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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美中不足,但珍贵无比,让人想起美好的过去,想起那种永不复返的诱惑……
她喜欢喝中国汤,喜欢吃熏肉和辣鱼,喜欢吃被潮水冲到河边的螃蟹。她不喜欢母亲给她的肉和苹果,来自诺曼底的青苹果会让人一下子就想起法国,但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小哥哥都不喜欢。“肮脏的小安南人”。
她越来越看不起她在学校里遇到的殖民者的女孩们,来看她母亲的白人她都不喜欢。他们重建法国的方式让她恶心透了。她既不怕发烧,也不怕来屋子周围游荡的野兽,不怕麻风病人,也不怕到厨房要饭的当地人。这是一种无视任何规矩、被人抛弃的生活,就像她后来在《在荒凉的加尔各答她叫威尼斯》的破屋里以另一种方式所展现的那样……断断续续的单调的时间,缓慢的音乐,只有她已经听到了节奏:那是失败的音乐,既庄严又温柔,萦绕不已,进入人们的大脑,不再离去……
她很小就明白了事物的发展是命中注定的,看着浊流滚滚的湄公河和被河水冲走的动物死尸,她被迫接受这一事实,她对盲目骚动的世界无动于衷,她的目光尤其表明了这一点。在她身上,目光能告诉你结局已定,事情已经完成,不可逆转,尽管童年刚过,一切都还没有真正开始。她是从河水中明白这一明显的事实的。河水淹没一切,淹没了母亲的大坝,摧毁了她的希望,就像是世纪初的大水,神秘而强大,人类的任何意志都无济于事。“我的家乡,就是这片泽国。”她说。河水和海水,三角洲的水和溪水,柔软而泥泞的稻田里的水,全家冲洗平房时从水桶里倒出来的水。那是在过节,小哥哥把瓮里的水倒在了她仍然赤裸着的身上。
第一章 写作的场所(3)
因为水并不总是带来恐惧和痛苦,它也是一种快乐和洗礼,在丰富的日常生活中,森林也有其作用,既可怕又迷人。那是未来的作品的基础。
久远的景象突然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书中。在写《厚颜无耻的人》时,玛格丽特?杜拉斯把它们与时间剥离了开来,好像想以此来平息它们的暴力。可是,如何能避得开她所说的那些“壮举”呢,因为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粗鲁歌声不断地响起?
“废墟与死亡的共同故事”挖掘着地下走廊,毁灭不懂得回忆起它的人生,纠缠着想象。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知生于何方”。出生在一个“白人无赖的家庭”,她后来连父亲的姓也不认了;出生于那个杂种之地,那里的景色复杂多变,波浪起伏;出生在那个厚颜无耻的家庭,“从来不说早上好晚上好……新年好。从来不说谢谢。从来不说。”她想她的母亲一定是毫无远见,缺乏爱心。
父亲去世后,全家曾一度在杜拉斯村附近的帕尔达扬度假,那是祖传的地产。七八岁的时候,玛格丽特?杜拉斯回去度过长假,还记得种着棕榈树和冷杉的大花园,那景象充溢了她的脑海,她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块地很大,差不多有11公顷,两边有马厩和很大的石阶。当时,据她现在还活着的游戏伙伴说,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一头棕发”。她希望别人叫她“内内”。她喜欢穿木鞋。她喜欢洛特…加龙河,因为她觉得它“很野性”,她说。“我的出生地,”她承认道,“交趾###,奇怪地拥有一种‘不能摆上台面’的野性。与洛特…加龙省的这个地区十分相像。对我来说,法国还仅仅是帕尔达扬。灶台上的柳条筐里李子的味道、德罗河清澈的水和种满水田芥的池塘……”
她童年的一个女友,今天差不多与她同龄,现在还回忆得起来:“她很有个性,但我们很合得来,因为我很好说话。星期天,我到她家里去玩,她也到我家来,我们常常到迪福克斯神甫家里去吃点心。我们吃光了他所有的果酱!她和母亲不时吵架,所以,她常去邻居家睡觉。”
