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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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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若鱼疯了一样地跑下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等的就是这声呼唤。
  是简方宁的来信。
  到处阳光灿烂,很有些春天的味道了,杨树胡子霸道地垂在枝头,似掉非掉地摇曳,显出一种糜烂的萌芽状态。
  身上很暖和,人声鼎沸。
  沈若鱼很沉着地拿着厚厚的信封,在上楼的时候,才觉出楼梯上的阴冷。
  这封信是简方宁生前寄出的,一直在人间周转。
  但沈若鱼手指颤抖不停,纸里面满含另一个世界的信息,寒冷如冰。
  信封里的内容,由两部分组成。
  一页短信,另外是些随手写下的记录,直到简方宁神智昏迷的前十分钟。
  若鱼:你好。
  当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不在人间。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相知就是一切。
  我们就是再继续交往几十年,了解也不会比现在更多。
  一个人最基本的品质,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奠定。
  阅读一个死者的文字,不是一件愉快的工作,所以我很抱歉。
  但是,我有一些事需要向人倾诉。
  我无法完全预计我身后的事情。
  我把这副担子交给你,请你帮我一个忙。
  好在,它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有些国家规定,一定要有自杀的客观证据,比如遗书,自杀的判断才能成立。
  我会写一个简单的条子,但我知道它可能说明不了太多的东西,我爱生命,但当我不可能以我热爱的方式生存时,我只好远行。
  我的面前摆着满满一瓶三唑伦。
  我相信它,胜过一把手枪。
  这瓶药是我用〃范青稞〃的名字开出来的,用的是一张红处方。
  好了。
  我相信人的生命会以另外的方式存在,我们在天空以飘荡的颗粒相见。
  但愿那是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但愿我们并肩飞翔。
  简方宁张大光膀子住院是孟妈收他进来的。
  滕医生病了,病得好奇怪。
  前一天还好好的,半夜突然剧烈地水泻。
  第二天来不了,临时需要有人在门诊值班。。。孟妈刚下夜班,说别人都忙,她愿意顶班。
  我就让她去了。
  她收的第一个病人,就是张大光膀子。
  那天我正和景教授研究学术会议的论文,待我知道,木己成舟,张大光膀子住进了蔡冠雄的病房。
  我对孟妈说,你怎么把他收进来了?我不是在全体会议上讲过,这样的病人,病史很可疑。
  况且他病情复杂,戒毒非常困难。
  孟妈不软不硬地对我说,我只记得您说过,门诊医生有权决定是否收治病人。
  我噎住了,我是说过这个话。
  滕医生的病,第二天就好得无影无踪。
  我怀疑孟妈给滕医生的茶水里放了泻药,怀疑她收了张大的金子。
  但是我没有证据。
  果然,张大光膀子是有血案在身的逃犯,迫不及待地住进医院,是为了寻找一处避风港。
  公安局带着手铐,到医院来逮人。
  我说,请稍等,好吗?执行任务的队长说,如果人犯逃跑了,这个责任谁负?我说,我负。
  他说,你负不了。
  我承认他说得对,一个医生,不能干涉公务。
  但我恳求,让病人出了我的医院门,再行逮捕。
  他病情很重,又用了种种药物,没有逃跑的能力。
  这一点,以我的医学知识,完全可以担保。
  医院里还有许多其他的病人,大张旗鼓地行动,可能对病情造成不良影响。
  队长默不作声地退后半步,给了我协助。
  张大被架出病房。
  他走出院门的第一步,就上了铐。
  罪有应得。
  但是他的随从喽罗恶狠狠地对我们说,等着吧!人是在你们医院没的,我们就找你们医院算账!他的两个老婆,闹得很凶。
  大老婆是要人,小老婆是要钱。
  医生护士很有几分恐慌。
  说吸毒的病人,多是戴罪之人,这件事是个警告。
