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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说我经常做着奇怪的梦,我不知道你是否也做同样的梦。如烟告诉他长久以来她心中的困惑和当她看见梦中情景出现在他画中时的震惊。李贺显得难以置信,但是他平静地说,不,那并不是我在做梦。那只是一幅风景画,画中显示的是一个小镇,也许你没有看出来。李贺的表情这时候显得很痛苦,他陷下了头,沉默一阵,他说,这是一段痛苦的经历,我从不愿对人提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梦见它,我以为你的相貌只是偶然和她相似,可是听了你的述说,我感到震惊和迷惑。如烟茫然地说,你在说什么。李贺喃喃地说,也许仅仅由于相貌相似,而产生了心灵感应。如烟说: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李贺从失态中平静下来,他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寥寥几笔,然后递给如烟,他说,也许你可以去这个地方看一看,它能帮助你解答心中的疑团。如烟看见纸上写着通德县水镇。她心中一颤,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心颤。她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那幅风景画为何显得那样神秘和不可琢磨。李贺说,这仅仅是绘画手法上的处理,如果你能明白表现主义的意义,你就会明白。如烟后来感觉对这段谈话如梦境一样不可捉摸。如烟可以对李贺的话置之不理,然而那诡谲的景象甚至已开始充斥着她的生活中,她变得更加惧怕。她躺在床上,推着死尸,都能感觉到有一个她目光淡然地看着自己。她并不说话,那相貌仿佛自己,也可能模糊不清,然而她在无时无刻都分享着如烟的生活。如烟重新拿出李贺写给她的那个地址,她目光凝聚在上面时,往事如烟般展开。
如烟收拾行装,她现在明白困惑在她心中的失落也许能在这个称为水镇的地方找到。火车上的旅客多数做短途旅行,如烟也是如此。坐在如烟邻座的是位老年妇女,她拿出相片给如烟看,她说,这是我儿子,他湖南去工作,春节都没有回家,所以我要去看望他,姑娘你是回家吗。如烟听到回家两个字,浑身一颤,她摇头说,不,我是去旅游。老年妇女问,就你一个人,如烟点头说,对,我是孤身一人。老年妇女拿出她的水果糕点热情招待如烟,如烟吃着桃子说,你也是一个人么,你儿子为什么不回家来看你。老年妇女叹了一口气,如烟可以看见噙在她眼睛里的泪水。窗外的景象被绿油油的农田所取代,火车飞速奔驰时,如烟偶然瞥见铁路边两个人交头接耳。随后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灿烂的紫荆花,鲜花怒放,展现一片令人惊喜的清香。火车徐徐驶入站台,如烟望见许多人在站台上飞速地奔跑。如烟收拾行装,对老年妇女说,希望您儿子明年能够回来看你。老年妇女往如烟行囊里硬塞了许多水果,她的这种热情,使如烟沉闷的心现出了一点光明。
如烟要去的地方是水镇,所以她在通德县并没有停留。水路在这里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船在漆黑的水中行使,沿途看到的景致使如烟惊诧不已,她想,天哪,我正走向梦中。橹声埃乃,推开水波前进。起初是星星点点的房屋,随后连成一片,河边有用青石板堆彻成的街道,五颜六色的衣物晒在凌乱的晾衣绳上,有人在岸边行走,有人在河边捣衣服。一座石拱桥出现在水面上,仿佛伸懒腰的猫。阳光可能并不耀眼,但如烟看到那座桥时,阳光却如雨滴般落来。就是这里了,船夫说。如烟迷茫地望向四周,这就是水镇?她问。船夫把船摇向岸边,停下了。如烟登上了码头,好奇的四处张望。也许是名叫水镇的缘故,夕阳的金光撒在空气中显得湿漉漉地沉重。如烟看不出水镇的风景同那艘尖尖的黑桅杆船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幅水镇的风景画何以显得那样诡谲?
