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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裘德-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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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可是我办不到啊!我要回家啦。”她知道他稍微有点醉,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点,不怎么样。
    “我来就是为找到你呀,亲爱的孩子。你身体不舒服。这会儿你该喝点比这好的。”阿拉贝拉朝女招待往上一伸指头。“你得来点利古酒,有学问的人喝这个比喝啤酒更对路。你还可以来马拉奇诺,也可以要干古拉索、甜古拉索,要樱桃白兰地也行。”
    “我才不管什么酒呢!就来樱桃白兰地吧。……苏待我真坏啊,太坏啦。我可万没想到苏这样!我一直守住她,她也该守住我啊!我为她连灵魂都卖了,她可不肯狠下心为我卖一点啊!她为救自己的灵魂,宁可叫我灵魂下地狱哟!……不过这也不是她的过错啊,可怜的小姑娘哪——我敢说不是她的过错!”
    阿拉贝拉究竟怎么弄到钱,这不清楚,反正她给他们各要了一杯利古酒;裘德呢,好像在这个五花八门的酒国里,有个老马识途的人给他指路,有点乐不可支的样子。阿拉贝拉喝起来老是落在他后边挺远的;不过他大口喝的时候,她尽管小口抿,还是多少以她完全不上脑子为限,可还是喝了不少,上了脸,红红的。
    她那晚上对他一直甜言蜜语,温存体贴。只要他说出来,而又不断地说,“我才不在乎倒什么霉呢。”她就答话,“我可在乎啊。”酒馆关门时间到了,他们只好出去;阿拉贝拉乘势搂住他的腰,带着他摇摇晃晃往前走。
    到了街上,阿拉贝拉说,“我可不知道,我要是把你这个样儿带回家,房东不定怎么说呢。我倒愿意咱们给关在外边,省得他下来开门让咱们进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连个家都没有,这就糟透啦。我跟你说,裘德,咱们有个顶好的解决办法。就上我爸爸家里去——今儿个我算跟他讲和了。我能把你带进去,谁也看不见;明儿早上你人就回醒过来啦。”
    “怎么办都行——上哪儿都行。”裘德回答说。“这***算得了什么?”
    他们一块儿往前走,像一般喝醉的夫妇那样,她还是胳臂搂着他的腰,后来他也搂起她来了,当然并非半点出自爱意,只是因为他困倦,走不稳,得靠着东西。
    “这——是殉教者——给烧死的地方呀。”他们拖拖拉拉地跨过一条很宽的大街时,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记得——老弗勒那本《圣诫》①里头——一过这儿——我就想起来啦——老弗勒在《圣诫》里头说,在黎德利上火刑②那会儿——史密斯博士——就讲起道来啦,就拿这样的经文开篇啦——‘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于我无益。’③——我一到这儿,老是想起来。黎德利是个——”
    ①黎德利(约1500—1555),英国主教,爱德华六世时曾助修基督教仪文,马利一世登极后,他拒不悔改,遂遭火刑。
    ②引自《新约·哥林多前书》。
    ③“只要改,总不晚。”是英国谚语。
    “对啦。一点不错。你这人思想才深呢,亲爱的,话说回来,这跟咱们这会儿的事儿可不相干哪。”
    “什么话,怎么不相干!我现在正舍身给人烧哪!可是——唉——你一点不懂啊!——这类事,只有苏才懂呢!我是她的诱奸者哟——可怜的小姑娘!她走啦——我也不管自己是什么下场啦!你想怎么收拾我都行!……可她做事是本着良心哪!可怜的小苏啊!”
    “去她的吧!——我是说,我觉着她做得对呢。”阿拉贝拉直打嗝。“我也有我的感情,跟她的一样;所以我觉着,老天爷眼里头,我就是你的人,不是别的什么人的,不到咱们死,不分开!俗话说——嗝——只要改——嗝——什么时候都不晚!①”
    ①《旧约·士师记》中说:参孙是大力士,要害在他头发,头发一剃,就没了力气。他的情妇大利拉乘参孙熟睡,剃了他头发,他遂为非利士人所擒。
    他们到了她父亲的房子。她轻轻推开门,在屋里摸索着,找火柴。这会儿的情景同已经年深日久的那回进水芹峪小房子的情景简直没两样。阿拉贝拉的动机怕也没两样吧。尽管裘德没往这上面想,她可是想到了呢。
    “我找不着火柴,亲爱的。”她闩k门以后说。“不过没关系——就这么走吧。你可千万别出声,来吧。”
    “真是黑咕隆咚啊。”裘德说。
    “把手递给我,我领着你。就这样,就坐在这儿,我要给你脱靴子。我不想吵醒他。”
    “吵醒谁呀?”
