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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朗,听着。〃晨曦忽然正经起来。
〃是,请吩咐。〃
〃日朗,别的我做不到,但是我可以赋你在时间隧道随时出入的本领。〃
日朗一呆,〃那有什么好处?〃
晨曦微笑,〃怎么没有好处?你可以重新回到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去,重温旧梦。〃
日朗问:〃只是那样?〃
晨曦见她一点也不稀罕,不禁啼笑皆非,〃凭人类的科技,再过两个世纪都办不到呢。〃
日朗大感不解,〃在自己过去的生命岁月里进进出出,有什么意思?〃
晨曦蹬足,〃为期三个月,三个月内你可以回到过去任何一天里,进出随意。〃
她忽然伸出手,替日朗手腕扣上一只镯子,〃但,你不能跑到别人的生命里去,你也不能改变一切已经发生之事。〃
日朗大笑,〃啐,那我回去干什么?〃
晨曦看着她,〃你总有比较快乐的一天吧,再活一次,有什么不好?〃
〃谢谢你,晨曦,但我可能用不着这一件法宝呢。〃
〃还有……〃晨曦还想说些什么。
这时日朗已经听到一阵轻微〃嗡嗡〃声。
〃日朗,再见。〃
日朗问:〃我们有可能再见吗?〃
〃或许永不。〃
〃很庆幸可以认识你。〃
晨曦与她拥抱一下。
日朗爽快地掉头就走。
她听到飞行器接近的声音,以及引擎喷向地面的热量,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但她只看到草地被压扁部分形成一个圆型图案,而晨曦与她的飞行器在短短几十来秒钟内已失去踪影。
她是唯一为她送行的人。
真没想到焦日朗会结交一个异乡人为朋友。
日朗回到车内,驶入市区。
抵达办公室的时候,曙光甫现,天空呈鱼肚白。
日朗揉揉眼,疑是做梦。
但是一天工作已经展开,她也开始小跑步,在写字楼里扑来扑去,有时急得头昏,所以嘴里总含着一小块巧克力糖,增加体能。
偶尔有一分钟空档,她也会想:多没意思,每天重复同样的琐事,做来做去做不完,可是不做又不行,做了多年也不见成绩效果。今天洗完头明天又脏,洗头水用完又得重买,若不是为了老的小的,多活三十年少活三十年也没有分别。
岑介仁母亲去世,日朗也跑到岑家帮忙,老人真争气,星期三还在处理家务,星期五就去世,只在医院耽了三十多个小时。
床上还搭着她前两日洗净的替换衣裳,桌上放着未看完的报纸,办完事肚子饿,吃的是岑母煮的咸蛋。
说也奇怪,同样的事对焦岑二人却有不同的反应。
日朗经过此事,更加对世情看淡,只觉事事无所谓,并不想争。
但岑介仁却说:〃当然要趁活着挣更多吃更多,好好享受,不枉来这世界一趟。〃
所以日朗觉得他俩已经完全失去沟通。
中午太阳隐隐约约出现一会儿,接着又下起雨来。
日朗想:晨曦不知到家没有?
她举起手来看表,这时又看到腕上那只陌生的时计。
科学越是先进,仪器越是简单。这只时计,看上去同腕表没有什么差别,但已经可以控制时光隧道的出入口。
日朗苦笑。
据晨曦说,三个月内,她可以随时进出前半生过去的岁月,重温旧梦。
为什么限时三个月?
可能是因为九十个日夜之后,时计能源会告用罄。
日朗蠢蠢欲动。
这真是一个人罕有的奇迹,可惜她只能回到自己过去的岁月里去;否则,她愿意到别人的生命去浏览参观。
回到什么阶段里去好呢?
日朗沉思,有哪些日子,是值得再活一次的呢?
