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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在公营室内市集对面一间已歇业的商店前。若矢知道不久前有一发迫击炮落在这条街上,造成许多人伤亡。她从广播里听了整个事件,虽然这么多人在同一个地点遇害不是常有的事,她当下也没有多想。事情就是这样,她这么觉得。哪个地方不死人?死了很多人上了新闻也不会令人有多么意外。只是,对她来说,此刻站在事件发生的地点,似乎存在某种意义。
在他们的左边有爆炸声传来,若矢不觉看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第二章 若矢(3)
奈尔敏无动于衷,微笑着说:“他们大概想透露一点讯息给我们。”
“什么讯息?”另一发迫击炮在她发问的同时,落在相同的地方。
奈尔敏耸耸肩:“我不晓得。我努力做到充耳不闻。好了,有人来了。”
一开始,若矢不太确定自己眼前所见的是不是真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抑或,她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正在进入死后的过程,经过一连串令人难以置信的情境。不过她渐渐开始接受自己还神智清醒地活着,而眼前发生的事也是事实。
门口出现了一个瘦高男子。他留着一头乱发,近乎可笑的八字胡,还有一副她今生所见最为悲伤的神情。他穿着沾染些许灰尘的燕尾服,一手抱着大提琴,一手夹着凳子。他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步伐沉稳而坚决,似乎无视于自己即将置身的险境,他把凳子放在街道中央,坐了下来,将乐器安放在两腿之间。
“他在做什么?”她问,但奈尔敏没有回答。
大提琴手阖上双眼,动也不动。他的手臂无力地下垂着。看起来,大提琴像是不必依赖身边的人,而靠自己独立的意识站立起来。在了无生气、破碎灰色的石子路面,大提琴的木质琴身显得温暖而富有质感,她心里有股想要去碰触那把大提琴的冲动,想让指尖滑过那上了漆的光滑琴面。她伸出手想要摸向提琴,当然这是个徒然的动作,她与大提琴间隔着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
大提琴手睁开他的双眼。若矢刚刚在他脸上看见的悲伤神情已然褪去。她不晓得那悲伤褪往何处了。他扬起双手,左手握住大提琴的颈部,右手引着琴弓架上提琴颈部的弦。那提琴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东西。最初的几个音符扬起,然而她却充耳不闻。声音已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往后靠,融入了墙里,消失在这世上。她的母亲正把她抱起,抱着她转圈,笑着。小狗温暖的舌舔着她的手臂。她的脸上感觉到雪球从身旁掠过的气流。她滑倒在别人的血泊里,鼻子差点碰上一只断掉的手臂。在电影院里,她喜欢的男孩子吻了她,他把手放在她的腹部。她吐了口气,扣下了扳机。
这个世界再次充满了声音。她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一个下午四点在街头演奏大提琴的男人对她造成了什么影响?你不准哭!她这样告诉自己,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直到大提琴手完成他的演奏,起身回到他刚走出的那栋楼。她才不会因此受到动摇。
奈尔敏正看着她。
“我们要你帮这个人活下去。”他说。
“我不懂。”她正在努力回过神来,几乎没听到他说的话。
奈尔敏摘下帽子,用袖子擦擦额头:“他说他打算连续二十二天这么做。今天是第八天。大家看见了,全世界都看见了。我们不能让他死。”
“我没办法照顾他。”她说。她累了。她总是很累,只是她不记得上一次承认自己累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哪怕仅仅是对自己承认。有个老妇靠着墙,颠簸地拖着脚步,经过他们身旁,若矢想着,到底自己与老妇相比,谁更疲惫。
奈尔敏摇摇头:“我并不是在要求你照顾他。我们所求的有些许不同。”
他说,大提琴手坐的地方虽然容易受到炮击,但却不在南方山丘上狙击手的火力范围内。不过敌方已经听到了这件事的风声。他们判断敌人会派狙击手到城里对他下手。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去阻挡那些杀手。当然,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就像奈尔敏提醒她的,她有一种成就不可能的天分。
“他们何不干脆再轰炸这条街?”
