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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时,我会去挑一件。”他说,“要不要我帮你找几双鞋?”
她笑了。契楠也笑。他很高兴自己还能让她笑。“不用了。”她说,“不过,你要是有时间,帮我找顶帽子。”
“当然好。”他说,“貂皮的好不好?”
此时孩子们都已经醒来。她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去招呼孩子。“你该出门了,不然看到了他们,又要花一整个小时跟他们玩。”
当公寓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背靠着门,双脚一瘫,坐到地上。他的双脚很沉重,他的手很冰冷。他不想出门。他只想回到屋子里,爬上床,就这样睡到这场战争结束。他想要带着小女儿去参加嘉年华。想要整夜不睡,着急地等着大女儿跟一个他不喜欢的男孩子看完电影后回家。他不让他那十岁的儿子——他的第二个孩子整天只想着还要多久才能加入军队去打仗。
公寓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他担心孩子是否来到了门边。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副德行。不能让他们知道他有多害怕,有多没用,他又变得多么软弱,如果他今天没有回家,他也不要孩子记得他坐在地上、像条浑身湿透又发着抖并被吓坏了的狗。
他强迫自己抬起脚,捡起装水的容器。他已经用绳子将容器的把手绑在一起,虽然看来笨重,但没有装水的时候,这样其实轻便又好提。待会装满水之后,就会变得困难些,到那时他会再另外想办法。契楠知道自己已变得日益衰弱,就像城里的所有人一样,他猜想是不是有那么一天,他再也无力为家人带回足够的水。那时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儿子一起上路?他不想这样。假使他遭遇不测,也不要家里的任何人看到这一幕,虽然他同样强烈地希望,他在世上看见的最后一幕,会是家人的脸。假如他跟儿子一同遭遇不测,他知道妻子将永远无法平复。如果他想象只有儿子死去的光景,大概又要瘫软在地上。
他走下通往一楼的阶梯,敲了敲瑞丝妥夫斯基太太的门。因为门里没有任何动静,他又使了更大的力敲着门。他听见拖着脚步的声音,等着门打开。
瑞丝妥夫斯基太太在这公寓里住了一辈子——起码她是这么说的。这公寓是在二次大战过后不久才建好的,而她都已经快七十了,所以契楠知道她说的不是事实,不过他也不打算纠正她。瑞丝妥夫斯基太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不管什么事实她都不会动摇。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契楠(3)
契楠与他的妻子搬进这栋公寓时,他们的大女儿才刚出生。那时瑞丝妥夫斯基太太不断抱怨小孩的哭声,初做父母的他们事事听从这位有经验的长者,对她的批评与意见照单全收。过了一阵子,他们发现瑞丝妥夫斯基太太并不是因为孩子的哭声而感到不耐烦。契楠开始怀疑她只是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对着小婴儿发泄。虽然对于瑞丝妥夫斯基太太干涉他们的生活感到不胜其扰,契楠还是常常不顾妻子的反对,对她百般容忍。瑞丝妥夫斯基太太的跋扈,有那么一些让契楠欣赏的部分,虽然他自己也不喜欢她这样。
战争爆发后,瑞丝妥夫斯基太太敲他家的门,契楠开门时,她一股脑地冲进门里。他的妻子不在家,不过瑞丝妥夫斯基太太并未注意到这点。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契楠在准备咖啡。他将咖啡摆在一个银盘上,放到她面前的一张矮桌上,不过她碰也没碰。
“有没有白兰地?”她问道,一边动了动托盘。
“当然有。”他说,很慷慨地为两人各倒了一大杯。
瑞丝妥夫斯基太太一口干掉了玻璃杯里的酒。契楠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脖子浮起了一阵颜色,接着又消失了。
“好吧。”她说,“我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到此为止?”他问道,心里想着她大概在说白兰地的事。
“这场战争。”她看着他的眼睛。他尽量不让她盯着他侧着的脸,纳闷那颗大痣是不是变得更大了。“你没经历过战争,根本不懂战争是什么样子。”她摇着头说。
“不会拖太久的。”他说,“欧洲的其他国家不会让这样的事端扩大”。
她哼着鼻息:“那与我无关。我太老了,没办法像别人一样做那些战时求生的事。”
契楠不太确定她的意思。他知道她在二次世界大战前不久结了婚,而她的先生在德国入侵后的头几天便遭遇了不测。“也许不会那么糟。”他说,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这样说不太妥当,因为他也知道事情不是如此。
“你根本不懂。”她又说了一次。
“好吧。”他说,“我会帮你的。这栋公寓里的每个人都会相互帮助。你看着吧!”