    “爸爸。吵醒了,他大概要混闹一阵子呢。”
    她给他脱了靴子。“哪,”她小声说,“靠紧了我——别怕压得重。哪,一碰,两蹬——”
    “可是——咱们这是不是到那个靠着马利格林的老屋子呀?”迷迷糊糊的裘德问。“到现在多年啦,我没到过里头呢!嗨,我的书放在哪儿呀?我就是想知道。”
    “咱们是在我家里头,亲爱的,这儿谁也别想偷瞧你病成什么样儿。哪——三磴,四磴——好嘛,咱们就这样上去。”

第六部 重返基督堂  第07节
    阿拉贝拉在她父亲新近租下的小房子楼下后间准备晚饭。她头探到前间肉铺,告诉邓恩先生饭做好了。邓恩立刻过来,他有意把自己打扮成宰猪老把式,穿着油腻腻的蓝褂子,腰上围着宽皮带,皮带上吊着磨刀用的钢杵子。
    “你今儿上半天得照应铺子。”他顺口说。“我得上拉姆登办杂碎跟半个猪片子,还要上别处找人。你要是想在这儿呆下去,就得好好地卖力气,至少得到我把生意做开了才行。”
    “是嘛,今儿可办不到。”她盯着他看。“我楼上有个宝贝呢。”
    “哦,是什么东西?”
    “是个爷们——可以这么说。”
    “没影的事儿!”
    “真的。就是裘德,他又回我这儿来了。”
    “还是先头那个旧货吗?唉!真他妈丧气!”
    “我可一直喜欢他呢,这可不含糊。”
    “可他怎么到了那儿呀?”邓恩说,觉着怪有趣的,朝天花板点了点头。
    “你别问叫人不好意思的问题吧,爸,咱们这会儿该干的就是想法留住他,别让他走,直到他跟我——跟我们俩从前一样——”
    “跟从前怎么样?”
    “结婚呗。”
    “啊哈……这可真是天底下没听过的怪事儿——跟从前的老公又结婚啦,可这会儿新鲜货不是多得很吗?我看这是个赔本买卖。我要干这样的事,准搞个新的。”
    “女人家要面子,要叫她前边男人回头,这没什么怪事不怪事的。男人可不然啦,再把从前的老婆弄回来,那就怪了——呃,那才是笑话呢!”阿拉贝拉不知怎么一来放声笑起来了,她父亲也跟着笑,不过笑得没那么厉害。
    “你得对他客客气气的,剩下的事儿都归我办。”她说这话时变得一本正经。“他今儿早上跟我说他头疼得要炸开了,像是不知道自个儿在哪儿。昨儿晚上他杂七杂八喝了不少,也难怪这样。这一两天,他在这儿,咱们一定得让他开心,似醉不醉的,决不能让他回住的地方。别管花多少钱,你先垫上,我以后全还你。不过我这会儿得上楼瞧瞧他怎么样啦,可怜的乖乖!”
    阿拉贝拉上了楼,把头一间卧室的门轻轻开了,偷偷往里看。原来她那位让人剪了头发的参孙①还在熟睡,于是她走进去,站到床边,定睛看着他。他头天晚上因为喝得过量,所以脸上涨得鲜红,不像平常那么虚弱;他的长睫毛、深浓眉、黑鬈发、黑胡子,经白枕头一衬,真个是一表非凡。在阿拉贝拉这样淫邪成性的女人看来,觉得把他再弄上手还是划算的,何况她眼下既要顾生计,还要落个好名声,把他弄上手看来更是分外地重要。她的火热的注视似乎把他惊动了,他紧促的呼吸暂时停下来,跟着睁开了眼睛。
    ①《新约·马太福音》中说:耶稣在诸城传道显能,众人终不改悔,迦西农是其中一城。
    “你这会儿觉着怎么样,亲爱的?”她说。“是我呀——阿拉贝拉。”
    “哎呀——我是在哪儿呀——哦,对啦,对啦!你把我收留啦!……我没辙啦,病啦,堕落啦——我***坏到底啦,就这样没得救啦!”
    “那就呆在这儿别走吧。家里头就有爸爸跟我,没别人,你可以好好养息,等身子完全好了再说。我到石作去,告诉那儿的人,说你累病了。”
    “我还不知道我住的那个地方,人家该怎么想呢!”
    “我绕到那儿,跟他们说明白就是了。也许顶好你让我把房租交了,要不然他们不是当咱们溜了吗?”