“这件事不单单是要他的命而已。射杀他有杀鸡儆猴的作用。”
若矢背靠着墙,想象着大提琴手倒卧在街上的模样。她现在了解了奈尔敏话中的重点。子弹会留下证据,但炮弹却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这样说吧,”他说,“我们跟你有过协议,我也会持续尽力遵守我们的约定。但是我们这边的情势正在变化。如果你能接下这个工作,对我们双方都好。”
“我杀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处,也不是为了让你有好处。”
“我知道。我只是不能确定,这约定,我们还能继续遵守多久。”
奈尔敏倾身向前,在她的两颊各亲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开。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动也不动,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只希望时间能停止。然而轰炸又再次开始,她只能强迫自己移动双脚,拉紧身上的外套,往回家的路上走。
第二章 德拉岗(1)
狙击手可能已经走了。至少从他开枪后已过了十分钟,有几个人已经平安无事地穿过了十字路口。德拉岗走近街边,思考着要过街。他饿了,空空如也的胃督促着他要走过这条街。烘焙厂在另一头。只要再越过两条特别危险的街道,他就有面包可以吃了。然而他心里有另外的声音告诉他不要着急,再多等个几分钟他也不会饿死,而他要是稍有大意,马上就会丢了性命。
他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街车车厢温暖的铁皮上。街车掩护着他,让他避免受格拉巴察与弗拉查山上那些敌人的攻击。以前,在夏天时,若是他们没有空到伊利扎的公园,或是到翠碧维奇峰,他就会带着妻儿到弗拉查野餐。在那里你几乎能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当然最近这几个月以来,这事实有了一个全新的意义。
有个女人从他的右边走过来,德拉岗在她走近时,认出了她。是艾米娜,他妻子的朋友,年纪大概比他小十五岁。德拉岗向来喜欢她,但对她的丈夫约凡却没有什么好感。战争前他们常常一起上馆子吃晚餐,约凡会黏着德拉岗聊个没完,而他显然只对政治感兴趣,而德拉岗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借口离开餐桌,这情形一直持续到战争爆发前不久,直到他们不再收到邀请,而他与自己的妻子和艾米娜都失去了联络。
德拉岗很肯定艾米娜看见了他,正要走过来对他说话。虽然知道是徒劳的,他还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要避开这场街头偶遇是不可能了,德拉岗连对个陌生人礼貌性地点头问好都不太做得到了,更别说要独自一人与老友谈天,然而,他更不愿意为了避免与人交际而冒着生命危险穿过街道。想到这点,他心里好过了些。他在想,是不是有那么一天,他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他眼神朝下盯着双脚,一副沉思的样子,希望会有奇迹发生。也许她会就这样经过他的身边。这不是不可能。也许她没有注意到他,就这样沿着街道走过他身边,然后在丝毫没有注意到德拉岗的情况下,平安走到对街。他只想尽快穿过街道,去拿他想要的面包。他谁也不想碰见。
“德拉岗,是你吗?”有只手放到了他的肩上,他才知道自己原本要装着沉思,却真的思考了起来。他觉得好笑,所以笑了,艾米娜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艾米娜,你好。”他说,然后走上去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她则紧紧地抱着他。她身上穿的蓝色羊毛外套让她显得很娇小。他还记得这件外套。他的妻子有一回告诉他,她很喜欢艾米娜这件外套,他一直想问艾米娜这件衣服在哪里买的,好买一件给芮莎,只是他一直都没有这么做。
“你好吗?芮莎好吗?你们住在哪里?”
