。体育老师不厌其烦地叫学生伸直胳膊,只有这样校服上那宽大的梯形蓝道才呈现出翅膀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学生会为了看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一对翅膀而认真做操。
要是她真有翅膀,她才不会那么快就飞上天。她要好好耀武扬威一番,她要在初一(二)班里飞来飞去,飞过每个人眼前,叫他们好好地看清楚她到底是谁,叫他们后悔莫及,叫他们胆战心惊,仅仅想象着,她就觉得很幸福,她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露出得意忘形的表情,露出兴高采烈的表情,她发着呆,沉浸在她的复仇与征服的快活童话里,越来越像野比。
她忘记了,他们说她是鸡,鸡永远不能高飞。
她也没有听见体育老师说:“周二下午拔河比赛。”
中小学每周二下午都有课外活动时间,各科老师在这个时间都去开会,体育老师理所当然地占用了学生们的课外活动时间,课外活动变成了统一学习第n套广播体操,或拔河、跳绳、踢毽子等积极健康的运动比赛。
积极健康吗?
老师们非要学生承认被他们霸占的课外活动时间是积极健康的。
那天的天气倒是挺积极的,是个大晴天。天上的颜色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足够蓝了。遇到这种天气,即便是色盲,都会觉得心情不错。
但是耿穗穗从那天早上开始就肚子疼。肩胛骨的疼痛已经串遍了全身,终于在肚子上停了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肚子疼?难道最后是像“异形”那样?其实那才是真正的结局吗?不幸的魔鬼最后撕开她的肚皮跳出来,和李大伟张扬他们握手,称兄道弟,像赵博和宋斯文那样背叛她……
她捂着肚子,把头歪在桌上,闭着眼睛不停地呻吟。宋斯文斜着眼睛偷偷地看她,反光的眼镜片使他看起来鬼鬼祟祟像个坏人。他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两张桌子中间的缝上。耿穗穗睁开眼看到那杯水,接着看到宋斯文的小白牙。
“谢谢。”耿穗穗说。
宋斯文摇了一下手。她看到他这个动作,一下子内疚起来,为什么那么恨他?他也是被他们逼的,他对她已经够好了。还有谁能对她这样?从早上开始她就像只冤死的幽灵一样不停地对陈静和白雪凄惨地重复着她的肚子,可是她们理都不理,白雪每次都像刚听见一样重复一遍耿穗穗的话:“肚子疼?”然后就没下文了。而陈静,她是班长,只要她批准,耿穗穗就不必参加那积极健康的拔河比赛了。但是陈静最后说:“等会儿拔河的时候你别使劲不就完了?”
拔河之前,耿穗穗在楼梯上靠着,一动不动,她觉得自己的肠子正绞在一起,声嘶力竭地要互相分开摆脱出来,那只不幸的鬼已经蠢蠢欲动了,她每下一节台阶,肠子就像收到一个信号似的撕扯一下,她每动一根神经,肠子就要碎一寸。
耿穗穗找不到刘福老师,他已经开会去了。耿穗穗真想请假,但她预感到陈静会第一个反对。到现在耿穗穗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严重地依赖着陈静和白雪。她就那样弯着腰捂着肚子跟在她俩屁股后面来到操场,她带着满脸的痛苦和不情愿,把手离开肚子放在那条粗大的白绳子上,她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快点结束,快点结束,快点结束。
小牲口 15(2)
整个操场非常混乱,每个班都像耿穗穗的肠子一样拼命,准备争个你死我活。小孩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片动荡不安,就像在野生动物园一样,动物们都放出来了。
李大伟把自己当成体育委员———赵博非常乐意———给初一(二)班点名。他像个指挥官似的挨个扒拉着他的同学,呵斥他们握紧绳子,他们就乖乖握紧绳子。
初一(二)班和初一(一)班的比赛开始了。
耿穗穗只想快点结束。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了,既没听见哨声也没听见“开始”。耿穗穗感到自己瞬间陷入了刚才的混乱之中,她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没命地大吼大叫起来,他们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她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她的耳朵嗡嗡直响,隐约能听得清楚的只有李大伟骂骂咧咧的喊声:“使劲啊倒是!你们这帮###!”李大伟一边骂着他的同学,一边得意地瞟着初一(一)班的班花,那朵荷韵儿,迟早是他的。
因为拔河的力量,整个初一(二)班都在向后倾倒。耿穗穗害怕了,她感到四十个学生正集体向她压来,她前面的同学不断踩她的脚,还用背撞她,她又生气又不舒服,她也想喊,不过她不知道喊什么。她想找到陈静和白雪,对她们喊她肚子疼,但她仔细在人群的后脑勺里搜寻,也看不见她们,她好像掉进了陌生的人堆里,大家都在哭喊着逃生,只有她被困住了,不知往哪里逃,干等着最后一颗炸弹在她头上爆炸。
她惊讶地看见有几个同学的身体都快要平了,他们的脖子通红,又粗又可怕,他们是真的在拼命拔河。耿穗穗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么卖命?她也握着绳子,尽量装出身体向后倒的模样,如果她不装,她就要啃她前面同学的后脑勺了。耿穗穗装得很累,比拉绳子还累。她担心对方班级突然松开绳子,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体育老师喊“停”,如果她没做好准备就“停”了,他们因为惯性向后倒的时候一定会把她挤倒,然后再踩到她身上去。她不想这样。
从小,耿穗穗就讨厌任何形式的比赛,不管她是否参与,不管赛什么,比赛在她眼里都是缺乏秩序、缺乏理智,野蛮危险的活动。一带有竞争性她就害怕,不由自主要向后退,退个倒数第一。
现在倒是很需要她向后退。
耿穗穗祈祷着这场破拔河赶紧结束,持续时间越长她就觉得越不祥。
终于停了下来,初一(二)班输了。
绳子是初一(二)班先松开的,可是还是有几个初一(二)班的学生摔倒了,他们并不是因为力的惯性作用摔倒,而是心理的惯性作用。吴娜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耿穗穗无聊地松开绳子,也松了一口气。初一(二)班输赢对她来说本来就没有一点意义,到底怎么输的她也不想知道,马燕是不是又洋洋得意,刘福老师是不是又大发雷霆地提起他的四中学生她不在乎,她不在乎看见李大伟朝初一(一)班的什么人抛媚眼,露出一副好像都是因为他放水,初一(一)班才赢了,她一点也不在乎李大伟把自己的能力看得有多大。只要再没人踩她的脚,没人让她吃后脑勺,没人在她耳边哇哇乱叫就行了。她现在只想快点去撒尿,因为刚才短暂的紧张她忘记了自己的肚子,现在她又想起来了。
厕所里,陈静和白雪正伸着手给对方看。
四只手心很像,都沾了些灰土,微微发红。她们抱怨着自己的手有多疼,肿得有多高,刚才有多用力,手才变得这么可怜。耿穗穗凑近,也想把手伸过去,伸进她们的对话里,可她的手既不疼也不红,而且她刚才一点也没有使劲。她只好说了句她肚子疼。陈静和白雪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她自己撒尿去了。
陈静对正在提裤子的耿穗穗表示怀疑:“你怎么那么舒服?一点劲也不用?”显然,她听不懂耿穗穗说“肚子疼”是什么意思,也不记得自己在比赛之前对耿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