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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我看见,你是识字的吧?”
他说:“嗯。”
她说:“读诗吗?”
他说:“读过些八股文。”
她说:“看不出来。你会做八股了?”
他说:“因为不会,所以常吃我爹的耳刮子。”她咯咯笑了两声,这是他头一回听见她笑,心里竟有一点发痛。
她问:“晓得我的名字从哪儿来的吗?”
他说:“不晓得。”
她又问:“很俗,是不是?”
他说:“不是。小姐高古,所以以俗示人。”
她哼了一声:“胡诌。”
第二天,包纯善正在枣树下泡好一壶茶,枣花走来递给他一个册子,上边写满了字,还有许多圈圈点点。枣花说,是坊间淘来的佚名诗集,让他誊抄一遍。他双手接了,说今晚就能抄好。阳光和煦,映在枣花窄窄的脸上,漾出一片浅浅的红。她说:“我请爹爹放你一天假。”他说:“不必。”南掌柜正好从旁走过,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
过了一天,包纯善隔着窗户,把工工整整抄好的诗集交给了枣花。枣花说:“诗写得好吗?”他说:“很好。”她问,“好在哪里呢?”他说:“没一点小女子气。”她咬咬嘴唇,说:“你晓得是谁写的?”他说:“是小姐。”她吁一口气,说:“你也写诗好不好?”他笑起来,说:“我是个俗人,也是个穷人,一心想多做事,多攒钱,回家买地、盖房子,养活老母亲,娶个老婆,生一大堆娃娃。”
枣花目光如刀,盯了他一小会儿,“啪”地把窗户关上了。
南掌柜开始让包纯善摸算盘,晚上在灯下和他的眼皮下,结清当天的账目。包纯善的算盘声清脆、利索,二掌柜念,他打,一念一打,毫厘不差。他眼里有事,不懂就问,再过小半年,一个掌柜该做的事情,他没有不会的。他还学会了用两根指头夹了银元的中央,虚嘴唇噗地一吹,吹出好听的“嘤——嘤——”声。吹不出,那自然是假的。底下的人戏呼他“小掌柜”,南掌柜听到了,脸上也没有愠色,但就是不给他长工钱。对工钱,包纯善从来不多问。快到一年的年关了,南掌柜让他去讨几笔小债,他都顺利地讨了回来。南掌柜也不夸他,只给他亲手倒了一碗茶,叹口气,说还有一笔大的,已经放出去三年了,欠债人硬拖着不还,实际上已经成了笔呆债,曾经想过要告官,但这人是个大粮商,到处吹嘘替湘军贩粮,为国家打仗,还跟曾国藩的胞弟曾国荃是金兰之交,武昌府的大小老爷,也没胆量到他门前放个屁,谁敢接这一张状纸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两全庄(8)
包纯善就问了债务的数目,立刻在算盘上连本带息打出来,大得吓人。他思忖,用这笔银子买的米,可以在长江上压沉一支船队了。他就问了这个欠债人的姓名、住址,说:“我愿意试一试。”
这个欠债的大粮商姓褚,黑矮、敦实,粗而花白的大辫绕着脖子,宛若一条蟒蛇。武昌人称他褚万仓,而褚万仓自称,如果武昌被长毛围困三年,他也能让武昌军民三年不饿肚子。他囤下的粮米到底折多少银子,没有人晓得,但他即便坐着不动,也天天都是有进帐。譬如在最近的三个月,他就摆了三次六十岁的寿宴,每次都门前车门喧哗,收的寿礼胀满一屋。包纯善登门讨债的时候,褚万仓正闲着无事,手掌里转着两枚核桃,和管家筹划给小儿子摆百日酒。按理说,包纯善是见不到褚万仓本人的,但他对阻拦他的门丁说:“如果我当街嚷起来,坏了褚老板的脸面,当心他揭你的皮!”就这样,他径直就被请到了客堂里。褚万仓当初造房子,有小钱就盖一间屋,有大钱就起一座院,后来就屋连屋、院套院,宛若一片迷魂阵。但包纯善心里清晰,转了三次左拐、五次右拐,过了十三道门槛,七个院落。
褚万仓并不鲁莽,他亲自接待了他,还客气地给他上了茶,说:“这笔债用在了军务上。将士们出生入死,血染沙场,这点银子谁好意思提起!南掌柜是深明大义的,只等曾帅破了南京,三军凯旋,天恩浩荡,还能少了他一文钱?”
包纯善恭恭敬敬问:“我东家的钱,今天是拿不到的了?”
