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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媜系列作品-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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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回,你送我回报社上班,沿着木棉击掌、槭实落墨的砖道,你微微地喟叹:
  “天!给我时间!”
  香港一年,你终因病发大量呕血而辍学,从中正机场直奔林口长庚,医师已开了病危通知书。你却幽幽转醒,看着床边来来往往的友好、同窗;或者,你还在等,养育的父母早已双亡,而亲生的父母——一年前你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茫茫人海的一隅,藏着你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我知道你等着见他们一面,期待从他们不知所措、尴尬困窘的眼神里萃取一点人世的安慰,那么至少在你二十八岁合眼之时,你不是个孤儿。
  你那时已不能进食,肉瘤塞住口舌,话也不能说了。你见我来,兀自挣身下床,从杂乱的行李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皂,多少年前,我说过一日三浴更甚于心头欢喜,你在纸上写着:“多洗澡!”那一霎——那百千万亿年只可能有一回的一霎,我想狠狠地置你于死。
  半年来,我抗拒着再去看你,想回向给你七七四十九遍的经诵终于不能尽读,我压抑每一丝丝一缕缕一角角关于你的挂念。只有两回梦见,一次你以赤子的形象从半空掠过,我仰首不复寻踪;一次你款款而来,白白净净的面目,我大喜,问:“你好了?”你笑而不答,许久许久才说:“还没开始生病啦!”梦醒后,深深地痛恨自己,现世里的大欢大美被解构得还不够吗?连在可以作主的梦土,也要懦怯地缴械。我终究是个懦夫,不配英雄谈吐。
  那么,敬爱的兄弟,我们一起来回忆那一日午后,所有已生已死的神鬼都应该安静敷座,听我娓娓诉说。
  那一日,我借了轮椅,推你到医院大楼外的湖边,秋阳绵绵密密地散装,轮转空空,偶尔绞尽砖岸的莽草。我感觉到你的瘦骨宛若长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烟。当我们面湖静坐,即将忘却此生安在,突然,遥远的湖岸跃出一行白鹭,搏扶摇直上掠湖而去,不复可寻。湖水仍在,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没有什么风,天边有云朵堆聚着。
  你在纸上问我:“几只?”
  我答:“十二只。”你平安地颔首。
  也许,不再有什么诘屈聱牙的经卷难得了你我。当你恒常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试图以文学的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能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里,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3
  犹似存在主义
  或是老庄
  或是一杯下午茶
  或两本借来的书
  百般凌虐你,你都不生气,或,只生一小会儿气。好似在你那里存了一笔巨款,我尽情挥霍,总也不光。有时失了分寸,你肃起一张沧桑后的脸,像一个蹇途者思索不可测的驿站,我就知道该道歉了,摸摸你深锁的额头说:“谁叫你欠我,不生气,生气还得付我利息。”
  常常在早餐约会,或入了夜的市集。热咖啡、双面煎荷包蛋、烘酥了吐司,及三份早报。你总替我放糖、一圈白奶,还打了个不切实际的哈欠。我喜欢晨光、翻报、热咖啡的烟更甚于盘中物,你半哄半骗,说瘦了就丑,我说:“喂,就吃!”你果真叉起蛋片进贡而来,我从不吝惜给予最直接的礼赞:“今天表现不错,记小功一支。”。 最好的txt下载网

四月裂帛(7)
早晨恒常令我欢心,仿佛摄取日出的力量,有了奔驰的野性及征服的欲望。早晨对你这个商场人士却是苛责的,你雾着一张脸,听我意兴风发地擘画每一桩工作,帮你整理当日的行程及争辩的重点;战役的成果未必留给我们,但我们联手打过漂亮的仗。
  入夜的城市更显得蠢蠢欲动,入夜的我通常是一只安静的软体动物,容易认错、善于仆役,不扎别人的自尊。你活跃于墨色的时空,以锐利的精神带着我游走于市集。一碗卤肉饭、石斑鱼汤、水煮虾也是令人难忘的饮食起居。我擅于剥虾、剔无刺的鱼肉,伺候你。你尽管放心地细数我的不对,定谳白日的蛮悍,我一向从善如流,乖乖地向你忏悔。
