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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范青稞心情好起来。
想到这屋里的人,席子除外,都在毒品的炼狱里煎熬,前面还有戒毒的磨练,优越感油然生起,随之滋生出同情。
心想这里的病人毕竟是自愿来戒毒的,良心中还有未泯的星光。
昨晚上,你没听到什么吧?大姐。
庄羽心虚地说。
没听见。
什么都没听见。
范青稞恨不指天为誓。
庄羽聪明过人,从欲盖弥彰里感觉了她的好意。
心想这个一直板着脸、小心翼翼察看别人的大姐开始合群了。
大姐,远亲不如近邻。
咱们得互相多帮衬。
庄羽甜得腻人。
你们这样恩爱的夫妻,在奸人里,也不多。。。。。。范青稞话没说完;自己脸先红了。
这话里至少有两处埋伏着影射。
一是昨天晚上的响动,刚才还矢口否认,此刻不打自招。
其二是〃奸人〃,虽说吸毒的人,不能算奸人,但当着人家的面这样说,终是不妥。
敏惑的庄羽却全不计较。
此是范青稞多虑,吸毒的人,廉耻淡如纸。
再者,范青稞讲〃奸人〃的时候,把自己算在奸人里面。
庄羽不知她有诈,大家彼此彼此,并无含沙射影的感觉。
支远心事重重的样子,起床后默不作声地出去各处查看,好像侦查地形。
席子到水房去洗主人换下的衣服袜子,只剩范青稞庄羽对坐。
庄羽闲着无聊,问;大姐,你怎么染上这玩艺的?范青稞便把昨日说过的故事,又照本宣科了一遍。
庄羽哈欠连天,范青稞惭愧自己的简单乏味。
几分钟,她的经历就讲完了,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看庄羽化妆。
我说你这个大姐,我辛辛苦苦听你说了半天,你就不肯关心关心我?也太瞧不起人了,好歹有个礼尚往来,是不是?庄羽的眉毛只描了一条,回过头来,气哼哼地说,一张阴阳脸滑稽地耸动着。
范青稞发觉,吸毒人的思维逻辑,受毒品干扰,发生畸变。
比如一般的人,以吸毒为耻,生怕自己牵连进去,谁要说他吸毒,必得咆哮如雷,洗净耻辱。
一旦吸了毒,事情就颠倒了,觉得这正是自己显著地与众不同之处。
你漠视他的特长,就是大不敬。
范青稞惶惑了一下,随机应变道,看你正化妆呢,怕你一说话把嘴唇画歪了。
荷!这算什么打搅?我乐意给你讲我的故事,比你的好听多了。
要是编成电视连续剧,保证能演50集!范青稞心里想听,故意装做不相信的模样说,是吗?庄羽极强的表现欲被催得如火如荼。
她化好妆,点燃一支烟,缓缓地说。。。。。。我可是奸人家的女儿。
父母都是革命军人,高干。
高干这个词,现在叫人给说俗了,是人不是人的,都说自己家高干。
高干是那么好叫的吗?真正的高干,就是文革以前的十三级干部,原装红色贵族。
至于以后什么司长局长的,爵是到了,我信他们捞的实惠,比文革前的老干部海去了,可他们的后代永远没有以前高干子弟那种派,那种纯洁高傲的劲头、优越到头发梢的感觉是先天的,学不会,像麝香一样,得从肚脐那儿散出来。
按说我这个年龄段里不配有什么真正的高干子女了,父母早更年期了。
但我妈比我爹年轻,在文革挨斗的时候,还怀了我。
要是平常日子,我妈一定不能让我生下来。
她也是领导干部,为了精干工作,肯定毫不犹豫把我做了。
真要感谢那些革命造反派,他们根本不给我妈上医院的机会,我妈也不知道我来了,还以为自己天天受刺激,生理不正常了。
我是在干校生的。
来的那么不容易再加上不是时候,父母反倒给了我极大的溺爱。
有一个故事说一个犯人,在他临死的时候,对法官说,他想见他妈。
法官就让他见了。
没想到他一见了他妈,就把他妈的奶头,给咬下来了。
我第一次听这结尾,就特恶心。
这一定是男人编出的故事,他们就想当着众人,说那个结尾,心里就满足了。
你一人犯罪,关你妈什么事?又不是幼儿园小孩,这不是株连吗?对了,我都说到哪儿了?对了,关于妈。
他们溺爱我,我至今感谢,给了我一个快乐无比的童年。
现在人们一说文革就是多么痛苦,我可真是只有高兴,无忧无虑地玩,蓝天白云大地野花。。。。。。我想,以后的城里孩子,再没有那么自由的日子了。
后来平反,回城。