如烟沿着街道前行,她来到石拱桥边,想了想,她并没有上桥,她目光斜余里看到了河岸青青草地。草地上来来回回有骨棱如竹的脚印。如烟不由一怔,这点点青草地何其熟悉,曾几何时,柔软如毯一样的感觉走过她的心中,她能捕捉到的就是这种青翠欲滴。在草地上有野葡萄在浅浅的脚印两边蓬勃生长,宛如受惊的蛇。如烟呆呆立在草地中央,看那斜阳渐渐地沉去。有人走到她身边停住了脚步,如烟侧头望去,她被他脸上的骇异惊呆了,他的震惊表现得如此强烈,甚至使如烟感到他看到的自己是鬼魅。这个人颤声说,你是水妹么,原来你还没有死。如烟记得李贺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知道自己正在走进一段尘封往事,也许谜团也开始向她昭示,也许谜团将永远无法揭开。如烟看那人远远离去,他害怕的神色中掩藏不了好奇。如烟想他可能会告诉其他人关于自己的事,她知道人们会怎样议论自己,但显然有另外一个她在这里生活过,痛苦过也欢笑过。
如烟看到了数步外沿街开着一家杂货铺。不知出于什么印象,她向它走去。杂货铺卖一种治头疼咳嗽的褐色药粉,同时兼卖南国锡纸、梨膏糖。店铺柜台的后面坐着一位妇女,布满皱纹的脸如同水镇纵横交错的水路。如烟走到柜台前,并没有说话,阳光被她的身影挡住,涌起的阴影突射到这位妇女的身上,她吃惊地抬头,恰巧与如烟目光相对。天色滚动般地暗了下来,空气中或许流动着墨汁,因此使夜色深浅不一,有变幻不定的迹象。然而还有一丝诡谲,如烟得出这种印象是从那位妇女奇怪的表情中感觉到的。中年妇女紧张地站了起身,天哪,她喃喃说,你还活着。如烟被一团迷雾包围,迷雾随后散开,使她顿感毛骨悚然。她霍然回身望去,她看见了那幅梦中诡秘的景象缓缓驶来,一模一样。
如烟几乎要大声地喊出来,原来是这样。那艘尖尖的黑桅杆船是一排起伏的房屋,绒毯一样的大海竟是这条漆黑的河流,水声潺湍,敲荡着她噩梦的胸口。夜色遂成柔软的水波荡漾在她脑中,如烟如雾的感觉同梦中的意境一模一样。中年妇女极大的震惊仍然没有退却,她缓步走出店铺,她要想握住如烟的手,但她迟疑地凝固了伸出的手。如烟自言自语地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时候夜空飘下了霏霏细雨,仿佛一团雾气在河面上蔓延,可以望见河对面的灯光幽暗,明灭不定。现在如烟踏行在她自己的梦中,梦依然向她展示的是一个疑团,如烟无法看清本质。她心中隐隐有个感觉,也许她对这个环境再熟悉不过,但有一个痛苦的痕迹阻挠她的思路深入下去。如烟怔然呆立,雨丝很快打湿了她的黑发衣衫。中年妇女迟疑地说,你想不起来么。如烟蓦然一惊,她想要点头,内心深处却涌起一个强烈的尖叫,不,不是。如烟裹紧衣领,她意识到这场谈话也许会对自己很不利,她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是好。陡然之间,某一处的窗户打开了,在迷雾一样的雨中显得并不真切,但那灯光荧荧,剪出一张布满沧桑的脸,如烟讶然望去,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翕动,她听见他说,回家吧。如烟一怔,便看见窗户砰地合上了,灯光一闪而逝。如烟吃惊极了,她转头看去,那个中年妇女居然对她微微一笑,如烟想,不,她不知道。恐惧变得如此强烈,使她发冷地心跳,她疾步快走,夜色如同被搅动起来,变得烦躁不安。
也许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但是脚仿佛指挥着大脑,她穿过一排沿河的房屋,走入一条屋缝之间的小径,这里找不见一丝灯光,浓厚的阴影似乎都回荡着如烟砰砰的脚步声,如烟想,这是梦中纵横交错的纹路,我正在穿越它。在幽径的尽头是一些残墙断壁,漫漫地丛生着野葡萄藤。如烟在它面前停住了脚步,怔了怔,或许是想了想,她俯身扒开草丛,在一块长满青苔的方砖下,赫然放着一幅画。如烟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击打声,她缓缓地把这幅画打开,仿佛久远之前,她也曾做过同样的动作。画纸已经泛黄,这仅仅是一幅铅笔画,画中的线条细腻柔和,尽管有些地方已经剥蚀,但是因为它是一幅写实画,如烟还是能一眼看清它。如烟震惊无比。也许在神态和着装方面,如烟和画中人物还有着差距,然而画中人物的面目五官,赫然就是如烟她本人。如烟摇摇头,不,这决不是我。她想所有的人都把我认成她,但我决不是她,我是如烟,从未来到过水镇。但是我——为什么会找到这幅画,如烟痛苦地想,这是为什么?
