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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娘亲的声音,丰子勖本能的抬起头,这一看,非同小可,“噗!”他把口中的茶全喷了出来。
“哈哈……”他忍不住捧腹大笑。
双喜的脸登时红得像着火似的,巴不得立刻消失。
“子勖!”丰冠庭警告的低喝,但却无效。
他还口出恶劣的讽刺,“丑八怪再怎么打扮也是丑八怪一个,娘,您就不要费心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丰夫人厉斥。
丰子勖凉凉的说:“当然是真话了。看她那双大脚,一看就是乡下的粗人,穿再好的衣服也掩饰不了她的出身。”尽管现今的朝廷已经禁止女子缠足,不过在苏州,缠足的风气仍盛,而且以小为美。
“子勖,马上跟双喜道歉!”万万没想到独子会说出这么侮辱人的话语,丰冠庭不禁沉下脸斥喝,这孩子都让他们夫妻俩给宠坏了!
他仰高鼻端,倨傲的拒绝,“我才不要!”
“老爷、夫人,你们不要责备丰少爷了,他说得没错,我再怎么妆扮也变不成美人,这些衣服给我确实是浪费了。”双喜很快的拋开自卑,朝两人堆起满脸的笑,不过,投给丰子勖的却是一记阴阴的冷光,仿佛在说“你给我记住”。“我现在就去把它换掉,还是穿旧衣服比较习惯。”
双喜前脚刚走,丰夫人就指着爱子的鼻子,气得声音发抖。“你……人家双喜好歹是个姑娘家,你该给她留点面子。”
“哼!谁教她老是坏我的好事,我跟她永远都不可能和平相处!”丰子勖悻悻的说:“爹、娘,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告诉你们好了,这辈子我跟她是绝不可能的!恕孩儿先行告退。”
丰夫人气得全身发抖,什么优雅形象都丢到一旁凉快去。“这死小子居然敢拆我的台,让双喜难过,看我怎么整他!”
“蓉蓉,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妳就放弃吧!”
她横了夫婿一眼,“不行!这么好的媳妇儿,我是要定了。”
那年,丰子劻十八岁,杜双喜十三岁。
※※※
沙飞船是苏州豪门富商游览太湖的工具,船制甚宽,重檐走较,行动捩舵撑篙,船舱中绮幕绣帘,明窗几净,桌椅都以紫檀木镶嵌大理石制成,门窗多雕刻黑漆粉地书画,陈设有自鸣钟、镜屏等精美器具,艄舱有灶,可依需要准备三席至两席的船宴,船只划过胭脂桥下方,摆渡操舟的是位身手老练、体格粗壮的驾娘。
“子勖,今天可是你满二十岁的生辰,想好怎么庆祝了吗?”三进斋洋货铺的少东家高睿邪邪的笑问。
丰子勖摇著名家手绘的玉扇,斜睨他一眼,“你有什么建议?”
“这就要问俊彦了。”
坐在对面的白面公子,也就是大雅堂书坊的二公子连俊彦啜着碧螺春,扬起比女人还美上几分的眼儿,“那就要看丰少爷敢不敢去了。”
他马上中了激将法,“有什么地方是本少爷不敢去的?”
高睿等的就是这句话。“说得好,俊彦,快把你的安排说出来。”
“我已经吩咐下人在销魂阁摆下花头,要好好为你庆祝、庆祝。”所谓的“花头”就是吃花酒,凡客人要在妓院留宿,必须先办酒席请客,并开牌局赌博,妓院抽头,花头多少,视妓女的身价而定。
“太好了!好久没痛痛快快的玩一场了。”高睿摩拳擦掌的说。
丰子勖一脸兴趣缺缺,“没意思。”
“那汤圆圆呢?”连俊彦暧昧的问。
“她?”他惊喜的张大俊目。“她愿意?”
连俊彦嗤笑一声,“只不过是个妓女,只要有银子,还怕她不从?”
“圆圆姑娘跟别人不一样,她风度出众、仪态优美,而且不是每个客人都接。”丰子勖本能的为心仪的女子辩护,“她真的愿意陪我一晚?”他不是没试过,可是每次都铩羽而归,让他又懊恼又失望,以为两人今生无缘。
“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银子才说服老鸨!也得到圆圆姑娘本人的同意,为了让你开荤,我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他听了面红耳赤,“我……我才不是……”
“你敢否认自己不是童子之身?”连俊彦揶揄道。
丰子勖困窘的别开脸,“是又怎么样?”