瑞丝妥夫斯基太太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她没有看契楠,不想响应他的微笑。“等着看吧。”她说。
几周后,山丘上那些人破坏了城里的水源供给,她又出现在他的门前。当时正是他第一次准备要出发到酿酒厂去取水。她的手上拎着两个塑料瓶,她将瓶子塞给他。“说话要算话。”她说。然后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公寓,哑口无言的契楠只能呆立在门前。但是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他不是那样的人。
瑞丝妥夫斯基太太家的门打开了一个缝,刚好够她往外看:“大清早的。什么事?”
“我要去取水。”他不想搭理她的话。大家都知道她是日出即起的,她应该起床有两个钟头了吧?而契楠记得最近几个月以来,至少有五六次她都在更早的时间跑去敲他家的门。
门关了起来。“瑞丝妥夫斯基太太?过几天我不会再去取水了。”
他听见她在屋里东摸西摸的声音,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她再次打开了门,这次门开得更大些。她将两个装水的瓶子推给他,看到契楠动作慢了,还把瓶子晃了晃。
契楠看着这些瓶子。瓶子没有把手。那是装饮料的瓶子,两公升装的那种。过去几个星期他都一直请她换成有把手的瓶子,这样才好跟自己的容器绑在一块。他甚至提议把自己备用的两个瓶子拿来给她。但她固执己见。
“这样子才够装我要的水。要换成别的瓶子,就不够我用了。”
“别的瓶子更大呀!”他把瓶子递还给她,但她没有接。
“你又不是活量杯。”她边说边把门关上。
契楠站在门廊,听着关门的声音在楼梯间回响。他想着要把她的瓶子留在她家门外,想着要放弃她。当然几天没水喝还不至于会要了她的命,不过这样可以给她一个教训。这是个令人愉快却毫无意义的想法。不管他再怎么后悔,她说的没错,那是他给的承诺。他看着手上的塑料瓶,甩了甩头,推开公寓的大门,走上了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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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德拉岗(1)
无法证明到底哪个谎言才能算是真相。现在,在这一切发生过后,德拉岗知道那个他所记得的萨拉热窝——那个陪着他成长、曾经让他引为骄傲的快乐城市——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就算他环顾四周,他也看不出原先的模样,或是原先可能的样子。这里看来愈来愈像是只有山丘上带着枪炮炸弹的人,此外别无他物。这样说似乎也不算对,不过你就只有这两种谎言可以选。
这是德拉岗所记得的萨拉热窝。陡峭的山脉斜落向山谷,米丽亚茨卡河横贯山谷间的平地,将城市划分成长长长的两扇,在河的左岸,南方的山丘一直延伸到翠碧维奇峰,那是一九八四年冬季奥运举办高山赛事的地点。如果你往西走,你会经过以下这些地区:施塔瑞格雷德、格拉巴察、诺维格雷德、穆泽米洛、多布尔佳,最后会来到伊利扎,在那里有座公园,里面到处是树,还有小溪与池塘,公园里的天鹅都住在像是狗屋的地方。你也会经过艺术学院、斯堪德瑞雅贸易中心、格拉巴察足球场、帕玛点心坊、奥士陆波典智报社的办公室、机场,还有巴特弥尔新生地——那里是五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的人类所居住的地方。
接下来你若是往北走,越过河,循着你来的方向回去,顺着右岸往东行,你会经过哈理洛维奇、新城、马林德佛、柯斯佛、布杰拉维与巴许洽煦亚这些地方。你可以搭着在主街上行驶的街车,一路来到旧城区,从这里开始的环状路线会沿着河的西边,经过国会大厦、萨拉热窝坎顿大楼、邮局、戏院、大学,然后来到现在作为图书馆的旧市政厅,转个圈,往回走经过马凯尔市场与维理奇公园,一直到与主线会合。你可以从这里往北行,来到柯斯佛体育场,那里是奥运会开、闭幕典礼举办的地方,或者你也可以到医院去,穿过马路就到了。