要是我父母一直受难,我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哪个大文豪说过,从小康堕人贫困,好像是很悲惨的事。
我觉得他说的可不准,他只过了那一种生活,就以为这是天下最惨的事。
其实更惨的是靠了外力,从贫困进入富裕,简直就让你精神上得疟疾打摆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从小康下来的人,多半有出息,他们就不停地讲自个儿那点故事,大家就信。
从贫困上去的人,多半都毁灭了,没人知道他们的下场,知道了也不同情,他们才是最惨的。
不说这个了。
还说我的吸毒史吧。
别一听说女人,特别是漂亮年轻的女人吸毒,就想起打工妹、娼妓什么的。
她们什么层次?她们哪里吸得上毒?毒是随便的人就能消受的吗?就是吸了毒,也是傍上大款以后,才洋起来的。
旧社会,还真有些穷人吸毒。
那会儿大烟便宜啊,有人干脆自产自销,贫民也能闹两口吸吸过瘾。
不是有个电影,叫《突破乌江》,白军冲锋的时候,一个胖军官在后面挥着枪喊,弟兄们,给我冲!谁冲上去,我赏二两大烟土!二两啊,乖乖,差不多100克了,什么价钱?按时价,就是8万块钱啊!就算是小秤,也够吓人。
回到城里,我开始读书。
不是吹,我的书一开始读得不错,后来是体育害了我。
因为从小在庄稼地里跑,我的体格比一般城里女孩,壮多了。
学校就60米跑,100米跑,200米低栏,400米接力。。。。。。都安排我上。
那时幸好还没有女子马拉松、中长跑,要不马家军也会挑上我。
我给学校挣了很多荣誉,自然也耽误了我不少工夫,学习落下来了。
不过那时我一点都不害怕。
学习为的什么?不就是升学吗?我是体育特优生,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没为考学犯过愁,都是一路绿灯,顺风直上。
我现在算明白了,体育保送生,是非常残害人的制度,学校为了自己的利益,图虚名,把学生引进火坑。
那时候小呵,不懂这个道理,看到同学苦苦读书,自己还特得意。
偶尔也发愁,碰到区里来检查考试,正好又要打比赛,功课做不出来,挺丢人的。
我就说,不去比赛了,我这回要得个100分,叫那些说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大跌眼镜。
校长好言好语劝我,说,一次考试有什么了不起,你想要多少分,说吧,我就给你填多少分好了。
我说,我不单单要分,还要我那张卷子。
那时真傻,在我的小心眼里,认为分数是假的,卷子是真的。
当时马上要打全市比赛,学校把我像神仙似的供着。
校长立刻对一个老师说,你马上给她做一张卷子。
于是,就在我面前,那位我平日最佩服的数学老师,拿出一张卷子,端端正正地写上了我的名字,然后替我写完了整张卷子。。。。。。我这一生,当然现在说一生这个词,好像还早了一些。
但吸毒的人,也算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不定哪天腿一蹬就死了。
所以我用〃一生〃这个词,也算比其他我这个年纪的人,有资格了。
这辈子,我有过许多万念俱灰的时候,要不,我不会染上白粉。
可我最大的绝望,是站在代我写卷子的老师面前那几分钟。
我特别恨她,如果我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女老师,我会把她杀了。
她亲手把一个女孩子心中非常美好的东西,毁了,毁得连渣滓都没剩一点,还挖了个大坑,把它永远地埋葬了。
我突然对体育,充满了仇恨。
是它,让我处在一种古怪的地位。
一面学校非常宠着你,因为还得指着你为学校争光呢。
另一面,大家全都看不起你,觉着你不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是骗子,人们的脸色和眼光,像水银柱似的随着时间变化。
赛季来临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春风拂面。