这个时候,〃咚〃的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日朗定神一看,是她的好友范立轩。
〃咦,你怎么来了?〃
立轩坐下,用手掩着脸,〃路过。〃
〃你看上去需要一杯咖啡。〃
〃最好有杯还魂酒。〃她叹口气。
〃发生什么事?〃
〃升职名单发表了,上面没有我。〃
〃应该有你吗?〃
〃工夫人情,样样做足,等完又等,|奇…_…书^_^网|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你没听过吗?〃
〃他人好似永远得心应手。〃
〃立轩,各有前因莫羡人。〃
范立轩紧紧握住日朗的手,〃我真想同自己说,这是一个噩梦,醒来之后,我才二十二岁,青春年少,大把前途,父母爱我,我没有焦虑。〃
日朗的心一动,〃你的确有一个快乐的青年期。〃
立轩低头不语。
〃立轩,今晚到我家来,我们秉烛夜谈。〃
〃有什么好谈?不外是苦水罢了。〃
日朗瞪她一眼,〃你想干嘛,秉烛夜游?〃
范立轩已经站了起来,〃谢谢你的咖啡。〃
〃你觉得怎么样?〃
〃只有两个做法,一:另谋高就;二:若无其事。〃
〃立轩,祝你幸运。〃
〃生活真正乏味。〃她感叹。
〃今晚来我家,我会做正宗咖哩。〃
立轩走了。
忽然之间,日朗发觉她眼角添了许多细纹,肩膀垮下来,步伐蹒跚。
日朗看着她,就像照镜子,同是天涯沦落人。
并且,日朗才不要回到她自己二十二岁那一年去。
那一年,她连正经工作都尚未找到。每天上午去见工,下午找房子住,暂居表姑家中。
两个星期后,只见亲戚面色越来越孤寡,像是怕她一辈子赖着不走的样子。
寄人篱下的日朗忽然害怕起来,开始为这家人做些零零碎碎的粗工,帮他家的孩子补习,替他们买罐头汽水糖果……
她怕失去这唯一的依靠。
结果十来天之后还是搬走了,实在受不了那种脸色,她拿着行李,站在路边等街车。不禁笑起来,能沦落到这样,也就见了底了,不会比这更糟糕,黑暗过后,必是黎明。
她搬到青年会。
一个月之内,找到了公寓,也找到了工作。
回到那一年去?开玩笑,伤口刚结痂,又去揭破它?嫌上一次还不够痛吗?
那种二十二岁,不做也罢。
一直到现在,一遇到情绪低落,焦日朗就鼓励自己:〃这算是什么?比这难一千倍也熬过来了,现在我躺在这么舒服的床上,这张床在一间这样宽敞的睡房里,睡房在中上级公寓中,公寓在一个很好的地区;而这个地区坐落在繁华自由的都会里,还有什么好怨?来,提起勇气,应付生活。〃
这时同事探头进来打断她的思潮,〃还不下班?天秤座见。〃
日朗伸伸酸倦的双腿。
后来,隔了很久,她听见表姑那个孩子不成才,不愿升学,也不肯做事,心中就感慨。那年她替他补习,他居然取出一只闹钟,等一小时一到,铃声一响,立刻合上书本,要赶走日郎,难怪落得如此下场。
更感慨的是,假使他们待她好一些,她焦日朗也许就永远不会像今天这般独立。人总有惰性,有得依靠,谁愿意跑出来单人匹马打天下。
刚想走,电话铃响。
日朗不得不听。
〃日朗?〃是她的母亲。
是,焦日朗当然也有母亲。
她找她只有一回事。
〃我需要一笔额外开支。〃她每个月都超支。
〃我晚上送过来。〃
〃这次要三万块。〃
日朗沉默了一会儿,〃不,每个月至多一次,每次不得超过一万,要就要,不要拉倒。〃
〃我不够用。〃
〃我也不够用,〃日朗挺幽默,〃钱还是我的呢。〃
她母亲说:〃两万。〃
〃不要再讲了。〃
日朗放下电话出门。
先到天秤座喝一杯黑啤酒,同其他部门同事诉诉苦,聊聊天,才打道回府。
母亲随后就到了。
一进门就伸手。
日朗掏出支票簿。
她母亲不耐烦地说:〃芝麻绿豆,付现款不就行了。〃
日朗只得数现钞给她。
可是她犹自酸溜溜说:〃你赚得还要多。〃
日朗过去,把大门拉开,示意她走。
焦太太,呵,不,他们早已离婚,她不叫焦太太,她是姚小姐。
姚小姐穿得比焦日郎时髦,裙子在膝盖以上,外套扣子要吸一口气才扣得上。
〃日朗与我似两姐妹〃她老爱那样说。
可是无论是心情外表,日朗都自觉比她苍老。
她走了以后,日朗紧守诺言,煮了一锅中式咖喱鸡给立轩吃。
她坐在厨房,把晨曦给的手表脱下,仔仔细细看一遍,又放在耳畔倾听,只见表上有几个把,大抵是作调校时间用。
日朗轻轻按下,二十二岁该是七年半之前,夏季是六月,正在把玩研究,门钟响了。
她去开门。
来人是范立轩,踢去鞋子,自斟自饮。
〃我去给你准备食物,保证辣得你哭。〃
自厨房出来,发觉立轩已经顺手戴上了那只神秘时计,日朗吃一惊,马上拉起她手腕看,只见表面上红色数目字已开始跳动,表示时计正在操作。
日朗惊愕,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边范立轩却忽然打了一个呵欠,〃你这只跳字手表倒是新鲜。〃
日朗不敢替她除下,她蹬足,〃立轩,你不问自取。〃
〃我这就还你,我见好玩……〃她又打了一个呵欠,〃噫,好累呵。〃
日朗连忙扶她躺下。
〃日朗,我就在这里睡一觉。〃
〃不怕,你放心,我在这里。〃
只见范立轩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脸带微笑,坠入梦中。
日朗呆住,没想到立轩做了实验品,她此刻受仪器影响,睡着了,她的灵魂会回到七年半前的一个夏天里去吗?
