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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安危。那个年轻人蹲下来，用手抱着艾米娜。戴帽子的人则继续向前跑，没有停下来。年轻人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跑过，大叫着要他来帮忙，但是就算他听见了年轻人的喊声，他也没有一点表示。就在他要安全抵达街车车厢之前，又一声枪声响起。男人的帽子从头上飞了出去，掉在德拉岗脚边。德拉岗往下看着那顶帽子，帽子落在人行道上，里侧朝上露出来，从里面的标签可以看见那顶帽子是维也纳生产制造的。他再往前看，帽子的主人就趴倒在地上。
在他旁边，人们警觉到狙击手竟能命中相当接近街车车厢边缘的地方，火力范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于是他们全都弯下了身子。只有德拉岗没这么做，他联想起了空中的鸟群在转弯的时候整齐划一的样子，就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突然间有只手抓住了他。他了解自己身陷在危险当中，于是跟着大家弯下身子来。他们往后退，尽量压低身子，直到离街道远远的，和那个头上没了帽子的人距离约摸有三公尺。
那年轻人已经把艾米娜抱了起来，德拉岗看见她还有气息。她的一只手往下垂，袖子浸染了血，不过她张着眼，那只完好的手紧紧地抓住救命恩人的肩膀。又一发子弹落在他们面前几公尺的地面上。年轻人毫无反应，继续拖着缓慢而不自然的步伐，无畏地向前走。德拉岗不认为他们能够撑过来。
他们经过那没了帽子的男人身边时，这个原先德拉岗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却对着他们伸出了手来，那只手虚弱地恳求着帮助。那丢了帽子的人还活着，只是看来已经无法动弹。年轻人不理会他，继续前进。艾米娜往下看着他，一言不发，然后撇开了她的目光。
德拉岗试着要去计算，从狙击手发出最后一枪到现在为止过了多久，想弄清楚他们在下一颗子弹来临前还剩下多少时间。可是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狙击手要花多久的时间重新瞄准、开枪。
艾米娜与年轻人离他还有两公尺……一公尺。然后他们来到面前。他们在他身后跌坐在地上，他听见艾米娜大叫。德拉岗没有回头，他没办法将视线移开街道，丢了帽子的人正试着一寸一寸地爬向安全的地方，他身体四周的血泊在逐渐扩大。德拉岗知道街上充满了喧闹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摒着呼吸读着秒，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数着数字。当他数到八的时候，那个丢了帽子的男人，他的头爆了开来，一声晴天霹雳的步枪声响，回荡在山丘之间，他的头骨顶端，就这样消失在一阵红色细雨之中。
德拉岗往下看，看见了自己手里抓着那顶帽子。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将帽子捡起来的，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他看着帽子，用他的大拇指滑过帽檐，然后弯下腰，把帽子摆在柏油地上，转向艾米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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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若矢 三（1）
若矢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她一会儿睡着，一会儿又醒过来想着白天的事，让她没办法深入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过的一切都套不进她能设想得到的情节里。她绝对肯定对方的狙击手就在那里，而他也有机会对大提琴手下手，但是其他每一件事都太不合情理。这让若矢很担心。她开始在想，或许她已经迷失了，也许她已不是几天以前的那个自己，那个武器。她不得不去想，山丘上的那些人派来的这个狙击手，远比其他的人都厉害。也许他设下的计划已超越她的能力所及。
时间已经接近上午九点，她又一次坐在大提琴手将要坐下演奏的地点。不过事情有了改变。昨天她打直了腰杆坐着，眼神环顾着四周的街道，今天她放松了肩膀，驼着背。她直直地看着双脚前方的地面。
