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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吃过一次上赏的果盒,这次来到北平总想重温旧梦,再吃一次全桌
的果盒。
凑巧北海五龙亭开了一家仿膳,据说是御膳房奶子房两位御厨开
的,他们以肉末烧饼跟栗子面小窝头来号召,小窝头掺栗子粉并不稀
奇,可是肉末烧饼,可以说全北京城没有第二份。他家吊炉烧饼,固然
烙得松软适度不厚不薄,炒出来的肉末,不但净瘦滑香,最难得的是,
肉末夹在吊炉烧饼里绝不滴油,盘子也毫无油底。就是这一手,就足
以证明他是御膳房出来的厨师跟他情商之后,终于以一桌燕菜价钱做
了一桌全席的果盒,可惜其中只少了一样——奶乌他。因为奶乌他要
用上好淮山药,不巧当时淮山缺货,算是美中不足。当年在座的有湘
潭袁伯夔、义宁陈散原先生,都认为这一桌果盒,是毕生所吃最精美的
茶食了。散原先生并有一首五古纪事,不知后来收入他的诗集没有。
茶库和缎库
那志良先生谈到茶库缎库,也引起笔者当年经历的几桩小故事。
在故宫处分那些物资的时候,有些朋友喜欢喝红茶、绿茶,于是就买些
皇家茗茶去品尝。殊不知红茶绿茶熏制后所含水分都比较高,经过多
次自然发酵之后,霉变的结果,红茶结块,绿茶一碰就碎,而且霉味特
重,根本不能泡茶饮用了。倒是大理普洱茶、云南沱茶制成茶饼茶砖,
所含水分本来就低,再一压紧成砖成块不透空气,反而不会霉变。
今年春节文友在台北小聚,庄产兄带来一块乾隆年间的茶砖,沏
了一壶,让大家品尝,据说可治感冒。刚一进口,风韵未发,还觉不出
好在何处,等喝第二杯就觉出芬芳微涩,就觉出精英上浮,意爽而甘
了。笔者在故宫拍卖物资的时候,也曾经买过几饼沱茶。等抗战胜
利,把云南新制沱茶两相比较,前者厚重柔炼,后者头一口虽然清新甘
洌,但是细细品尝,就觉得有点烦浊下凝,不如前者悠然意远啦。笔者
不擅品茗,个人感觉如此,是否是贡品经过精细加工,市售沱茶制造比
较粗放的缘故,就不敢妄自悬揣了。
当年缎库清出来的绸缎布匹久储内库密不通风,年深日久,就是
头号三十三大缎看起来光彩依然,可是质地已然糟朽,不能下剪子裁
制衣物。北平前门大街泰昌绸缎庄大掌柜的白品三,到故宫拍卖处参
观,本是打算买茶膏的,因为茶膏卖完,他是绸缎行出身,于是信步到
卖绸缎地方去看看。绸缎糟朽他一看便知,他当然不会去花钱上当,
可是他发现有两只躺箱,放的都是五颜六色整卷的实地纱跟官纱。这
种透明纱原来是夏天衬在袍褂里穿的,现在谁还要透亮的纱呀!可是
白品三别具慧眼,他把两躺箱的纱,全部买下来。
北平住家房子玻璃窗上层都是大窗户,冬天糊上纸,只留小卷窗,
一到夏天就把糊窗纸撕去,普通人家改糊绿色冷布.讲究人家则糊珍
珠罗。白品三觉得那些实地纱花样款式都非常典雅大方,挑选天蓝、
浅蓝、翠绿、墨绿、浅绛香色等比较暗淡一点颜色的,代替珍珠罗糊在
窗户上,既显得别致秀逸,又有阴凉舒畅的感觉。
后来袁项城的长公子袁克定知道了,千方百计从白品三手上弄了
几卷去,糊在颐和园他住的画中游书室。这也是故宫出售物资一段小
掌故。至于故宫出售皮货,因为手续草率,闹得若干名流,面红耳赤,
几乎对簿公堂,我想这件事知者甚多,恕在下不再一一饶舌啦。
人力车与三轮车的沧桑
远在六十多年前,北平就有人力车了。记得笔者龆龄时期,先叔
每天到清史馆办公(设在天安门左侧太庙里),家里虽然有玻璃篷的马
车,可是因为位卑职小,坐着马车早晚趋公,怕人说招摇,于是包了一