“我和俊彦十五岁就上妓院见过世面了,你都二十了,还是童子鸡一个,说出去真会笑掉人家的大牙,连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觉得没面子。”高睿很不客气的嘲笑他的生嫩。
“你们以为我愿意吗?”说到这个,他就有满肚子的委屈。“这还不是要怪那个丑八怪!只要我溜出门,她就有本事找到我,害我想玩也不能玩个痛快。”
有洁癖的连俊彦掏出一方帕子摊在膝上,才捻起一块玫瑰松子石榴糕咬了一口,免得弄脏了衣服。“你说的丑八怪,就是那个叫杜双喜的丫',我们好象只闻其名,还没见过她长得什么模样。”
“那种货色和我们是不同阶层的,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得到面?”高睿对低下的人始终存着鄙夷的心态。
丰子勖丢给他一记大白眼,有些不爽,“你的意思是我和她是同个阶层,才会常常见面是不是?”
高睿不在意的为自己的失言作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只能说你比较倒霉,不幸跟那种阶层的人做邻居。”
“我看那个叫杜双喜的丫头八成是看上你了,妄想学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连俊彦意有所指的说:“你得小心点了。”
“凭她也配!”丰子勖不肩的冷嗤。
对于他的强烈反弹!连俊彦只是有趣的挑了挑眉,“可是你爹娘喜欢她,搞不好还会逼你娶她!到时你敢说不要吗?”
“有什么不敢?要我娶她,除非我死!”丰子勖傲慢的说。
高睿听了拍案叫好,“没错!我们可不能屈服在父母安排的婚姻中,要娶就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我们就来干一杯。”
“还怕没机会喝吗?”连俊彦拍去沾在手上的糕肩,将两只长腿抬到椅凳上,靠在椅背上假寐。“趁白天养足了精神,晚上可有得忙了。”
而丰子勖此时所有的心思全放在那名艳冠群芳、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名妓汤圆圆身上,对于今晚能博得她的青睐,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
华灯初上,夜夜笙歌,正是秦楼楚馆的最佳写照。
双喜将从不离身的斧头搁在地上,找了一块不受瞩目的阴暗角落蹲下来,一脸无聊的打量那些迁往迎来的妓女,不过,她从来不曾用歧视的眼光看待她们,毕竟生活不易,谁也不想沦落到这种不堪的地步,所以她只有同情她们。
若不是自己与生俱来一身的怪力,可以做许多连男人都干不来的粗活,恐怕也会跟她们一样,只能靠出卖灵肉来改善家境,所以她十分感激老天爷赐给她这份礼物。
眼光须臾不离的注视穿流不息的寻欢客,就怕漏掉某个重要的人物,不过像他那么醒目的目标,想视而不见都很难。
“大爷,你好久没来了,人家想死你了。”妓女撒娇的道。
被称作大爷的胖子顿时翘起尾椎,“真的吗?那我以后每晚都来。”
妓女雀跃的拉着他进去,“不可以骗人喔!”
这样的对白每晚都会上演!而且几乎是每个妓女的口头禅,可是偏偏有人爱听,还乐得掏出银子来孝敬对方。
双喜打了个不甚秀气的呵欠,要不是答应丰夫人来抓奸……呃,不,是寻子,这个时间她早该上床睡觉了,想到明早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她,要是迟了,还会被扣工钱,她就心疼。
都是那该死的丰少爷干的好事!待会儿要是让她逮到,非剥了他一层皮不可!他不好好在家学做生意,居然学那些没啥路用的纨子弟!跟人家跑来妓院嫖妓,真是浪费宝贵的时间和金钱!
就在她打了第八个呵欠时,眼角瞄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除了丰子勖还会有谁?还真让丰夫人给猜中了,他正跟着两名猪朋狗友往这边走来。
丰子勖摇着玉扇!脸上好不得意,那俊雅的外貌和翩翩风度,以及迷死人的笑容,马上掀起一场不小的骚动,连同身旁的高睿和连俊彦,凭他们三人的家世背景,锋头之健,无人能敌,莫怪一些好事者索性封他们一个“风流三公子”的美名。
“销魂阁到了。”连俊彦手中的折扇往前一指,然后用手肘撞了下身边的男人,“美人正在等着你呢!”
