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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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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狠狠地打了我,毒打了我!”列别杰夫激动万分接过话茬说,“在莫斯科他还放狗整条街地追我,是条跑得非常快的猎犬,一条凶猛异常的母狗。”
  “您把我当小孩了,列别杰夫。您说,她现在真的抛下他了,在莫斯科?”
  “真的,真的,又是在快要举行婚礼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在一分钟一分钟地数时间了,可她却到了彼得堡这里;而且径直来找我、说:救救我,保护我,鲁基扬,也别告诉公爵……’公爵,她怕您比怕罗戈任更厉害,这一点实在深奥莫解!”
  列别杰夫还狡黯地把一个手指按到脑门上。
  “现在您又把他们弄到一起了?”
  “公爵阁下,我怎么能……怎么能不让呢?”
  “算了,够了,我自己会全弄清楚的。只不过告诉我,现在她在什么地方,在他那里吗?”
  “哦,不!绝对不在那里!她是独立的。她说,‘我是自由的。’公爵,您要知道,她强烈地坚持这一点,她说,‘我还完全是自由的!’她仍然在彼得堡岛*上,住在我小姨子家里,我已经写信告诉过您了。”
  “现在还在那里?”
  *圣波得堡的一个行政区。
  “除非因为好天气去帕夫洛夫斯克达里娅*阿列克耐耶夫娜的别墅,就会在那里。她说、‘我是完全自由的。还在昨天她还对尼古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大谈特谈了一通自己的自由。这是不祥之兆啊!”
  列别杰夫咧嘴大笑。
  “科利亚常在她那里吗?”
  “他有点冒失和莫名其妙,还不大保守秘密。”
  “您很久没去那里了?”?”
  “每天都去,每天都去。”
  “这么说、昨天也去了?”
  “不,三天以前。”
  “真遗憾,您有点喝醉了、列别杰夫!不然我有事要同您。”
  “不,不,我一点也没醉!”
  列别杰夫两眼盯着他。
  “告诉我,您留下她时怎么样?”
  “心神不定,若有所失。”
  “若有所失?”
  “她似乎老在寻找什么,似乎丢了什么似的。对于即将举行的婚礼,甚至想起来就令她厌恶,而且将它看作是一种侮辱。对罗戈任本人看得像一块桔子皮,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但是也放去眼里,既害怕又恐惧,甚至不许人家说到他“只有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才见面……罗戈任对此非常多愁善感!可是又无法避免!……而她心烦意乱。好嘲弄人,言行不一,好发脾气……”
  “言行不一和好发脾气?”
  “是好发脾气,因为上一回为了一次谈话差点没揪我的头发。我用《启示录》为她祈求平安。”
  “怎么回事?”公爵以为自己听错了,重问了一遍。
  “我给她念《启示录》。这是个有着令人不安的想象力的女士,嘻一嘻!而且我观察结果,她对一些严肃的话题,尽管与她毫不相干,却过分热衷。她喜欢,非常喜欢谈这些话题,甚至把这看作是人家对她的特别尊敬。是的,我在解释《启示录》方面是很在行的,而且已经讲了十五年了。她也同意我的说法,我们现在是在第三匹马即黑马的时代,是在于里拿着俄斗的骑士时代,因为如今一切都要用俄斗量,都要签合同,所有的人都只寻求自己的权利:‘一个银市换一俄斗小麦,一个银市换三俄斗大麦……,可在这同时人们还保留自由的精神和纯洁的心灵,健康的肉体和上帝赐予的一切。但是靠唯一的权利是保不住的,随后接回而至的是一匹浅色马,而马上骑士的名字则是死神,再后面已经是地狱了……我们遇在一起时,就讲这些,对她很有影响。”
  “您自己相信是这样吗?”公爵用奇怪的目光瞥了一眼列别杰夫,问。
  “我相信,也就这样解释。因为我是个穷光蛋,是人们循环轮转中的一个原子。谁会尊敬列别杰夫?人人都可以嘲笑他,人人几乎都可以踹他一脚。在这件事上,即解释语义方面,我跟王公贵族没什么两样。因为我有智慧!王公贵族即使领悟到,在我面前……坐在安乐椅上照样要颤抖。尼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大人阁下两年前复活节前夕听说了(当时我还在他的司里当差),便通过彼得·扎哈雷奇特地要我从值班室到他自己办公室去,只剩下我们两人时问我:‘你是解释反基督者的专家,真的吗?’我没有隐瞒:‘是我’。我向他说了,阐述了,形容了,也没有减少恐惧的因素,而且。还展开比喻的画卷,故意加强这种色彩,引用了许多数字。大人他微微含笑,但是听到数字和类似的地方便会打颤,就要我合上书,打发我走。到复活节给我颁了奖赏,可是此后一星期他就去见上帝了。”
  “您在说什么,列别杰夫?”