辆人力车上衙门。最初北平的人力车车轮子是铁轮圈嵌上死胶皮,轮
上别无什么黄铜白铜雕纹刻镂、凿缋剔抉的漂亮饰件,顶多车的两旁
各挂一把掸尘用的红绿绸子车掸子,就算很堂皇气派了。
死胶皮拉起来滑动力差,跑长了当然不如后来打气轮胎来得快,
当时家舍下人等都管这辆古董式的人力车叫老牛破车,家里人有点儿
事上街,宁可步碾儿(北平人用腿走路叫“步碾儿”),谁也不愿图省力
坐这辆人力车。这下可好啦,这辆车除了先叔上下衙门,车夫在家里
算是全家大闲人一个了。
同是人力车,平津宁沪可是叫法名称不同。北平叫洋车,天津叫
胶皮,上海叫黄包车,南京人尾音多个“儿”字,叫黄包车儿。虽然宁沪
仅“儿”字一字之差,可是宁沪土话有别,也显得大不相同啦。后来人
力车随着时代进步,由死轮胎演变为内胎外胎。自从人力车改成打气
的轮胎后,平津两地的人力车改进最快,除了车篷、车身、车把、车头,
尽可能增添黄白铜电镀饰件外,一般坐车阔少名花自用包车踵事增
华,车的左手边装上一只跟当时汽车音响相同的大喇叭,右手边再装
上一具四音的小风笛,脚踩一对双脚铃。拉车的更神气,左右车把各
安一具音响,随时警告行人靠边。车的两边,一边是手铃,一边是皮喇
叭,跟人赛起车来,风驰电掣,声势赫赫十分惊人。
后来北平花国名姬中,有一最爱炫奇夸异的小凌波,她把车上电
石灯由两盏增为四盏,车辆过处,恍如一条火龙。于是北平有几个败
家子阔少爷,车扶手愣加上一对铜叉子,再插上一对小巧电石灯。一
车六灯还能不亮吗?车上没得可捌饬(北平话修饰的意思),脑筋转到
拉车的身上,自用车夫换上淡青竹布镶白色宽边大云头的裤褂,或是
深蓝布镶大红边的,有的人在扶手车镫四角钉上一个布挡,颜包花样
就悉听尊便了。记得当年斌庆社科班出身的小奎官又叫殷斌奎,他的
车挡,上绣有“殷斌奎”斗大黑绒楷书,真能让行人老远就侧目避道啦。
天津自用人力车也跟北平的自用车相仿佛,同样干净漂亮,可是
一般拉散车的就不一样了。一般散车车身宽而见方,好像与津沪人力
车式样大致相同。因为津沪都有租界地关系,车厢后头都挂满了不同
租界的牌照,牌照齐全的可以越界而行,否则英国租界的牌照,越界到
法国租界,就要受罚,只好到分界点,让客人换车啦。
南京的人力车最可怜,因为地区辽阔,从大行宫到夫子庙,漫漫长
途,吭哧吭哧要跑上好半天才能到达,连坐车的都有点儿于心不忍了。
同时各街口又有垃圾马车沿途兜揽客人一一抢生意,所以南京的人力
车算是最吃力的行当了。上海的自用人力车形式跟平津又不一样了,
车座子圆形,车把特短,车垫子有的装弹簧,拉车的似乎受过特别训
练,跑起来故意颤动车把,坐车人好像被人摇煤球,非常难受。
笔者初次到上海,住在舍亲李府,他们拨了一辆自用车给我外出
代步。拉车的叫“阿四”,跑快了连颤带晃,我在车里非常不习惯,偷偷
地问过阿四何必如此颤巍巍地摇动。据他说,上海绅商巨室、北里名
花,所有自用包车,都是这样的拉法,这样才够气派。请他免去抖颤
后,他也觉得省力多了。
民国十六年,江苏省会镇江代步工具,新旧都有,有二人抬的轿
子,也有人力车。从火车站到市内要经过的京畿岭,是一个漫长的高
坡,下坡时车夫两手紧握车簸箕下面的两只车撑子,让车的轴轮当中
心支柱,车夫乘客两俱悬空,迅若奔马,直冲而下。车夫双脚就像蜻蜓
点水,每隔三五丈远才点地一下,以便减缓速度,调整方向。这种凌虚
御风、悬泉飞瀑的滋味,一个控制不佳,不是人仰马翻,就是上不着天,
下不着地,高打天秤。走过京畿岭的人数也许不太多,可是抗战时期,
凡是初到重庆,经过朝天门坐过黄包车上坡下坡的人,总都尝过那种
惊涛骇浪的滋味吧!