褚万仓立刻不耐烦,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这时候,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响亮,好听,褚万仓脸上漾起笑意,骂了句:“除了拉屎拉尿,就是哭。”包纯善从袖里摸出写清本息的债单,双手呈给褚万仓。褚万仓假装没有看见,他就把单子平平地放在茶案上,说:“小的理会褚老板的意思,欠的债,迟早是要还的。”褚万仓瞅着手里黄亮亮的核桃,并不理睬他。他就又说:“小的以为,既然要还,迟还不如早还。”褚万仓站起来,呸了一口,昂首而去。褚府的下人把包纯善送到大门口。
包纯善临跨门槛时,随口问那下人:“府上又喜添贵子啊?”下人笑道:“六姨太刚生的,胖得像条小猪儿,老板乐得每天要舔他的屁股蛋。”包纯善也笑着点头,说:“老来得子,那是自然。”
包纯善回钱庄,跟南掌柜说,褚万仓答应还债,迟则半个月,早则三、五天。
南掌柜一脸诧异,喃喃问:“真的?”包纯善说:“真的。”南掌柜又问:“为什么?”包纯善摇头,“我也不晓得。”
当天晚上,褚万仓的六姨太睡得格外酣,因为儿子没哭没闹。早晨她侧身抱儿子喂奶,这一抱,差点要了她的命:襁褓中,竟然是一包谷草。
褚府闹翻了天。六姨太几乎气绝,哭不出声来。倒是大太太率着几房姨太太一齐干嚎,呼天抢地。家丁都肃立成排,等着褚万仓发话。而褚万仓手里转着两个核桃,不停地踱来踱去。他想到了两个办法,一是告官,茂源钱庄绑票,让官府去茂源钱庄抓南掌柜入牢;二是带着家丁,直扑钱庄,把儿子夺了回来。
但管家以为两个法子都很欠妥,一来茂源钱庄的人并没留下把柄;二来,既然是绑票,官府和百姓就会问,钱庄开的赎金又是多少?事情越闹越大,我们本来有理,也是万口难辩,弄得仇家拍手称快,百姓看我们的笑话,沿江一线,谁还敢和我们做生意。不如,我们也去绑了南家的儿子,多绑几个,以儿换儿?
第一章 两全庄(9)
褚万仓听了,气得大骂:“屁话!南家的子弟,个个败家子,我帮他倒忙啊?”
管家赶紧住口。快到晌午,褚万仓吩咐管家,亲自去茂源钱庄探一探风声。过一会儿,管家回来说,钱庄清风鸦静,只听到一片吃饭的杯盘声、咀嚼声。褚万仓又问,看见昨天来的那个人吗?管家说,看见了,就他一个人,在枣树下拣枣子,悠闲得很呢。褚万仓愣了愣,突然仰天大笑,拍着桌子喊:“好!好!!”他在心里说,一个狠将。
天麻黑时分,褚万仓的管家再次来到茂源钱庄,把欠的债务连三年利息,一并还给了茫然无措的南掌柜,只丢了一句话:“鸡叫时候,我要听见婴儿哭。”
婴儿在五更前就哇哇地哭了,他是被饿醒的,自己爬到六姨太身边,用嘴拱开她的胸衣,咬着肥###“啪嗒、啪嗒”地吸。
四
包纯善用什么手段讨回的这笔呆债,南掌柜没有多问他。用什么手段,南掌柜不在乎。但有一个人在乎,这就是南枣花。
早晨,她推开窗户,把正往账房走的包纯善叫过来。她眼逢里射出坚定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她要他说清楚,是怎样让褚万仓还的债?包纯善就隔着窗户,向她据实说了如何利用刘瞎子盗取褚家婴儿的过程。她仔细听完了,冷冷一笑,说:“你不觉得,这是小人所为吗?”
包纯善说:“君子坦荡荡。从小偷那儿偷回自家的东西,又有什么错?”
她说:“你在反问我?”
他微微埋头,说:“我不敢。”
她轻轻哼了声:“你有什么不敢的。我晓得你心比天高,不会在茂源钱庄打一辈子的算盘……告诉我,你今后怎么打算的?”