  “正是这样。在一次午宴后他从马车里跌出来……太阳穴撞在路边矮石柱上,就像小孩一样,就像小孜一样,马上就上西天了。照履历表上算享年73。在世时他满脸红光,一头银丝,全身洒遍香水,总是笑容可掬,像小孩的笑咪咪的。当时彼得·扎哈雷奇回忆说,‘这是你的预言。’”
  公爵站起身。列别杰夫很觉惊讶;甚至对公爵已经要起身告辞感到不知所措。
  “您变得很淡漠,嘻嘻!”他斗胆馅媚地说。
  “确实,我觉得不大舒服,我的头昏沉沉的,是旅途劳累了还是怎么的,”公爵皱着眉头回答。
  “您最好是去别墅,”列别杰夫怯生生地引着话题。
  公爵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我自己再等三天要带全家去别墅,为的是保护好我那所生的幼儿,同时,也把这里的屋子整修一下,而且也要去帕夫洛夫斯克。”
  “你们也要去帕夫洛夫斯克?”公爵忽然问,“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所有的人都去帕夫洛夫斯克吗?您说,您在那里有自己的别墅?”
  “不是所有的人都去帕夫洛夫斯克。伊万·彼得罗维奇·普季岑把他便宜搞来的别墅让了一座给我。那是胜境宝地,居高临下,绿荫连片,价格便宜环境优雅,乐声悠扬,因此大家都往帕夫洛夫斯克去。不过,我只住厢房,别墅正房……”
  “出租了?”
  “没……有,还没……没全部租出去。”
  “租给我吧,”公爵忽然提议说。
  看来,列别杰夫就是要引到这一点上来。这个念头是三分钟前闪过他脑袋的。实际上他已经不需要房客了;已经有想租别墅的人到他这儿来过,而且声称他也许要租下别墅的。列别杰夫则很有把握地知道,不是也许,是一定。但是现在他却冒出了一个据他盘算是有利可图的念头:利用前面那个租赁者没有明确表示的机会,把别墅放租给公爵。突然在他想象中呈现“一场冲突,事业的一个新转折”的景象。他几乎是十万欣喜地接受了公爵的提议,以致当公爵率直问他租金时,他甚至连连摇手。
  “算了,随您;我就打听一下;您不会吃亏的。”
  他们俩已经开始朝花园出口走去。
  “假如您想知道,深受尊敬的公爵,我可以向您……可以向您……通报一个相当有意思的情况,是有关那个人的,”列别杰夫低语着说,他高兴得在公爵身边转来转去。
  公爵停了下来。
  “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在帕夫洛夫斯克也有一幢别墅。”
  “那又怎么样?”
  “某位女士跟她是好朋友,看来,在帕夫洛夫斯克常常打算去拜访她,是有目的的。”                      。
  “又怎么呢?”