比赛一过,我把奖杯刚一交到校长手里,马上就冷若冰霜。
我恼火极了,干脆报复他们一下,一次比赛,故意跑得一塌糊涂。
这下可好,倒是表里一致了,全都横眉冷对,好像我是一个大骗子,根本就没有夺冠实力,整个一个滥竽充数。
轮到下一次,我发了狠,非要拔个头等,给那些斜眼看我的人,狠狠一棒,打他们个脑震荡。
我跑得出奇的好。
从来就没有那么好过,简直是把鹿蹄子剁下来安我脚腕子上了。
从那一刻我才知道,爱给人的力量,绝没有恨的劲头大。
我以后再也没跑过那样好了。
那一次,把我一生的速度,都用完了。
比赛结束之后,我很趾高气扬了一阵,每天雄赳赳气昂昂地在说我坏话的人面前,走来走去。
有一天,我突然泄了气。
我就这样一直做个体育花瓶混吗?当时就要考大学了。
中国最著名的学府,已经要去了我的档案材料,他们才不在乎我的学习成绩怎么样,只求我跑得快。
只要别在他们录取之前摔断了腿,我就会成为万人向往的名牌大学学生。
校园里到处是苦读的身影,我像骄傲的企鹅一样乱逛,感到极度的空虚和厌烦。
滚他妈的的蛋吧!体育!滚他妈的蛋吧!大学!我对自己说。
我老爹后来到特区工作。
他的老战友常到我家作客。
一天,爹妈正在夸耀我一定能考进名牌大学时,我说,我要当兵。
就像谁往客厅里扔了一瓶酒精,空气都烧蓝了。
孩子,干什么都要顺应潮流。
在我和你爸爸那个年代,当兵闹革命就是潮流。
现在的潮流是上大学。
一个人不能逆着潮流动,知道吗?过去是打仗的年代,会干革命就行了,革命就是我们的手艺。
现在你必须有一门技术,上大学就是去学饭碗。
首长伯伯说。
我特喜欢听爸爸和他的老战友谈天。
和冠冕堂皇的场合不同,他们在家里说真话,很坦率的话,外面绝对听不到。
就像祖传的宝贝,只有自己家的人才能看到,外人是不配看的。
我说,伯伯,您说得很对。
可我到了大学,也学不到手艺,是他们利用我的手艺。
我不想给他们卖命了。
当年,不是也有许多富贵人家出身的青年,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吗?我不想按照预定的路线走了,我要造反。
伯伯笑了,说,你是小姐身子丫环命。
父亲斥责我,说丫环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除了体育;还能做什么?!如果他不说这个话,我还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连我的亲爹,也看不起我。
从第二天开始,我每天依然背着书包照常出门,家里人以为我上学去了,其实我在街上乱逛。
我经常比赛,停学是常事,学校居然也没有人计较。
我平安地混到了正式高考的日子。
那天父母要用公家的小卧车,送我到考场,我说,别摆那谱了。
我晕车,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要是把我的脑浆颠开锅了,只怕连最低的优待线也过不了。
他们只好作罢。
拒绝考试,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伟大最光明的事。
考场我还是去了。
就像一个人临死前,要告别生养他的村庄,虽然他憎恶它。
我看到学校门口挤着黑压压的人群,都是送行的家长。
报上总是说,家长不应该不放心孩子,干嘛老像探监似的围在街上?我真奇怪那些大报小报的记者,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一个事,都搞不清楚!哪是家长愿意守在考场,是老师说了,告诉你们的爹妈,考试那几天,别尽惦记着几个奖金,一定从早到晚呆在门口。
教室那么小.满屋子挤着赶考的举子,真热昏一个两个的,谁负得了这个责任?自己家人外面守着,中暑了拖出去的时候,好快送医院。。。。。。我见同学们被家里人包围着,千叮咛万嘱咐,生离死别。。。。。。有一种很隔膜的感觉,好像隔着玻璃缸,在看一群抢食吃的鱼。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