她想到上个月参加的一场葬礼。她的邻居斯拉夫科在取水的回程遭到杀害，他的脖子被子弹射穿，一枪毙命。他的尸体被送往柯斯佛体育场，那里现在已被当作墓场。他的妻子认为，他应该希望葬在自己观赏过许多场足球赛的地方。
若矢通常不去参加葬礼。战争刚爆发的时候，出于尊重，只要有葬礼她就会尽可能去出席，然而她对这件事逐渐变得麻木，参加愈多，就愈没有感觉，一直到死者的不幸和生者的悲伤开始让她感到气愤，她就决定不再去了。她看着这些被留下的鳏寡孤独，心里升起一股怒气，特别是针对那些在葬礼里表现得特别哀恸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感受到如此的悲伤？为何他们没有早在好多好多个月以前，就达到不再感觉痛苦的那个点？就在她打算走到一个哭哭啼啼的鳏夫面前，要掐他脖子的时候，她才警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从而替自己感到羞愧。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她想起了山丘上的那些人，她明白了是那些人造成了这一切。因此当天稍晚，或许是隔天，她便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能杀多少杀多少。但是，这整个过程让她感到疲惫，她再也无法负担这样的体力消耗。她不需再去寻找对着山丘上开枪的理由。
她向来喜欢斯拉夫科。他战前才从城里的公园管理处退休。斯拉夫科对动物与鸟类有相当多的认识，当他们在等电梯的时候，他经常会告诉若矢一些有趣的事。他的身材又高又瘦，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让他看起来像只虫子。若矢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常常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蚱蜢。有一次，她跟附近其他的孩子在街上踢球，球跑了出去，斯拉夫科正好沿着上坡的街道走上来，把球挡了下来，球才没有一路滚下坡。他把球卡在人行道边缘，看着那群小孩，然后用他那条超长的腿，把球踢向若矢。她不是离他最近的孩子，而斯拉夫科也认识所有的小孩。她知道他是故意选上了她，当球直直地穿过其他的孩子，传到她的脚底下时，她心里感到一阵骄傲。“注意车子。”他对着这群小孩说，然后在走过她的时候，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好好玩儿！”
就这样，当斯拉夫科的妻子来敲她的门，邀请她参加斯拉夫科的葬礼，她没办法回绝。从来没听说有寡妇会亲自开这个口的。伊斯米拉说：“他向来都很喜欢跟你说话。”他们这对夫妻没有生小孩。
“我一定会去。”若矢说。伊斯米拉对她的回答似乎感到很开心。葬礼在隔天举行，当若矢与另外二十多人一同站在那个已变更了用途的足球场，那股熟悉的愤怒开始在她心里蹿起。她试着去想别的事，把注意力转移开，不再看那些前来哀悼与送葬的人。斯拉夫科下葬的墓穴旁，还有一整排新近挖好的坟墓，就像是雏鸟的嘴一样，这些墓穴张着空荡荡的口，等着被填满。她很清楚，在这周结束之前，这里就不会再有空位了。
第二章 若矢 三（2）
她的身边站了一个胖子。她不认识这个人，然而任何一个过路的人出现，都很难不引起注意。自围城开始以来，大多数的人都瘦了一二十公斤。她不懂，人要是没有东西吃，要怎样才能继续胖下去？她想起某些有门路、有特权的人依然衣食无缺。她猜想这个人肯定是个黑道，或是个黑心政府官员。她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斯拉夫科的葬礼上。她不认为斯拉夫科跟这些圈子有什么关联。
在她仔细地端详那个胖子的时候，她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啸声，她知道有颗炮弹朝着他们飞来了。其他的人也很清楚这点，不过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她立刻看出这是没有任何可供掩蔽的地方。唯一能提供保护的，就是那些空空的墓穴，虽然若矢心里面告诉自己要立刻跳进墓穴，然而她却没有顺从心里的声音。她扑倒在地上，几个月以来第一次闻到青草地那甜甜的气味。她身后不远处，一颗炮弹落了下来，接着她听见身边那个胖男人哭了起来。他啜泣的声音淹没在另一颗炮弹攻击的声响里，这发炮弹落在稍稍过去一点的地方。