  当市集悄悄撤退,夜也恹了,我打起一枚长长的呵欠,你说:“走吧!回家。”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归途。这城市无疑是我们巨构的室家,要各自走过冗长的通道,你回你的卧室,我有我的睡榻。
  那么,的确必须用更宽容的律法才能丈量你我的轨道。你不曾因为我而放弃熟悉的生命潮汐——不管是过往的情涛、现实的波澜、或即将逼近的浪潮;我也不必为你而修改既定的秩序——我有我不能割舍的人际、工作的程序、及关于未来的编排。当我们相约,其实是趁机将自己从曲曲折折的轨道释放出来,以大而无当的姿势携手、寻路。你年逾中岁的音色里仍留有不肯成熟的童话,我绽放的华容仍忘怀不去初为儿女的姿意;你时而化童时而老迈,我时而为人时而原兽,我们生动地演出内心被禁锢的角色,以城市为舞台,行人当盲目的观众。那些令人疲惫的典章制度不容推翻总可以暂忘,你虽然抱怨半生颠踬无以转圜,我却不曾怂恿你或然言弃——那些包袱早已变成心头肉,在我们分手后仍然继续由你背负的。如是,我期望每一次相聚,透过理智的剖析与情感之疏浚,更助益你昂然驼行。我深知,情会淡爱会薄,但作为一个坦荡的人,通过情枷爱锁的鞭笞之后,所成全的道义,将是生命里最昂贵的碧血。因而,你可以原始地袒露,常常促膝一夜,谈你孑然成长的大江南北、谈梦幻与现实互灭、谈你云烟过眼的诸多女人……常常,我看到那一颗多年未落的噙泪。
  同等地,我得以在你身上复习久违的伦常,属于父执与兄长的渴望。过于阴柔的家境,促使我必须不断训练自己雄壮、模仿男系社会的权威;而我生命的基调,却是要命的抒情传统,三秋桂子、十里芰荷的那种,遂拿你砌湖,我得以歌尽舞影,临水照镜(啊!我终究必须恋父情结)。实则如此,每一桩生命的垦拓,需要吮取各式情爱的果实,凡是虚空的滋味,人恒以内在的潜力去做异次元的再造。你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我修改,按着我心中的形象发音;正如我愿意为你而俯身,将自己捏成宽口的罍,以盛住你酒后崩塌的块垒——任何一桩情缘,如果不能激励出另一种角色与规则,以弥补梦土与现实之间的断崖,终究不易被我珍爱。
  于是,我们很理智地辩论着婚姻。
  你说,不曾歇息的情涛,总难免落得一身萧索,过往的女人不是不爱,却发现愈爱得深愈陷泥淖;我说,这是剥夺,爱情之中藏有看不见的手。你说,如果我们结婚如何?我问,你视我为何?难道纷落的情锁不曾令你却步?你说,我在你心中不等同于女人,属于一种透明的中性——像白昼与黑夜,时而如男人清楚,时而如女性张皇,你能充分享受诉说,从最崔嵬的男峰吐露至最婉柔的女泽(你有时细心得像一名婢女),我欢愉你所陈述的,那表示,一个人对他(她)内在生命做多元创造的无限可能。而我开始叙述,关于多年来我们另闯蹊径,如今偃然自成轨道的情爱(请注意,放弃世俗轨道的通常要花更多心血为自己领航,且不再有回头的可能)。我们成就一种无以名之的关联,住在无法建筑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为我的眷属如同我厌烦成为你的局部,你不必放弃什么即能获得我的情谊,我亦有难言的顽固却能被你呵护,我们积极相聚也毫不挣扎地品尝舍离,遂把所能拥有的辰光化成分分秒秒的惊叹。如果爱情是最美的学习,我愿意作证,那是因为我们学到了布施胜于占取,自由胜于收藏,超越胜于厮守,生命道义胜于世俗的华居。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爱之海的一叶方舟,如果我们愿意乘桴浮于海,何必贪恋短暂的晴朗——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

四月裂帛(8)
我们还要一座壳吗?让壳内众所皆知的游戏规则逐渐吞噬我们的章法。以我不靖的个性,难以避免对你层层剥夺;以你根深蒂固的男系角色,终究会逐步对我干涉。原宥我深沉的悲观,婚姻也有雄壮的大义,但不适合你我——我们喜于实验,易于推翻,遂有不断地、不断地裂帛。
  我情愿把这城市当成无人的旷野,那一夜,我爬上大厦广场的花台,你一把攫住,将我驼在肩上,哼着歌儿,凛凛然走过两条街;被击溃之后如果有内伤,那内伤也带着目中无人的酣畅。
  在借来的短暂时空里,我们散坐于城市中最凌乱的角落,脱鞋盘坐,抽莫名其妙的烟,喝冷言热语的啤酒,我将烟灰弹入你的鞋里,问:
  “欸,说说看,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你提鞋,将灰烬敲出,说:“一日三顿饭,两件花衣裳,一把零用钱。”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废话,谁稀罕这些?”