她一直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想起来要写作的。她觉得就是在那个时期。就在父亲的土地上。父亲就埋在附近,埋在莱维尼亚克德…吉耶讷他前妻庄严的墓穴中。那时她刚刚8岁。“那里开阔而空旷”。她喜欢出去放牛,赶着它们穿过省道,沿着德罗河往前走。道路的尽头有条铁路。一天,火车没有鸣笛就过来了。“压死了一头水牛,一只牛角都掉下来了,水牛的血流光了。我现在好像还听得见它的叫声……我和那个棕发女孩呆在一起。我跟她说着话,我大叫着,我哭了……我是和死神在一起……这就是写作……当我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不像个人,而正在变成一个好像是作家的人……”
然而,交趾###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她知道自己离那个地方很近。那个地方很奇特,像她一样,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从住在那块土地的人身上,她没有学到任何东西。最多是破败的古庙、龙和菩萨的胸像,大腹便便、一脸怪样的菩萨被搬到了公园里。她对这种奇特的文明不想多加了解,但对这些拥挤、孤单、贫穷甚至被抛弃、被否定的人,倒好像有一种天然的、不安的同情。她最欣赏的,是他们如此不幸还那么乐观,他们身上的那种天真,她在任何欧洲人身上都没有见到过。她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痛苦,发现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属于这个民族。她让自己像河中的流水一样永不停留,不属于任何地方。在那些年里,她发现并且肯定,自己没有真实的身份,既不是法国人,也不是安南人,至多是享有白人小孩的某些专利。被占领的印度###有一种野性的自由,她在这种自由中找到了自己。所以,她作品中的中心主题早就出现了,那就是分离。脱离被殖民的世界,脱离这个不完全属于她的地方,脱离她如此热爱的这个母亲。母亲是她的“梦想”,但母亲却更喜欢她的大哥。整体已经破坏,散乱的线索怎么还收得拢?怎么回到童年时期的那些大河旁,回到一个大杂烩似的地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那里有时会给人以神奇的感觉;怎么能重新得到母亲的监护呢?她创造了家庭的壮举,“对贫穷极为敏感”。杜拉斯在母亲身上发现了自己的影子,秘密的失望和欲望的影子?
第一章 写作的场所(4)
还有两个哥哥。首先是大哥,她所仇恨的哥哥,“高大,英俊,雄健,一个情圣”,母亲喜欢他,原谅他的一切,原谅他的暴力和不公正。这个哥哥让她看到自己对谋杀的爱好,这种爱好隐藏在她的身上,残酷地纠缠着她,一辈子都顽强地跟着她,想“揭开黑色的面纱”。
而小哥哥却像女人一样怯懦而软弱,瘦小,细高个儿,眼睛有蒙古褶,在万象的河流中玩猎杀黑豹子的游戏……怎么保护这个无辜的人?如何躲避这个家庭的野蛮和暴怒?要写一个悲剧故事可什么都不缺,包括地产代理人的作弊,他们欺骗她母亲,“一个在稻田里流浪的女人”,刺激她去杀人,迫使她重新修建刚刚被潮水冲坏的堤坝,她就像一个现代西西弗斯1,不可避免、命中注定、无法沟通……索福克勒斯2的主题在印度###扎根了。
她也逐渐摆脱了其他图像,好像她曾沉入每幅图像当中。杜拉斯有办法继续写作,只写残酷而神奇的奇特童年。母亲,鲁贝的玛丽?多纳迪厄,这个图腾形象,用这个像潮水一样不断重复的故事哺育了她。还有这短暂而可怕的一幕:母亲和大哥“哭着相拥,因分离而悲痛欲绝”。要知道,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们分开,而她却被这种爱排斥在外。
关于她的母亲,读者只知道玛格丽特?杜拉斯乐意说出来的东西,她一点点承认,非常吝啬,但越来越像是坦白,好像命中注定要说出一切,要用写作来坦白一切。总之,在她的某一写作过程中,“那本书总是气势汹汹地要走得比构思它的人快,比她本人快,比拿钢笔的那个人快。”她在1991年说。玛丽?多纳迪厄的真面目,她在印度###的壮举,女儿天天数落而她从印度###回来时愤怒地为自己辩护的那个“缺点”,感觉到自己不被承认、不过是个“小小的不幸者”、“肮脏的人,我的母亲,我的爱”,一切都交响在未来的作品中,陷入失望的巨大“洞穴”,广岛和奥斯维辛更加剧了这种失望。