包纯善把头抬起来,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小姐,你呢?”她放眼望一望天空,拍一拍窗台,说:“我只想离开这儿。”包纯善说:“这儿不好吗?”她说:“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憋得人心慌。”包纯善说:“小姐要去哪儿呢?”她说:“随便吧,一个让我安心的地方。”包纯善不晓得说什么,一阵风吹过来,干黄的枣叶洒在窗台和两个人中间。
他说:“要过年了,小姐。”
她把双手环抱在怀里,抿嘴笑道:“恭喜发财了,小掌柜的。”
他看见她的嘴角、眼角,有了些浅浅、细细的皱纹,心里不觉发酸,又转觉有些好看,就这么看了片刻,掉头走了。
临近除夕,南掌柜给包纯善结算了工钱,还给他封了一个红包。他要在年前赶去姐姐家,跟母亲团年。南掌柜叹息:“难得你这样的孝子。”包纯善苦笑道:“我也算孝?我把祖宗的房子都卖了,还送母亲去寄人篱下。”南掌柜说:“你可以再盖新房嘛。是不是缺钱?”包纯善说:“是,缺钱。”南掌柜说:“我可以借给你。就在武昌城里盖,盖深些,至少有个两进的院落吧,让老太太住得舒坦些,多享几天福。”
包纯善沉吟一小会儿,问掌柜:“您要我替您做什么事情吧?”
南掌柜说:“替我把枣花照看好。”
包纯善一惊,半晌,才喃喃说:“小姐好好的,哪需要我来照看呢?”南掌柜冷笑道:“你不要装傻。”包纯善默然了好久,说:“掌柜的,我答应不了您。”南掌柜说:“你嫌枣花是瘸子?”包纯善说:“我怎么敢……”南掌柜哼了一声:“说不敢,你还是嫌弃了。”包纯善摇头:“嫌弃小姐的,其实是掌柜。小姐何等心气,就因为腿有一点瘸,就打发她下嫁……她若是晓得了,会气得撞墙的。”南掌柜铁青了脸,呸了包纯善一口,骂道:“拿了钱、红包,给老子赶紧滚,再不要登茂源钱庄的门。” 。。
第一章 两全庄(10)
武昌城的下午,冷风嗖嗖地吹,微雪点点飘落,包纯善背着包袱,东走西看,确不定要去哪儿。后来走得累了,也饿了,就踏进一家冷清的饭馆,要了一大腕蒜虾热干面。他捏了筷子,埋头和面,热气和香味直腾起来,扑他的脸。街上传来劈劈啪啪的鞭炮声,他定了筷子,想起母亲,心头一痛,泪水管不住地,扑扑地往碗里落。这时候,有人坐在对面,拿指头“哚、哚”地敲桌子。他抬眼一看,竟是南枣花。
枣花戴了顶斗笠,穿了件男装,向他抿嘴而笑。他恭恭敬敬叫了声:“小姐。”枣花说:“我真有那么丑,吓得你不敢回去了?”他说:“不是。”枣花说:“是怕娶个瘸腿老婆,伺候不好你?”他说:“不是。”枣花说:“是怕瘸腿老婆,生儿子也是瘸腿的?”他说:“不是。”枣花说:“是怕你娘不答应?”他说:“也不是。”枣花提起拐杖在酒桌上一敲,说:“娘的,那怕什么?!”他想了想,想了又想,说:“怕小姐受委屈。”枣花不依不饶:“受什么委屈?”他被枣花逼急了,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就把手一摆,说:“不说了。我请小姐喝酒吧。”枣花笑起来,说:“早该这样了。”他就叫了两碗烧酒,一盘风干武昌鱼、一盘酱豆腐。
包纯善端起酒碗,咂了一口。枣花也端起酒碗,叫了声“小掌柜”,一仰脖子,全喝了下去。包纯善傻了,傻傻地看着枣花一张窄窄小脸红起来,粲若桃花,随即一头栽在酒桌上。包纯善赶过去扶起她的头,她已经醉得不醒了。他小声叫了半晌“小姐”,她迷糊中把手吊住他的颈子,喃喃说:“你要管我……”包纯善叹口气,把枣花横着抱起来,走出饭馆去。枣花的身子又轻又小,蜷在包纯善怀里,宛若一只受了惊吓、又终于沉沉睡熟的小鹿。天在麻麻地黑下来,细雪落在她的脸上、睫毛上,转瞬融化为清亮的水,让包纯善的心口,感觉到说不出来的温润。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把枣花抱回了茂源号钱庄。
翌年谷雨,包纯善娶了南枣花。南掌柜给女儿陪嫁的银两,正等于向褚万仓讨回的欠债。
新婚之夜,包纯善在被窝里抚着枣花光溜溜的背,来来回回,就是迟迟不肯向下摸。枣花窝在他怀里,呢呢地说:“你是不是还怕?”包纯善嘿嘿笑了,就把手摸到了她的两瓣屁股蛋。她的两瓣屁股是光光的、圆圆的,犹如两个粉蛋。然而,他的掌心明显能摸出,这两个粉蛋,一个略大,一个略小,一个略松弛,一个略坚硬……他有些心痛地###着,默默无语。
枣花说:“你不喜欢吗?”
他没说话。
枣花又呢呢地说:“小掌柜,我会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