  你捏着我的颈子:“再弹一次看看!”
  我喝口酒,又把烟灰弹进去。
  4
  我随手抽了把单刀
  走了趟雪花掩月
  无声的月夜
  只有鸽子簌簌地飞起
  你怎么来了?
  明明将你锁在梦土上,经书日月、粉黛春秋,还允许你闲来写诗,你却飞越关岭,趁着行岁未晚,到我面前说:“半生漂泊,每一次都雨打归舟。”
  我只能说:“也好,坐坐!”
  关于你生命中的山盟与水逝,我都听说。在茶余饭后,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谋,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我似乎看到年幼时的你,已然为自己想象海市蜃楼,你愿意成为执戟侍卫,为亘古仅存的一枚日,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请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总有不断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朱砂御笔,你终究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击剑的人宁愿刎颈,不屑偷生。这次见你,虽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苇杭之之后,款款立命。你要日复日吐铺,不吐铺焉能归心。
  把我当成你回不去的原乡,把我的挂念悬成九月九的茱萸,还有今年春末的大风大雨,这些都是你的。总有一日,我会打理包袱前去寻你,但你要答应,先将梦泽填平,再伐桂为柱,滚石奠基,并且不许回头望我,这样,我才能听到来世的第一声鸡啼。
  你走的时候,留下一把锁匙,说万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开你书中的小屋。我把指环赠你,尽管流离散落,恒有一轮守护你的红日,等候于深夜的山头。
  你说:“还要去庙里烧香,像凡夫凡妇。”
  那日,我独自去碧山岩,为你拈香,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就是了,季节的流转永不会终止,三世一心的兴观群怨正在排练,我却有点冷。也许应该去寻松针,有朝一日,或许要为自己修改征服。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
  注:文中四段引诗,摘自张错《漂泊者》。
  一九八七年五月《联合报》副刊
  一九九六年六月修订
  在密室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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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1)
同时诞生的人,能同时看懂一幅风景吗?
  暮春与初夏接驳之夜,时间如空中爬行的蜗牛,沉寂、迟缓,兀自流淌透明涎液。她抱膝坐在床上,头搭着膝盖,像洪荒时代遗下的一方顽石,抗拒被风雨粉化以至于显出轻微的焦虑。此刻,她的视线穿过积尘的玻璃窗向外漂泊,首先是一棵枯瘦香树,以自身作为虫蚁盛宴的,在树背后是一堵倒插玻璃碎片的水泥墙,预防夜贼或蛇。当她学会以意念穿透黑暗冥游远处风景之后,玻璃碎墙反而具有破碎的美感,她常常刻意在上面逗留,想象参差的玻璃尖画过脚底时,那种带血的痉挛。
  墙外几步,废弃场是热闹的,再繁盛的城市总有瘫痪角隅。只要有人抱着破电视,模仿先知的口吻指出:“这是畸零者圣地!”那地便着魔似的涌进残败、畸零族裔。废冰箱、驼背沙发、沾血摩托车、退潮服饰或结束床第关系的弹簧垫,好像流行病疫,突然那么多人发现生活里充满待弃事物,再也容不下残兵败将。她坐在自己床上,无数次从风吹草动、断续语声中窃听“丢弃”的意义,轻微或笨重,无法逃过她的听觉。她知道废弃的感觉会繁殖,那块圣地终将构筑残破者的王国。这些时间战场的伤兵在莽莽苍苍的芒草丛下,反刍过往荣华,分泌不能解体的孤独。此刻,她不必借用感官,即能嗅闻废弃王国飘来的猫骚,听见破败者数算未褪尽的颜色与尚存肢体,在暗夜里喃喃自语。
  那是个黑海,她想,沉浮着记忆之尸。永无止尽的潮浪喧腾着,越过芒丛、围墙,直接扑破玻璃窗涌入她的房间,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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