然而,她欣赏玛丽?多纳迪厄,欣赏她像农民一样高大的身材,她的信心,她的勇气,她的“疯狂”。法国官员卖给她“柬埔寨贡布附近”容易被水浸、被潮水侵袭、无法种植庄稼的没用的土地,被潮水冲上岸的动物尸体常常在那里搁浅。她知道自己受骗时,真的发疯了。
她爱玛丽?多纳迪厄,却又不承认,因为她在与命运作斗争,就像她所读的小说中的那些女主人公,勇于冒险,桀傲不驯。在游廊中,当晚风吹来,她躺在长椅上休息时,她会回忆起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夜晚和角落里的沉默。但她知道,母亲有自己的偏爱。如何抵挡玛丽?多纳迪厄本人或许也在抵抗的东西呢?她无能为力,所以变得不公平了。所以,从童年的时候起,一切就已经带有死亡和流放的痕迹。人们往往忽视缺乏爱和关心所造成的巨大伤害。很快,玛格丽特?多纳迪厄就向失败低头了,“我总是被人抛弃”,她后来曾这样说。由这种痛苦而诞生的作品,如同对理想的幻象,将充满甜蜜的感觉、亚洲和卢瓦河流域金色的阳光所产生的美、世人对圣母的赞歌,依恋可感觉到的甜蜜的东西,如花香和花园、平静的海滩等。在这些东西旁边,生存的不幸和激情会大大增加。从这个母亲身上,她也继承了一切,甚至在1996年3月她最后的日子里,虽然她已神智不清,她仍然叫道:“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她继承了母亲的一切:暴力、疯狂、意志、英雄主义、小市民的心理和社会正义感,并且确信自己会失败。
为了摆脱家庭这座棺材,逃避死神的魔爪,玛格丽特?多纳迪厄想投身于“城市、道路和欲望”,独自躲避仇恨,独自获得知识:“对那种危险的爱好,已经在我身上扎根。”好像是因为缺乏母爱,她才流浪街头、去当妓女的。
一天,她上了一艘渡船去西贡。她熟悉这趟旅行,船上都是一群一群的当地人,吵吵嚷嚷,叽叽呱呱,笼子里装着受惊的家畜,渡轮在沉重而浑浊的湄公河上慢慢地行驶。她可能是船上惟一的欧洲人。她并不害怕。她凝视着从眼前流过的景色,戴着一顶黄檀色的男式毡帽,穿着镶丝袜子,裙子是她母亲的,与她的年龄不相称。没关系!她没有真正的年龄。她15岁,行驶在“生命的宽阔高速公路”上,迎接世界的未来,自由,天真的自由。那个中国情人就是在这里出现的。大家已经知道那个故事,也许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一个编造出来的传奇经历,这个传奇在她的一生中越来越成熟,最后变成真的了。那个中国人很有钱,很英俊,他让她懂得了快乐,懂得了大胆地满足欲望,好像也是他促使她写作的。
第一章 写作的场所(5)
因为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始于家庭的愤怒和疯狂的欲望。一切,包括写作这一职业。母亲不想听到这些。考完数学再说!她大声地对她嚷道。考完后就与我无关了。但在这里也一样,怎么能逃得掉追赶和包围呢?如何能避开写作这不可避免的活动?
要重新建立这种联系,怎能不写作呢?要避免这种与渴望家庭温暖同样理所当然的分离,怎能不写作呢?
“不可能的生活”,正如她以后所说的那样,她体验了。在故乡有时沐浴其中的温柔里,在刚刚盛开的茶花的温暖中,在热带丛林固有的甜蜜中,她抓住了可怕的回声,捕获到了一种野性。她总是回想起那个女乞丐,她把孩子送给了母亲,好像那是个布娃娃似的。母亲把那个孩子交给了小玛格丽特。她照顾着他,像做任何事情一样狂迷,她后来是用“狂迷”这个古老的词汇来形容的,于是她便不顾一切地写作。
她将跟随着那个在湄公河边流浪和消失的女乞,她也将是沙湾那吉1的一个小要饭的,可怜地流浪,沿路乞讨,寻寻觅觅,听凭无法预料的命运的安排。
关于童年的想象充满了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将在她的作品中驻扎、钻洞。“洞”,她喜欢用这个词来指写作这口又深又黑的井,那是写作所需的秘密活门。“洞”是用来指她的“黑屋”的,一团团记忆纷至沓来,堆积在那里,她,一个作家,充满火热的激情,顽强地驱逐它们。
在这个童年的世界里,永隆省的总督夫人伊丽莎白?斯特里特的神秘面孔以安娜…玛丽?斯特莱特的名字从深渊中出现。杜拉斯观察着她,偷看着她,觉得她非常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