抗战之前,有一年夏天笔者有一次到郑州去,一下火车,站前整整
齐齐排列有十多辆人力车,从车身到车把,上面都撑着一节挺干净的
白布篷子,乘客车夫都在布阴之下免受炎炎夏日晃眼灼肤之苦。这种
办法的确法良意善,可是别的地区过分保守,没有依法仿制,太可
惜了。
台湾在光复初期,市面上仍然可以看得到巨轮、高脚、短把的人力
车,这种车形跟在电影画面里所看到当年日本的东洋车一模一样。老
友庄主传在接收当时,就坐这样的人力车上下班。有一天我因事急于
外出洽公,庄老一定要我坐他的人力车出去,在情不可却的情形之下,
只好一试。哪知车到地头,因为车镫子离地太高,下车时脚一踩地,把
脚腕子重重地踬了一下.,害得我几天走路都不方便,从此再也不敢坐
这种中古式东洋车啦。
抗战之前,名摄影家张之达兄在北平东安市场开了一家明明摄影
社,正在生意鼎盛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研究起制造三轮车来了。第
一辆三轮车出厂,不但金钩鲽带闪烁耀彩,就是飞轮刹车也都动定灵
活,一定要我把这第一辆三轮车留下,给他宣传。当时笔者住在西城,
办公地点在北城,早晚趋公,必须经过文津街的金鳌玉炼桥。桥虽不
算峭峻高耸,可是坡高渊遨,车身又重,登未及半,劲力已衰,车夫要下
车推挽,才能安然过桥。在此情形之下,他只好拿回去重新研究改
造了。
经过几年的苦心精研,居然让他研究成功,减低车身重量,踏车过
桥。可是市面上,各式各样的三轮车大量陆续出笼,有的车夫在前,有
的车夫在后,因为这种车夫在后类型的三轮车很像昔年羽扇纶巾武乡
侯的四轮车,大家都管它叫孔明车。好处是前面没有屏蔽挡头,得瞧
得看,跟车夫说话也方便,车夫汗流浃背,不至于汗水乱飞溅及乘客。
坏处是如果发生车祸,乘客可是首当其冲。为着交通安全着想,这种
车辆不久就首遭淘汰了。跟着又有人发明一种双飞燕三轮车,乘客与
蹬三轮者并排而坐,既不妨碍视线,又便与车夫交谈;可是也有一桩缺
点,就是重心偏左容易翻车,既欠安全,久而久之,也被淘汰。
台湾的三轮车,在起初虽然算是新兴物事,可是车座子跟东洋车
一样,依然是方形。另一件特别事物,在大陆不管是拉洋车,或是蹬三
轮的,除非逼不得已才肯把车篷子支起。因为一支车篷子,蹬起来兜
风太费力气。台湾可好,不论晴雨,那张又破又脏的车篷,永远是支起
来不放下来,而且用宽橡皮带绑得死死的,想放下来都办不到,一定让
他放下车篷,他们还挺不高兴呢!
现在台北、台中、高雄等几个大城市的三轮车,早几年就经当局全
部收购辅导就业,分别改行,三轮车在市面上已经全部绝迹了。现在
只有东部南部几个县市仍有少数三轮车在大街小巷行驶,这些县市的
计程车大半是不用码表不计程收费,一上车就是三十元,若是路远就
听凭计程车司机说多少算多少了。因此外来旅客不明究竟,时常吵到
派出所解浃纠纷,给警察人员增加了无限麻烦。所以每次只要地方政
府一声明要取缔三轮车,蹬三轮的固然是命脉所系誓死力争,就是一
般市民内心也未见得全都赞成这种举措。因为不计程收费的计程车
一时没有办法让它改善,一上车就是三十元,比三轮车贵了一倍,当然
拥护三轮车暂缓取缔照常行驶啦。
其实说真格的,有些县市乡镇路面够宽,车辆不多,只要把三轮车
上的电动马达取缔拆除以策安全,减少噪音,就成啦。主要的是先把
计程汽车整理得能够遵照政府规定计程收费,然后禁绝三轮车也还不
迟呀!又何必急惊风似的先取缔三轮车呢。
前年笔者到港泰观光,泰京曼谷车辆拥挤情形,比台北还要严重,
除了耀华力路石龙路一带有一种机器三轮车(可坐三四人)短程行驶
外,人力三轮车一辆也看不见了。可是到了曼谷以外的各县市游览,
各地十字路口一辆一辆的人力三轮车,总是三五成群等候乘客,每辆
车上的饰件都是电镀铜活灿烂悦目,既干净又漂亮。问问当地住民,
他们也认为三轮车行驶短程,价廉方便,现在正在节约能源,短期内泰
国政府大概暂时是不会加以取缔的。
到香港观光,在香港九龙码头,看到违别久矣的黄包车,跟当年上
海的黄包车大致相同,不过车身的油漆比较鲜艳点而已。港九的黄包
车乘客,多半是外地来的各国碧眼黄发旅客,好奇开洋荤而乘坐,外来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