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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感情是什么东西？寻媳妇就是寻媳妇，还讲什么感情？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跟你爹结婚前，只见过一面，结婚后也混了大半辈子，生下你们弟兄三个，不也挺好吗？”永良说：“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母亲说：“你跟我们有什么两样？不就是多识几个臭字吗？又当不了饭吃，当不了衣裳穿，当不了房住……在队里干一天活，也不多给记一分工。你呀！真不知自己吃几碗干饭。”
永良说：“我跟您讲不清。”
郑万僧心平气和地对永良说：“你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也是咱村的文化人。也许比你爹懂得道理多。不知考虑过没有，你在家排行老大，要是你找不上媳妇，两个兄弟都要受到影响。咱村跟你年岁差不多的，大都定亲了，你找不上媳妇，当爹妈的在街上都没面子。话又说回来，咱追在人家屁股后头，求人给你提亲，人家给你提了，也是你妈看中的，你还不同意，让你妈怎样去回绝人家？”
永良低头不语。
郑万僧越说越长气：“你说跟人没感情，那纯粹是扯淡，让外人知道了牙碜得慌。你不愿意，又说不出理由，让我们都为你作难。”永良找了个理由说：“我嫌她没文化。”郑万僧说：“人家当初就没文化，咱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理由。难道你还想找个有文化的？有文化队里多给记工分吗？有文化的人家找你吗？”
永良欲言又止。
生产队里敲响集合的钟。郑万僧说：“你爹错就错在供你念书上了，耽误了穷工夫，花费了冤枉钱，也找不上工作，回生产队当了社员，找媳妇还挑三拣四。你当初要是说呢，省得让你喜财大娘跑一趟又一趟的，这不是耍笑人吗？”永良说：“你们当初要是先跟我商量，我才不让人去跑呢。”母亲说：“小祖宗，都是你妈的错，行了吧？”
富农的儿女们 第二十二章（2）
郑万僧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永良，这桩亲事，人家要是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永良说：“你们愿意定定去，反正我不同意，”然后一甩性子去队里集合了。
永良亮明了观点，郑万僧和妻子遭了难。人家好心好意地介绍了对象，永良竟然不同意，真无法回绝人家，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先不把永良的意见告诉媒人。因为永良找个媳妇不容易，等晚上再好好劝劝，实在劝说不下来那也就没治了。
收工时分，想娣母亲从娘家回来，就直接来到郑万僧家。
永良母亲满捧满敬把想娣母亲让到炕上，郑万僧客气道：“老嫂子，为了孩子们，让你连着跑了两趟，真是受累了。”想娣母亲说：“大兄弟，瞧你说哪里去了？那边是个侄女，这头是个侄子，都不是外人，别说跑上两趟，就是跑上八趟，他们两个要是都愿意，我心里也是痛快的。”永良母亲附和着说：“知道，你是个热心肠人。”
想娣母亲满心欢喜地说：“侄女一眼就看中了永良，我哥嫂也没意见。你们家的情况，我把丑话已经摆在了前头。哥嫂说了，就图你们是正南八北的主儿，条件不好不嫌，弟兄们多也不嫌，彩礼给多给少都行。”郑万僧说：“老嫂子，你来咱村这么多年，俺家老辈少辈你都了解，知根知底，反正没斜的歪的。”想娣母亲说：“我侄女找永良，就图你们家根底好，人性好。你们要是没意见，就把亲事抓紧定下来。”
郑万僧用商量的口气说：“老嫂子，这事往后拖几天行不？”想娣母亲一听，不满地说：“怎么还往后拖？难道你们不愿意？”郑万僧说：“不是不愿意，是永良他舅刚才来了，说是他姥姥这几天不舒坦。”永良母亲顺着丈夫的谎话往下说：“我要不是等着听永良相亲的消息，今天就跟着他舅走了。他姥姥也是八十多的人了，看来是病得不轻，要是光不舒坦，也就不会惊动我。我明天必须到他姥姥家，去多少天还说不准，等我回来，咱们再商量定亲的事，你看行不？”