  深夜,我的BB机上显示出了一行奇怪的文字:三重铁门,绝非桃源,警惕孟妈。
  什么意思?没有署名。
  说它是呼错了,但铁门二字,分明是指我的医院。
  不是桃源,就是说不是风平浪静,其乐融融。
  至于孟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百思不得其解。
  我感谢这告诫,但想不出他是谁?孟妈来找我,说她要辞掉这份工作。
  她本来就是退休反聘的医生,来去自由。
  但在这种时刻辞工,分明有一种临阵脱逃的怯懦和动摇军心的险恶。
  我说,什么理由呢?她说,没有理由。
  不想干就是不想干。
  你管不着我。
  我说,孟大夫,辞工当然是可以的。
  但我很希望大家能同舟共济,度过暂时的困难。
  如果你一定要辞,请给我一个理由。
  哪怕是瞎编的理由也行,我需要对大家有一个解释,安定人心。
  孟妈说,你一定要听理由,我就告诉你。
  我在外面,自己开了一家诊所,你这里的一套,我都烂熟于心。
  到了那里,我就是院长。
  这个辞工的理由,还算说得过去吧?本来我是不忍心告诉你的,看你追问得这样苦,就发了慈悲。
  谁让孟妈是个好心人呢!我手指冰凉地给她签了有关手续。
  。。。。。。秦炳来找我。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换了一身名牌西装,头发不知打了多少摩丝,每一根都发出蓝色的光辉,锐利无比。
  院长,我的药,怎么样?他开门见山。
  不错。
  我说。
  临床实验的效果很好,基本上达到了你祖父的设想。
  不过,因为疗程还没有最后完成,距他要求的〃目光精彩,言语清亮。
  神思不乱,肌肉不削、气息如常,大便不结,形神俱佳〃的状态,还有一段距离。。。。。。我说。
  但是。
  我等不了啦!他对我的话,不感兴趣,嚷起来。
  您在等什么?我不解。
  我们不都是在等实验的结果吗?我说。
  等钱,秦炳很干脆地说。
  我们不是已经把科研经费支给你了吗?这已经是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而且用于配药,已经够用。
  我说。
  我不是指的这个。
  我说的是,买断。
  我需要一笔钱,让我们全家过上好日子,我等不了你们这么慢腾腾的临床验证。
  有没有用,现在已经看得出来了。
  他低着头,不看我,一口气把上面的话说完。
  我说,你不能过河拆桥。
  他说,那你也不能总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火了,说,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炳说,你们医院的医生孟妈,领了一位外国先生去看我。
  说他们对中国的中医药很敬佩,很欣赏,他们愿出大价钱买我爷爷的方子,还有他的医书多少钱?我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
  我知道事情已逼近一个坚硬苦涩的内核。
  秦炳说了一个很天文的数字。。。我不知道孟妈领来的这个外国佬,是否真的能给面前这个穷酸的小人物这么多钱。
  但我根据现有的临床实验,已经有把握说,中国方子的价值,当远远在这个数字之上。
  我说,你爷爷的方子,可以卖得比这个价钱更高。
  秦炳感激地说,简院长,您真是个奸人。
  您不压价,您实事求是。
  我知道您下面的话是什么,我应该把它卖给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医院。
  可是,钱呢?你们连配这几副药的钱,都让我垫付,什么时候才能把硬邦邦的票子,装在麻袋里,运到我家?我等不起了。
  我爷爷已经死了,我爹也死了。
  再这样穷下去,我也快死了。
  您会说这个方子死不了,是的,方子活着。
  方子可以救人,可我们家呢?得益的是别人,我们有什么好处?谁来救我们家?这是我们祖传的宝物,我们一家人今后就指着它哪!我也不愿意卖给外国人,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可你们只说要方子,要药,就是不给钱。
  我等不了,我们家人等不了。
  您说我是见钱眼开也好,说我是小人也好,我都认了。
  只其您现在给钱,哪怕只有外国人出的一半价,我都认了。
  谁让咱是中国人呢。
  可您要是没钱,我就不再给您药,反正咱们已经钱货两清,谁也不欠着谁了。
