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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已经开始忘记阿尼西木了。有一天他来了一封信,是用诗体写的,写在一大张象呈文样的纸上,而且仍旧是先前那一笔好字。显然他的朋友萨莫罗多夫跟他在一块儿服刑。在那些诗句下面,有一行字却是用难看的、几乎认不清的笔迹写的:“我在这儿一直害病。我很痛苦,看在上帝份上帮帮我吧。”
有一回 ,那是秋天一个晴朗的日子,将近黄昏,老崔布金坐在教堂大门附近,竖起皮大衣的衣领,只有鼻子和帽檐还看得清。这条长凳的另一头坐着包工头叶里扎洛夫,跟他并排坐着的是学校看守人亚科夫,他是一个脱了牙齿、大约七十岁的老头儿。“拐杖‘和看守人正在聊天。
“孩子应当养活老人,供老人吃喝,……孝敬爹娘,”亚科夫气愤地说,“她呢,一个做儿媳妇的却把公公从自己家里撵出来了。老头子没吃没喝,上哪儿去好呢?他三天没吃东西了。”
“一连三天啊!”“拐杖”吃惊地说。
“他就这么坐着,老是一句话也不说。他已经变得衰弱了。
何必闷声不响呢?告她一状就是,反正法院也不会夸奖她。“
“法院夸奖谁?”“拐杖”没听清,问道。
“什么?”
“那娘们儿不错,她也算卖力气了。干他们那行生意,不那么办就不行,……我是说,不能不犯罪。……”“他打自己家里给撵出来了,”亚科夫接着气愤地说。“你得自己挣下钱,买下房子,然后才能撵人啊!嘿,你想想看,真有这样的女人!简直是瘟疫嘛!”
崔布金听着,一动也不动。
“不管是自己的房子也好,别人的房子也好,只要暖和,娘们儿不骂人,那都一样,……”“拐杖”说着,笑起来。“我年轻时候,很疼我的娜斯达霞。她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女人。那当儿她老爱说:”买所房子吧,玛卡雷奇!买所房子吧,玛卡雷奇!买匹马吧,玛卡雷奇!‘她临死,还一个劲儿地说:“你买一辆轻便马车吧,玛卡雷奇,免得自己走路。’我呢,什么也没给她买,只给她买过蜜糖饼。”
“她的丈夫又聋又笨,”亚科夫接着说,没听“拐杖”的话,“十足的傻瓜,活象一只笨鹅。他能懂什么?拿根棍子照准鹅脑袋打下去,它也还是不会懂啊。”
“拐杖”站起来,要回家了。亚科夫也站起来,两个人一块儿走,边走边谈。等他们走出大约五十步路,老崔布金也站起来,跟在他们后面蹒跚地走着,他迈步不稳,好象在光滑的冰上走路似的。
村子已经笼罩在薄暮的昏暗里,那条大路蜿蜒地爬上坡去,好比一条蛇,太阳只照到大路的上半部了。老太婆们从树林里回来,身边带着小孩子。她们提着装满乳菇的篮子。村妇和村姑成群地从火车站回来,她们已经在那儿把砖装进车厢了。她们的鼻子和眼睛下面的脸颊上布满红色的砖末。她们在唱歌。领头走着的是丽巴,眼睛望着天空,用尖细的嗓音唱着,声音发颤,仿佛在得意,在高兴:谢天谢地,白天总算过去,可以休息了。她母亲,打短工的普拉斯科维雅,也夹在人群里,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走着,跟往常一样,一边走,一边喘气。
“你好,玛卡雷奇!”丽巴一看见“拐杖”,就说。“你好,亲爱的!”
“你好,丽宾卡!”“拐杖”叫道,挺高兴。“姑娘们,娘们儿,爱这个阔绰的木匠吧!哈哈!我的孩子们,孩子们!(”拐杖“鼻子一酸,哭出来了。)我亲爱的小家伙!”
“拐杖”和亚科夫往前走去,可以听见他们在谈话。他们走后,人群遇见了老崔布金,大家忽然静下来。丽巴和普拉斯科维雅稍稍落在大家的后面。等到老头子跟她们走到并排,丽巴就深深地一鞠躬,说:“您好,格利果里·彼得罗维奇!”
她母亲也鞠躬。老头儿站住,没说话,瞧着她俩。他的嘴唇颤动,眼睛里满是泪水。丽巴从母亲的包袱里拿出一块麦米馅饼,递给他。他接过去,吃起来。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大路上半部的阳光也消失了。天黑下来,凉下来了。丽巴和普拉斯科维雅往前走去,她们在自己胸前画了很久的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