    “对。你就在我那儿的口袋里掏钱吧,足够用的。”
    裘德对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又因为眼珠子抽动,受不了亮光刺激,就闭上眼睛,似乎又打盹了。阿拉贝拉拿了他的钱包,轻轻出了屋子,穿好出门的衣服,拿上该带的东西,就往她同他头天晚上离开的住处走去。
    不到半个钟头,她又出现在街角上,一个小厮拉着辆货车,她跟在旁边走,车上堆着裘德的全部家当,还有几件是阿拉贝拉临时寄居带过去的。裘德不仅因为头天晚上那阵不幸的胡;司,浑身疼痛,而且因为失掉苏,因为在迷迷糊糊中受了阿拉贝拉的摆布,内心痛苦不堪,一看到自己为数很少的东西在这间奇怪的屋子里,放在自己眼前,还夹着些女人的衣物,他简直莫名其妙,闹不清它们究竟怎么来的,来了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哪,”阿拉贝拉在楼下对她父亲说,“往后这几天,咱们得在家里备足了好酒。我知道他性子,他要是一无精打采起来,有时候他还真那样,他决不肯跟我办那件顶体面的事儿,那我就没得指望啦。咱们得老叫他高高兴兴才行。他在银行存了点钱,把钱包也交给我了,为的买日常用品好开支。呃,先得办结婚证;因为我得先把它准备好,趁他兴致好那会儿,让他上套儿。你得出酒钱。要是想大功告成的话,咱们就找几个朋友来聚聚,安安静静办个喜庆宴会。这一来给你铺子做了广告,我也如了愿啦。”
    “有得吃,有得喝,有人出钱,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呃,是啊——给铺子做广告,这倒是真格的。”
    三天后,裘德从原来真有点怕人的眼珠和脑筋的抽动恢复过来了,不过因为那段时间阿拉贝拉向他提供的东西——她所谓叫他似醉非醉——他的思想还是乱成一团,而她打定主意要办的安安静静的喜庆宴会,借此把裘德逼上梁山,也就如期举行了。
    邓恩的蹩脚的卖猪肉和腊肠的小铺子才开张,还没什么主顾,那次聚会确实帮它做成了广告,邓恩家在基督堂那个不知学院、学院工作和学院生活为何物的阶层中间可算是出了大名。阿拉贝拉和她父亲问裘德,除了他们要请的客人,他要不要再提点人出来,他心不在焉,半赌气半玩笑地提出了乔爷和司太格、年老力衰的拍卖商,还有他没忘的当年泡在那家著名酒馆时候认识的常年顾客。此外还提出麻点子和安乐窝。阿拉贝拉按他的意思请了男客,把女宾都勾掉了。
    还有个他们认识的人,补锅匠泰勒,也住在那条街,不过没在邀请之列。偏巧宴会那晚上他干了晚班回家的路上,因为想要买猪蹄子,就到肉铺来了。邓恩回他没货,答应第二天上午有得卖。泰勒问话时瞄了瞄后间,只见客人们由邓恩出钱,团团坐着,喝酒,打牌,还干别的。他回家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在路上心里嘀咕那会散没散。他觉着,要是头天晚上闹得很晚,邓恩跟她女儿八成还没起来,这个辰光就到铺子去买他要的东西,未免不合适。没想到他路过的时候,门还开着,听得见里边叽叽咕咕说话,不过肉案的门面板没下掉。他走过去,敲敲起坐间的门,然后拉开门。
    “喝——真够劲儿!”他说,一下子吓住了。
    主客还坐着打牌,抽烟,聊天,跟十一个钟头之前他离开时候一模一样;汽灯点着,窗帘放着,可外边大天白日已经两个钟头了。
    “是啊!”阿拉贝拉高声说,大笑着。“咱们这儿还连一点没改变哪。咱们真该害臊啦,对不对呀?可这是给新人暖房哪,瞧瞧吧;咱们的朋友才不慌不忙呢;请进吧,泰勒先生,请坐吧。”
    补锅匠,或者说本是个倒了生意的铁器商,经这一让挺乐意,随即进门落座。“我这要耽误一刻钟了,不过没关系。”他说。“呃,说真的,我往里一瞧,简直不信自个儿的眼睛!仿佛猛孤丁地又把我甩回到昨儿晚上啦。”
    “你这样才好嘛。给泰勒先生上酒。”
    他这才看出来她是坐在裘德旁边,拿胳臂搂着他的腰。裘德脸上分明带出来他也跟这伙人一样纵饮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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