夜色仿佛顺着雨丝滴滴而落,在一片寂静中,如烟渐渐有所感应。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如烟可以看见她在街道中奔跑,月光正如现在被阴云遮住,天空或许还落着小雨,溅起的水珠淅淅沥沥,起初她跳动的脚步声并不响亮,随后她可能转入一个胡同,胡同逼仄狭窄,脚步声便如同回荡在空谷里,她跑到如烟的面前,她蹲下身,在草丛深处藏好了如烟手中拿着的这幅画。她想了想,在画上垫了块红砖。然后她转身离去,她经过如烟如身边时,目光投来一瞥,如烟浑身一颤,她的五官清楚明白,仿佛如烟镜子里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如烟看她远远离去,直到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如烟所能想象的在此止步,她不知道她将走向何方,但如烟能感觉到不祥之兆,如同她曾在梦中所嗅到的感觉,那长久的颤动的不安。
如烟的浮想,使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有了眉目,然而问题是,那个年代或许已是尘封结垢,但如烟遥想往事时,竟是如此清新欲滴?如烟的眼前闪过杂货铺的那位中年妇女,如烟感到有必要重新和她相见。正如所有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样,仅仅出于本能。如烟回到漆黑的深巷中,雨飘落在深巷中发出叹息的声响,柔和得宛如有一人与如烟擦身而过,如烟看不见他,可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微微气息。她走出深巷,迎面河岸力量粼粼的灯光带来了一团清风,使她明白这不过是泥土的气息。如烟一眼可以判断出那一溜房屋中并不起眼的杂货铺,她迈着坚实的步伐回到杂货铺前。这个时候如烟有一种感觉,她穿行在诡谲的梦中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新。杂货铺已经打烊,中年妇女把最后一把牙刷收进柜台里时,便看到了灯光外默然站立的如烟。她本来可以吓得大叫,然而对于如烟那种面孔,她曾经再熟悉不过。她心头的恐惧只是一闪而逝,心想你来找我,绝对不是出于什么恶意。她说,你想要说什么。如烟说,我不知道如何说起,可是我想你们都错了,我不是水妹,我是如烟。我来到水镇,是因为一个奇怪的原因。如烟的话说到这里便打住了,她想,水妹是如何的一个女子?
有一幅动人的景象如帷幄一样缓缓展开。这是从如烟内心得到的印象,尽管中年妇女正在向她讲述一段陈年旧事。记忆仿佛泛黄的旧报纸,只要把它打开,那个年代就浮出蒙蒙的水面,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那是发生在一个名叫水妹的姑娘身上的故事。她脸上常常挂着的微笑如同阳光一样灿烂。她生活在水镇这个狭小的环境中,这一点与如烟毫无相似之处。如烟听着中年妇女的叙述,思索渐如夜空中飘动的细雨,逐渐畅通舒放,如烟并不是水妹,但她却感到自己正在缓慢地走进那个年代,仿佛重新走进一个平静安详的梦中。
首先得到印象的是那座石拱桥,粉色的雾气可以形容为流淌在河流上。有一个年轻人背着画夹穿行在桥上,他踽踽独行如山岚的雾气,他本来是要继续前行,然而不觉间他蓦然回望,所看到的景象恰好符合他拟订的写生画内容。这个年轻人走到桥这边的青草地上,撑开了画夹。他的确是要画风景,然而有一个意外打破了他的计划,使他的这幅风景画延搁了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之中,他从一个写实主义画家转为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年轻人年轻人拿起铅笔,他本来是要勾勒出一个淡淡的轮廓,他抬头望向石拱桥背后的临街房屋时,风景却多了一处,那是一个少女,阳光勾勒出她柔美的脸庞,或许是恰到好处,顿使她成为风景画中最美丽的一部分。
少女的名字叫水妹。她不知道她在年轻人的风景画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她的举动并未配合这诗一样的意境,她大声喊叫的声音粗鲁地打碎年轻人安排好的意图。
如烟心中突地一颤。她仿佛看到了其中的悲哀,这对于水妹或者如烟,都是一个令人心颤的未来。水妹时常在杂货铺里买一些褐色药粉,她欢畅的神情如同清泉潺潺流淌。有许多老成的人默默吸着旱烟袋,透过青幽的烟雾,他们看到水妹和那个年轻人之间仿佛渐渐升温的热水,最后沸腾起来。那是一个朴实的年代,年轻人画架上反射着丝丝冷光,他为水妹简单地勾勒出一幅素描。他本来要把它加工成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