想娣母亲说：“要是真有要紧事，往后拖拖也行。”
送走想娣母亲，郑万僧老两口子为永良的事上了愁。永良母亲说：“人家闺女挺不错的，没想到永良还看不上。”郑万僧叹了口气说：“儿大不由爷，永良翅膀硬了，咱们的话就不听了。这门亲事我很满意。人家上赶着咱，还说彩礼给多给少都行，定亲也好，将来结婚也好，能给咱不少省钱，往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去？”
永良母亲说：“依我看，说什么这一个咱也不能放过去。”郑万僧想了想说：“永良不愿意，是不是自己搞了对象？”永良母亲说：“不可能的。咱家这么个条件的，谁会看上他？”郑万僧说：“永良是不是看上了淑兰？他们俩从小就不错，又同了多年的学。”永良母亲说：“他就是看上淑兰，那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淑兰长相好，人品好，找对象条件高着呢。你想想，她连支书家的玉龙都看不上，还能看上咱？”
郑万僧说：“年轻人的事说不准。”永良母亲说：“咱说别的都是瞎的，眼前的事看怎么办吧？”郑万僧说：“咱再好好劝劝，他要是同意，事情就好办了；要是不同意，愣掐脖也不行，你就去他姥姥家躲几天，先往后拖着，喜财大嫂看出咱们不上劲，也就会主动说话的。女方家要是不说，只能厚着脸去跟人说，咱家永良不同意。”
富农的儿女们 第二十二章（3）
永良母亲无可奈何地说：“听你的。”
晚饭之后，永良正准备去队里记工，却被父亲叫住了：“你一会儿再走。”永良坐了下来。
郑万僧问永良：“你不同意，让我们怎样去跟你喜财大娘说？”永良说：“我不管。”母亲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对永良说：“你就答应这门亲事吧？妈算是求你了。”永良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用求我，求我也不会答应。”郑万僧朝永良发了脾气：“我可是告诉你，这门亲事不同意，以后要是没人给你介绍，找不上媳妇，可别埋怨爹妈没能耐，怨就怨你不知吃几碗干饭。”
永良说：“打了光棍，我谁也不会埋怨，那是怨我没本事。”
郑万僧看永良相亲白相了，很是心疼花掉的烟钱和糖钱，一斤水果糖一块，一盒烟两毛三。一块二毛三，那可是他三天的工钱呀！拿永良简直是没了一点办法，只能对永良母亲说：“行了，咱们什么话也别说了。你呀，准备准备，明天就去他姥姥家躲几天，假如女方不说出来，我就厚着老脸去告诉人家，就说咱家的大小子条件太高。”
永良说：“你们爱怎么说都行，”然后站起来朝外走了。
夜深了，望着窗外如水的月光，郑万僧丝毫没有睡意，反复思索着永良的事。喜财大嫂提的这门亲，女方挺愿意，彩礼给多给少都行，能为家里减轻不小的负担，永良竟然不愿意。看来是上学上得眼光高了，一般的闺女还瞧不上。真后悔自己当初供永良念书，花了那么多冤枉钱又回来当社员，恨自己这个庄稼人不能为儿子在外谋个好差使，甚至恨自家没有在外当官的亲戚……假如永良混上个官差，就是现在的条件，也会找上一个有文化的媳妇。这样一想，就不生永良的气了，挖空心思想给儿子找条出路。想要找出路，看来只能依靠阎铁山了，也许能走的通。他虽然在骨子里看不上阎铁山，可人家有权有势，偎在人家翅膀下，以后真要巴结着点。一直想到了鸡叫，才眯眯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吃过早饭，郑万僧问永良母亲：“你回娘家，给他姥姥带着点什么？”永良母亲反问道：“你说带什么？”郑万僧问：“家里还有多少个鸡蛋？”永良母亲说：“刚凑够二十个。”郑万僧说：“你就别花钱了，小卖部又没有新鲜东西，把鸡蛋给他姥姥全拿着。”
永良母亲也同意给老娘带着鸡蛋。
生产队敲过前半晌集合的钟，郑万僧刚出家门，碰上身背红药箱的阎玉安。