若矢一直趴着，直到炮击停止。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只剩下她与那个胖男人还在场。他还活着，不停地发抖，看不出来有受伤的迹象。刚开始她以为其他人都死了。她以为山丘上的人发明了一种新武器，能让每个人都消失。全世界的人就不愿看见令人不快的大屠杀场面，也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她看见有颗头从其中的一个墓穴里伸出来，一颗接着一颗，一直到那些人开始从张着口的墓穴里爬了出来。她看着几个男人帮着伊斯米拉和另一个妇人从斯拉夫科的坟墓里爬出来。
那个胖男人坐了起来，试着要起身，没有成功。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看着她。
“你怎么没有跳进墓穴里？”她问他，自己也被自己严厉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他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我怕自己出不来，”他这样说，“如果你觉得我现在这样算是很胖，那你应该看看我以前的样子。”
若矢站起来，帮那胖男人起身：“你怎么会认识斯拉夫科？”
“我其实跟他不熟。我们一起排过队等水。我的容器掉到地上的时候，他帮我捡了起来。”那个胖男人看着他的脚。“你为什么不跳进墓穴里？”他抬起来脸又问。
她笑了：“我怕你会叠到我身上。”她说，那个胖男人也笑了起来。然而，她后来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她不愿让山丘上的那些人为她决定“入土”的时机。如果她要到地下去，那绝对是因为她自己决定这样做，否则就是因为她死在他们手下。她不打算替对方省下这功夫。她不会活着进到墓穴里，成为一个活死人。
若矢不懂为什么此刻会回想起这件事，她想不到这件事与今天的问题有何关联。她看着脚边一堆枯萎凋谢的花朵，想起了自己到这来的理由。
她往上看着预想中对手躲藏的地方。那地点可说是无懈可击。从那边对大提琴手出手可说一点困难也没有。她往西看，看着自己要躲藏的地点，再往头上看，看着她设陷阱的地方。一切都定位了。她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
她动身准备要往西走，却感到双脚发僵，手指发出一阵阵抽痛，她静止下来，试着想了解是什么事造成她这样的反应。她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被狙击手给盯上了。她不知道狙击手在哪里，但她可以感受到他在注视她。他可能在任何一扇窗里，也可能是她视线中那十来个看起来毫无异样的人当中的一个。无所谓，真的，因为步枪不在她身上。一开始她感到有些慌张，随后才想到，也许就是因为没带枪才逃过一死。对那狙击手而言，她只是坐在街道上的一个路人。他大概会以为，她是某个在此地遇害的人的亲戚，或者是来表达敬意的陌生市民，或是个仰慕大提琴手的人。对手怎么会知道她是被派来要除掉他的呢？。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章 若矢 三（3）
当然她也知道，如果对手在正确的时机看见她，看见她盯着他藏身的窗户、她自己躲藏的窗户，还有往上看着另一扇窗时，他就心知肚明了。可是知道了这些之后，他会怎么样？如果他已经知道她是谁，此刻她不可能还活得好好的。
为了安全起见，她把手插进口袋，往东走，远离她利用的那栋楼。她经过对手藏身的那扇窗，沿街道往下走，不回头，也不张望。她继续东行，一直走到被大火烧尽的图书馆遗址。接着往北走，沿着原路回到她的公寓，去拿她那支用来杀敌的步枪。
她决定要给这个狙击手一些多疑的好处。她假定对手就算没有比她强，至少也跟自己一样行。她将采取所有必要的防范措施，来躲避他的侦察。她在这所公寓里将近有五个小时了，但再过几分钟后才是四点钟，那时才是真正踏入火线的时候。她不会给他任何发现她的机会。她已经去过设下陷阱的那栋公寓，重新摆设了当作诱饵的步枪与帽子，如果对手留意到了那支他以为对着自己的枪，他看到的位置也不会与昨天完全相同。
她昨晚没有对奈尔敏汇报状况。他会知道她没有除掉对手，但他也知道大提琴手还活得好好的。今天一结束，如果她还活着，她就得去见他。她不确定若是她没有除掉那个狙击手，或者是，更糟的情形是，大提琴手死了，那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她从来没有失败过，她宁可不知道，她的部队对她的失败将抱怎样的看法。
时候到了。大提琴手马上就会上街，而那狙击手也不得不现身。她朝着窗户移动，把步枪架在一张翻过来的桌子上，让步枪固定，眼睛贴着瞄准镜。她盯着对手藏身的四楼窗户，找寻着塑料袋上的洞。那个洞一点都不难找，跟上次透过镜片看到的时候相比，洞口变得更大了。现在洞口的大小用来瞄准与开火绰绰有余。若矢很有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