  “是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
  “啊,够了,列别杰夫!”公爵怀着一种不愉快的感受打断说,犹如触到他的痛处一般,“这一切……不是那么一回事,最好告诉我,您什么时间到别墅那儿去?对我来说越快越好,因为我住旅馆……”
  他们边说边走出了花园,没有朝房间里走,越过小院子,走向篱笆门。
  “最好是,”列别杰夫未了又想出主意说,“今天就从旅馆直接搬到我这儿来,后天我们大家再一起去帕夫洛夫斯克。”
  “我再想想,”公爵若有所思地说着,就走出了大门。
  “列别杰夫望了一下他的背影,公爵突然显得那样慢不经心,使他颇感惊讶。出去时公爵竟忘了说声“再见”,连头也没点一下,这跟列别杰夫所知道的公爵的彬彬有礼、殷勤周到是不吻合的。
  已经是11点多了,公爵知道,此刻去叶潘钦家,他只能遇上因公事呆在城里的将军一人,而且也未必一定能遇上。他想到、将军大概还会带他立即驱车前往帕夫洛夫斯克,而在此以前他却很想先做另一次拜访。公爵甘愿迟去叶潘钦家和把去帕夫洛夫斯克的行程推迟到明天,决定去寻找他非常想去的那一幢房子。
  不过,这次拜访对他来说在某些方面是很冒险的。他感到为难,并有点犹豫。他所知道的那幢房屋在豌豆街,高花园街不远,他决定先朝那里走,寄希望于在到达要去的地方前能最终彻底地下个决心。
  走近豌豆街和花园街的十字路口时,他自己对自己那种异常的激动感到惊奇;他没有料到他的心会带着那样的痛楚跳动。有一座房屋大概因其独特的外表老远就开始吸引他的注意,公爵后来记起了,他对自己说:“这一定就是那座房子。”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走近去检验自己的猜测;他感到,如果他猜对了,不知为什么将会特别不愉快。这座房子很大,阴森森的,有三层楼,呈灰绿色,没有任何建筑风格。不过,建于上个世纪末的这类房屋只有很少几幢正是在一切都变得很侠的彼得堡的这儿条街道上保存了下来,而且毫无变样。它们建得很牢固,活很厚,窗房非常少;底下一层的窗户有的还装有栅栏。这下面一层大部分是兑换货币的铺子。掌柜的是个冷酷无憎的人,他租用了楼上作住房。不知为什么这房屋的外面和里面都给人一种冷漠呆板,拒客门外的感觉,一切都仿佛掩藏着,隐瞒着,至于为什么是这样,似乎光凭其外观是很难解释的。当然,建筑的线条结合有自己的秘密。在这幢房子里居住的几乎全是清一色的生意人。公爵走近大门,看了一下名牌,上面写着《世袭荣誉公民罗戈任宅》。
  他不再犹豫,推开玻璃门进去,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很响地关上了,他从正梯上二楼。楼梯很暗,是石砌的,结构粗笨,而楼梯壁漆成红色。他知道,罗戈任和母亲及兄长占据了这幢沉闷的房屋的整个二层楼。为公爵开门的人不经通报就带他往里走了很久,他们走过了一个正厅,那里的墙壁仿制成大理石,铺着像木拼本地板,摆设着二十年代粗陋而笨重的家具;他们还穿过了一些小斗室,就这样弯弯绕绕,后来登上两三个台阶,又向下跨了同样的级数,最终敲响了一扇门。开门的是帕尔芬·谢苗内奇本人。他看见是公爵,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站在原地呆住了,一段时间宛如一尊石像。他双眼木然,目光惊惧,咧着嘴,露出一种极度困惑不解的微笑,仿佛认为公爵的来访是一件不可能的,几乎是奇迹的怪事。虽然这样的反应在公爵意料之中,但还是使他感到吃惊。
  “帕尔芬,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可以就走,”终于他窘困地说。
  “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帕尔芬终于恢复常态,“欢迎光临,请进!”
  他们彼此用“你”相称。在莫斯科很长时间他们有机会经常碰头。在他们的会面中甚至有不少时刻在彼此心里烙下了令人难忘的记忆。现在他们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罗戈任的脸色仍然苍白,脸上瞬息即逝的微微抽搐始终不停。他虽然招呼了客人,但是异常的窘困还没有消失。他把公爵带到扶手椅旁,请他坐到桌边。公爵无意中朝他转过身去,在他异常奇怪和沉重的目光影响下停住了。他想起了不久前令人痛苦、令人忧郁的事占他没有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站着,直盯着罗戈任的眼睛好一会,这双眼睛在最初一瞬间射出的目光似乎更为咄咄逼人。最后,罗戈任讪笑了一下,但还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似乎不知所措。
  “你干吗这样盯着我看。”他喃喃着说,“请坐!”
  公爵坐下了。
  “帕尔芬,”他说,“对我直说,你知道我今天要来彼得堡还是不知道?”
  “你要来,我就是这么想的,你瞧见了,我没有错,”他刻毒地冷笑了一下,补充说,“但是凭什么我知道今天要来?”
  罗戈任回话中的反问含着一种强烈的冲动、奇怪的气恼,这更使公爵惊讶。
  “即使你知道我今天要来,又为了什么这样恼怒呢?”公爵不好意思地低声说。
  “那你何必要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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