阎玉安高小毕业，够了十八岁还挣不上一个整劳力的工分。两年前，阎铁山派他到县医院培训了半年时间，培训是免费的，每天还能得到大队两毛钱的补助。培训回来，他就成了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为村人拿点药，打打针，一个月能挣三百个工分，那是一个肥缺。别看阎玉安长得糟饸饹不去碗，可找的媳妇在村里是数一数二得漂亮。
郑万僧问阎玉安：“这是给谁看病去？”阎玉安说：“铁山婶子。”郑万僧问：“她什么病？”阎玉安说：“感冒发烧，昨天打了一针，我再去看看。”郑万僧看阎玉安朝支书家的方向走，掉过头来匆忙地返回家。
永良母亲已经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正准备回娘家。郑万僧回家后说：“你一会儿再走。”永良母亲问：“干什么？”郑万僧说：“阎铁山他老婆病了。”永良母亲说：“她病了碍我什么事？”郑万僧说：“是碍不着你什么事，我想呀，那二十个鸡蛋别给他姥姥了，你拿着去看看阎铁山他老婆。”永良母亲一听就火了：“我凭什么拿着东西去看她？老娘都八十多了，轻易不去，家里除了那二十个鸡蛋，我还能给老人拿什么？你说说？” txt小说上传分享
富农的儿女们 第二十二章（4）
郑万僧不着急不上火，任永良母亲发泄着不满。永良母亲继续说：“老娘有今年没明年了，还能吃我几口东西？难道她比我老娘还重要？你拿着支书当人，支书什么时候拿你当过人？那年他奶奶生病，街坊四邻拿东西来的，不拿东西来的，都过来看看，阎铁山家的人都没来撂一个脚印子，我凭什么要去看他老婆？”郑万僧看永良母亲不抱怨了，才问：“发泄完了吗？”
永良母亲用蔑视的目光望着郑万僧：“怎么学会巴结人了？学会溜沟子舔眼子了？真让人看不起。”
郑万僧被数唠一番，一点都不生气：“这都是让社会给逼的。出于本心，别说是二十个鸡蛋，能值到一块二毛钱，说给你个实底吧！就是一分钱的东西，给了阎铁山我也心疼。咱眼下是没法了，才去巴结阎铁山。你想想，咱家仨小子，特别是大小子，上了这些年的学，心气又挺高，找媳妇都想找个有文化的。打在庄稼地里，找个有文化的根本不可能，要是能混上个官事，还是咱这个条件，不是没可能。想要让永良混上点官事，只能依靠阎铁山。上级下了赈济，给你不给你，给你多少，也是阎铁山说了算，咱三个小子，要想当兵，阎铁山不点头行吗？送了东西，以后没你的屈包。临时抱佛脚，不如平时多烧香管用。现在给阎铁山烧香进贡，以后没咱的亏吃，不能光看眼前，要为以后着想，对咱来说，阎铁山真比亲娘老子都重要。”
永良母亲被说服了，可心里还是不高兴：“鸡蛋给她家送去，那我给老娘带什么？”郑万僧说：“你花八毛六分钱，给他姥姥买一斤蛋糕拿着。”永良母亲心里很不痛快，说：“小卖部的蛋糕最起码放了一个多月，他姥姥没牙哪咬得动？”郑万僧说：“买回来熥熥，一熥就软和了。”永良母亲把兜好的鸡蛋交给郑万僧说：“你拿着去吧！”
郑万僧说：“这是老娘们的事，我去不合适，还是你去吧！”永良母亲说：“我干不了那事，要去你去。”郑万僧用央求的口气说：“好老婆，还是你跑一趟，我这么个大老爷们去实在是不合适。算我求你了。”
永良母亲没了办法，拿上鸡蛋朝外走了。
正是前半晌开始集合时分，街上来往的人很多。永良母亲一出家门，用大襟褂子兜着鸡蛋，躲躲闪闪地走着，生怕碰见熟人问她。她从没有干过巴结人的事，觉得那是一种十分下贱而又被人瞧不起的行为。要不是为了那个穷家，为了永良将来能谋个好差使，说出个大天来也不会去看支书的老婆。
史美朵站在街上向永良母亲打招呼：“万僧嫂子，你这是去干什么？”永良母亲说：“我到前面串个门。”史美朵死盯着永良母亲鼓囊囊的大襟褂子问：“到前边谁家呀？”永良母亲越怕人问，史美朵偏偏问，她脸上火烧火燎的，仿佛干了见不得人的丑事，不想说出去支书家，只好随口说到前面的人家。
阎玉安从阎铁山家走了出来，永良母亲走了进去。
四妞是前一天得的病，正盖着被子躺在炕上，想娣坐在一边为她掐脑袋。
想娣平时隔两天就过来一次，有时来挑水，有时也帮着干些家务活，就是昨天没过来。郑喜财听说支书老婆病了，就从小卖部里买了东西，回家告诉了想娣，让她过来好好伺候未来的婆婆。正放着秋假，反正家里也没多少事，又不用到队里干活，她一抹嘴就早早地跑过来了。
富农的儿女们 第二十二章（5）
想娣问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