  秦炳说完这一席话,好像把一个天大的包袱甩下了,安静地坐在那儿吸烟,像一个局外人。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能兑现的语言,在金钱面前,苍白无力。
  我说,我明白了。
  秦炳。
  给我三天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如果我没有电话给你,你爱怎样处置你的方子,就怎样处置吧,它毕竟是你家的财产。
  秦炳说,就这么简单?我说,是啊。
  我不能拦着你们全家过好日子。
  他显然非常高兴,说,没想到这么容易。
  我以为您会把我臭骂一通,我苦笑,说,印象中,我真的是那么严厉吗?他说,孟妈说,您对见钱眼开的事,深恶痛绝。
  要我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预备着挨骂。
  我说,谢谢她对我这么了解。
  秦炳走了。
  三天。。。。。。三天!区区七十二小时,我去找景教授。
  景教授听完我的话,从书堆里抬起头,平静地说,没有办法。
  我们不是大财团,根本就没办法买断。
  无法同外国公司较量,只有认输。
  我说,那我们就把这样一个很有希望的中药方剂,拱手让外国人研究,占领世界市场?景教授说,我想,不论是谁在研制,只要他真正用于病人,对人类有好处,我们又何必那样狭隘?在我们手里,也许很长时间内,都是这种作坊式的生产,难以扩大影响。
  再说,吸毒人群主要在国外,由他们来研究推广,效果会更显著。
  我说,教授,想不到你是一个卖国主义者。
  景教授说,我爱科学甚于爱祖国。
  我回到办公室。
  最近,我越来越愿意在办公室停留。
  我喜欢那种宁静的空气,它使我清醒和振作。
  我凝视着那幅〃白色和谐〃。
  阳光照耀在上面,幽蓝色的海面,有一种毛绒绒的立体感。
  我喜欢这种略带恐怖感的震撼。
  很想静下心来,把近日纷乱的思绪,现出一个头绪。
  有人敲门,是护士栗秋。
  简院长,我想同您谈一谈。
  她说。
  我说,有什么事。
  同护士长谈吧。
  如果她解决不了,再让她反映给我。
  好吗?我说着,预备关门。
  没想到,她把一只脚尖抵在门框和门扇之间,使我无法把门关上。
  如果硬要关,就会碾伤她的脚,我气恼地接受了她的来访。
  有什么事,请快说。
  我只能给你五分钟。
  我很不客气。
  院长,我只要一分钟就够了。
  我要辞职。
  栗秋很呆板地说。
  我不知道这是为了掩饰她心中的高兴还是悲伤。
  看来我的医院真是风雨飘摇。
  为什么这么多的人要辞职?哪天我这个院长也辞了职,就万事大吉。
  说说辞职的理由吧。
  我心里很慌乱,但声音力求镇定。
  我已经习惯在众人面前,把自己的真实感情埋藏起来。
  因为我要结婚,栗秋依旧呆板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我松了心,说,结婚是好事,它同工作并不矛盾。
  为什么一定要辞职?我和护士长都有家,我们并没有辞职,不是也工作得很好?栗秋抬起头,我才看到她眼中的傲慢。
  我的丈夫和我的婆家,都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是他们要我辞职的。
  她不再用一种下属的神情同我对话,而是成熟女人的平等交谈。
  我说,对不起。
  我忘了问你的夫君是谁?她好像一直在等着我问她这句话,并为这一问题的姗姗来迟而恼恨。
  见我终于发问,喜笑颜开地说,您认识他的,就是北凉。
  我一时想不起这个叫〃北凉〃的,是个什么人。
  虽然他的名字有几分耳熟。
  我说,对不起。
  我可能有轻度的脑血管硬化,记不起这个大名。
  可以提示一下吗?北凉的母亲曾经带他住院,他和郑琪仁斗殴,划伤了护士长的脸。
  院长,咱们这里发生这种事,并不多。
  就不说他家背景,北凉也算大名鼎鼎的人物,您真的忘了吗?我不信。
  您是想借此挫挫我的傲气吧?其实,何必呢?我嫁得再好,也比不过您干得好。
  在这个世界上,我佩服的女人不多,您算一个。
  栗秋说得很认真。
  喔,小姑娘。
  我谢谢你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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