丰子勖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这得要多谢两位成全。”
“哎呀!这不是我们苏州城最有名的三位公子吗?今晚大驾光临,真让我们销魂阁蓬荜生辉!是嬷嬷我的福气啊!”浓妆艳抹的老鸭甩着手巾,笑得花枝乱颤,眼尾还示威似的瞟向左右邻舍的同行,乘机藉三人的名气打响自家的知名度。
高睿邪邪一笑,“嬷嬷,今晚是我们丰少爷的生辰,你们可得伺候得周到些,别惹得我们寿星不高兴,往后生意就做不成了。”
“是、是、是,那是当然的。丰少爷,圆圆已经在房里等你好久了。”
丰子勖恨不得马上软玉温香抱满怀,“那还等什么?”
“哈哈……瞧你性急的,人又跑不掉。”高睿揶揄的笑说。
连俊彦用折扇挡在唇前,抿唇窃笑,“像子勖这么痴情的男人还真少见,嬷嬷,妳可得交代圆圆姑娘好生伺候。”
“这还用说吗?”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三位快请进!”
就在三人跟着老鸨拾级而上时,双喜冷不防的从人群中跳出来制止。
“慢着!”
即便是人声鼎沸,丰子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宛如阴魂不散的嗓音,蓦地头皮发麻,本能的转过身去,果不其然,只见这辈子最难缠的克星就站在眼前,不怀好意的笑睇着自己。
“妳……妳来这里干什么?”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可是,对杜双喜来说,恐怕还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双喜将斧头摆在肩上,冲着他笑了笑,“当然是奉夫人之命,来接你回家啰!时候不早了,丰少爷不该在外头逗留太久,老爷和夫人还在家里等你。”她得速战速决,才能多争取睡觉的时间。
“妳回去转告我爹娘,明早我自会回去向他们请罪。”他只想尽快将她打发掉。
高睿高高在上的瞟着她,“子勖,她该不会就是你口中那个丑八怪吧?”
“哼!除了她,还有谁?”丰子勖悻悻然的说。
“说人家是丑八怪!似乎太过火了点。”连俊彦像欣赏珍禽异兽般的上下打量双喜,“我看她皮肤确实是黑了一点,但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还有个红红的樱桃小嘴,身材也发育的还不错,如果她叫丑女,那这世上有一半的女人要自杀了,我觉得你的眼光有问题喔!”
评头论足的轻佻言语让她微蹙秀眉,“你是谁?”
连俊彦彬彬有礼的一揖,漂亮的眼睛猛向她放电,“在下连俊彦,大雅堂书坊的老板正是家父。”只要是女人,都逃不过他的电眼攻势。
“听都没听过。”双喜心直口快的说。
他顿时呆若木鸡,“啥?”居然有女人不吃他这一套?
“俊彦,你别费事了,她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你跟她说那些,就好象对牛弹琴。”
丰子勖可不会傻傻的等她逮自己回去,所以尽其所能的用言语激她,就是要把她气走。
双喜偏不上他的当,“夫人有令,我不敢不从,丰少爷还是跟我走吧!”
“妳凭什么来带他走?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妳贪图什么,只要讨好了丰伯父和丰伯母,将来妳就可以稳坐丰家少奶奶的位子,哼!子勖的眼光还没这么差,会看上妳这种货色,妳还是快走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高睿看不过去的开口帮腔,他最讨厌的就是妄想攀龙附凤的女人了。
再恶毒的话,她已经听得麻痹了。
“丰少爷,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
“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丰子勖仗着有人在身边壮大声势,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凶狠的低语,“妳今天要是再坏我的好事,我就对妳不客气!”
她一脸的似笑非笑,根本不把他的警告当作一回事,反而出言威胁。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如果你不马上跟我走,只怕会让你很没面子。”
丰子勖表情一愣,“妳、妳敢?﹗”想到以往的事迹,他不禁心惊肉跳。
“子勖,不要忘了,圆圆姑娘还在等着和你共度春宵。”高睿附在他耳边,为他加油打气。
他登时勇气百倍,挺起胸脯和恶势力对抗。“我绝对不会回去的!”说得斩钉截铁。
高睿在一旁煽动着,“没错!他不会跟妳回去的!”
“喂!我说这位小姑娘,嬷嬷我可不管妳是谁,想带走我的客人,嘿嘿!可没这么简单。”老鸨扭摆着肥臀上前,装腔作势的假笑两声,笑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吓意味。
“妳要是再不走的话,待会儿可有苦头吃了。”
双喜盯着老鸨几秒,然后微笑的将斧头交给她,“对不起,请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