萨拉热窝是个很适合散步的城市。你绝对不会在这里迷路。你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要下坡走到河边,一到那里,你自然就明白。你若觉得累了,找家咖啡馆坐下来喝杯咖啡,肚子饿了,就找家小餐馆吃个肉派。人们快乐,生活美好。这一切,起码是德拉岗所能记得的。他在想,说不定这都是他虚构的幻想。如今就他所知,你无法从城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整个格拉巴察都被山丘上的那些人所控制,只是踏进那里,就算是自杀。伊利扎、多布尔佳这些地区也一样,虽然还未沦陷,却也经常被隔离开来,而且就像大多数的地方一样极端危险。斯堪德瑞雅贸易中心现在是冒着黑烟的废墟,邮局、国会大厦、坎顿大楼、奥士陆波典智日报,还有图书馆也是。柯斯佛运动场已烧成了平地,里面的田径场现在被用来埋葬死者。火车已不再运行。街道满是残骸瓦片,十字路口堆着街车车厢与水泥块,企图遮蔽山上狙击手的视线。走出门外就表示你接受遭遇不测的可能。另一方面来说,德拉岗也知道,待在家里室内也没有两样。
每一天,他记忆中的萨拉热窝在一点一点地消逝,就像是用手掌捧着的水一样,当这一切都消失时,他怀疑还有什么会留下?他不知道,若不能记得过去的生活,忘记了曾住在这美丽城市的日子,往后会是怎样的情况?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试着靠自己的记忆去对抗在这座城市里消逝的一切,当他看见某栋大楼时,他会试着去想象那大楼原本的模样。当他看见过去认识的人时,他试着不去在意他们的外表与行为上的变化。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开始见山是山,直到有一天他才明白,即使是在心里,他也已不再反抗这座城市的消逝。在他身边所见的是他唯一拥有的真实。
第一章 德拉岗(2)
他住在城中从露天市场往上爬的山丘上。今天他上街往西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打算去城里的烘焙厂,那是他工作的地点。他在烘焙厂工作了近四十年,要不是战争的缘故,他很可能早就考虑退休了。德拉岗很幸运他能够从事这个工作,也很幸运能因此免于服兵役,虽然对这帮一直在寻找新兵源的恶徒来说,免役令也不具有任何意义。城里的所有人现在几乎都处在失业状态,他也很少领到以现金支付的薪水,反正现金好像也没有用了,他都领面包当薪水带回家,而且不管是不是他的工作日,他都可以免费到员工餐厅用餐。所以即使今天他不用上班,他也打算去员工餐厅,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在家吃饭了。
他的家在旧城区北边的米泽塔司,是一间三房的公寓,他与妹妹一家人同住。德拉岗以前住在格拉巴察西边的贺拉索一带,他觉得那间公寓很棒,但现在那地方已沦为战争的前线,最后一次见到那间公寓时,里面的装潢已被手榴弹毁灭殆尽,他很肯定后来那整栋建筑都倒塌了。无论如何,他已经不可能留在那里了,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战争开始前,德拉岗便将妻子芮莎与他们十八岁的儿子送出国了。就他所知,现在他们应该在意大利。他跟妻儿失去联络已经三个月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接到他们的只言片语。可是就某部分来说,他也希望在战争结束前都不要有他们的消息。他曾听说有些女人从海外寄离婚文件回国,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承受这种打击。他已经六十四岁,看起来不像是个当爸爸的,倒更像是个当爷爷的人。反正他们的婚姻向来都不完美,分隔两地生活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感到轻松。妻子小他六岁,很晚才生儿子。妻子生下戴佛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两人原本都已经不期望会有小孩了。
不论他的妻子与儿子在哪里,他都希望他们能快乐。他很高兴妻儿不必跟他妹妹一家人挤在同一间公寓里。德拉岗与他的妹夫一直都处不来,虽然彼此都不愿承认,不过他们都宁可不要像现在一样,花那么多时间窝在一起。但是德拉岗能够带面包回家,所以不会被扫地出门,而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