醒来时要好好问她。
范立轩呼吸均匀,看样子在一两小时中绝对不会醒来。
日朗只得取过一本小说,挑灯夜读,每隔一段时间,去看一看立轩。
过了零时,日朗替她盖上一床薄被,才去睡觉。
那一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两个女子一觉睡到天亮。
是范立轩先起来。
日朗听见响声,才掀开被褥,〃立轩,立轩!〃
立轩在厨房吃咖喱鸡。
日朗一眼看到那只时计已被除下,搁在茶几上,她连忙收起它。
立轩看到日朗,马上说:〃日朗,你那张沙发什么牌子?睡得舒服极了。〃
日明看着她,〃有没有做好梦?〃
〃有,被你猜中了。日朗,我做梦清晰地回到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去,父母为我在家中举行庆祝会,每一张面孔,每一个细节都像真的一样,在父母心中,我是独一无二的瑰宝,他们真爱我。〃
〃你真幸运。〃
〃是的,日朗,成年后生活上一些挫折算得了什么?今日我将回公司告大假,休息一两个星期,出外旅行,重头再来。〃
〃真是好计划。〃
〃还有,咖喱真不错,可惜不够辣。〃
〃慢着,立轩,告诉我,梦境是怎样开始的?〃
〃这个梦不比其他的梦,醒来后仍然什么都记得。开头的时候,我在一条非常长非常黑的走廊中慢慢地走;然后看到有一道门,推开它,原来是我家的客厅,我看见年轻的自己,穿着一身的纱衣,正在吹熄生日蛋糕上二十二支蜡烛。〃
〃你看见你自己?〃
〃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
〃现场诸人有没有看到你?〃
〃没有。〃
〃呵,像看电影一样,你生命过去的电影。〃
〃不,比电影真实多了,令我深深感动。母亲的眼神,亲友的关怀,都使我明白过来,我不应自怨自艾。〃
〃立轩,梦境对你这样有益有建设性?〃
立轩双眼忽然红了,泪盈于睫,〃真没想到母亲那样爱我。〃
日朗不语,她没有共鸣。
〃去,去梳洗吧。〃
〃我已经一年没见她了,〃立轩说,〃我决定到温哥华去探望她。〃
那一日,日朗与立轩一起出门。
一整天,日朗仍在踌躇,要不要利用那时计回到过去?立轩仿佛得益良多。
可是,立轩是另外一个故事,她是父母掌上明珠,珍若拱璧。焦日朗又是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挣扎到今日,把过去全部扔在脑后,再回去?没有那么笨。
每天开始,日朗都要灌浓茶,再捧起茶杯,秘书说:〃焦小姐,一位梁兆平先生找。〃
日朗一怔,他?〃接进来。〃
兆平是她在岑介仁之前的男朋友,其人不务实际,爱摄影,极具天份,已懂得生活情趣,性格同岑介仁是两个极端。
兆平君一年前已经结婚,对象是名富家女,婚后据说生活幸福。二人不问世事,周游列国,一切费用岳父支持,之后兆平出版了好几本摄影集,深获好评。
说也奇怪,日朗不但不恼怒这个人,还替他庆幸。
虽然久不见面,却仍是朋友。
〃兆平,别来无恙?〃
〃日朗你好,你怎么又转了电话?工作跳来跳去,不辛苦吗?〃
日朗啼笑皆非,〃老兄,我们为了生活,忍辱负重,在所不计,对了,阁下很难得早起吧?〃
〃早起?不,我还没有睡呢,在冲晒房内呆了一个通宵。〃
日朗只得苦笑,〃有何贵干?〃
〃我找到从前替你拍的底片,冲了出来,想给你送上。〃他真是个单纯的好人。
〃谢谢,太太好吗?〃
〃很好,我现在教她冲印放大,我们有全套仪器,闲时一头钻进黑房,其乐无穷。〃
日朗除去替他高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