他把能说的都告诉她,告诉她,他的妻子与儿子搭上了最后几班离开萨拉热窝的巴士、他们的公寓是最早遭受炮击的几栋建筑,还有他现在与妹妹住在一起。可是他说不出来,那天晚上,当他目送妻子与儿子搭上巴士离开时,他有种今生再也不会与他们相见的感觉。虽然她们不过是身在数百公里之外,搭飞机要不了一个小时的距离。他也说不出,他的公寓被炮击的那个晚上,他跟邻居一起躲在地下室,等着公寓在他们头上塌下来,他说不出,隔天他去到妹妹家,他的妹夫来开门时,看着他的样子好像在说,他的公寓被毁都是他的过错。他想,如果他要把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全对她说出口,他们可能要在那里站上好几天。
第二章 德拉岗(2)
她看着他,而他明白,艾米娜知道他的故事不止这些,但她并没有催促着他说。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故事。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是不是该问问约凡的事?要是约凡已遭遇不测怎么办?说不定他已经离开她了?要是问起,她绝对会想起德拉岗不喜欢约凡,光是这样子就够尴尬了。
艾米娜并没有离开,她就站在那里,等着他开口。她的头发往后束起,有几道棕色的发丝垂在她的脸上。她将头发往旁边拨开,塞到耳后,再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她比德拉岗印象中的那个女人更娇小,不单单是更瘦,也更矮。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就算是打破这一刻尴尬的沉默也好,他开了口:“约凡还好吗?”他一边这么问,一边害怕会听到什么消息。
她耸耸肩:“他当兵了。我现在很少见到他。”
德拉岗有些讶异。印象中约凡不是这样的人。他总把约凡归类成爱动口而不爱动手的人。
也许是因为看到德拉岗讶异的神情,艾米娜显得有些迟疑。“嗯,他其实是在帮政府与不同的军队之间做些联络工作。”这样说来就比较像是约凡会做的事。“我不是真的很清楚他究竟在做些什么。我只知道他几乎都不在家。”
德拉岗点点头,不知该回答什么。想了想说:“这个十字路口被狙击手给盯上了,至少几分钟之前还是这样。我在等着看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他击中过什么人吗?”艾米娜看来是真关心这件事情。这让德拉岗感到奇怪。他倒不是对身边人的死亡视而不见,只是他也不敢说,自己会关心别人,到了那种会露出一脸在意表情的地步。何况现在,他也不以为还有多少人愿意去关心。
“没有。”他说。“他应该不是个很厉害的射手。”
艾米娜好像正在思考这件事。他希望她不要太过认真。他不清楚那个狙击手有多棒。他只知道他刚才失了手。你又怎么知道他有多少次是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呢?
“我想我要再等一会儿。我没有那么急。”她说。艾米娜告诉德拉岗,她正要给一个住在烘焙厂西南方某条街口的一个女人送药。萨拉热窝电台组织了一个药品交换网,若有人持有用不着的处方药,就把现在市面上短缺的药品送给急需的人。他们每天在广播中报道谁需要什么药,帮得上忙的人就去做。艾米娜要去见的人,有心脏方面的毛病,她服用的药跟艾米娜五年前过世的母亲用过的相同。虽然这些药都已经过了使用期限,但有总比没有好。“毕竟,”她说,“不过是抗凝血剂。我想不会有什么过期的问题。”
“不会吧,”德拉岗说,“你说的应该没错。”
“那成分跟老鼠药一样,老鼠药不会过期的。”
“真的吗?”
“那里面是含了点砒霜。我想应该有吧。我母亲以前都会拿这个药来开玩笑。”
德拉岗见过艾米娜的母亲一次,就在她过世的前一年。她跟艾米娜看起来很像,不过她的幽默感比较悲观阴沉。显然她对约凡的评价也不怎么样。每次约凡一如既往地把话题导向政治时,她就会双手往上一摆,说:“你又要谈政治。跟政治有关的都不是好事。”
“少了政治,什么都不好。”约凡摇摇头回应。
“你们觉得,”艾米娜说,“他们两个谁才是家里头比较乐观的那个?”
德拉岗与他的妻子笑了,这个问题让他们不知该怎么回答,而且,他也不确定艾米娜是不是认真在问。。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章 德拉岗(3)
“你们知道乐观与悲观的人之间有什么不同吗?”艾米娜的母亲看着约凡这样问。约凡显然听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嘴唇露出了小小的微笑:“悲观的人说‘天啊,事情可别变得更糟啊。’而乐观的人则说,‘别这么难过嘛,事情总是会更糟的。’”
艾米娜的母亲过世时,德拉岗并没有去参加葬礼。他现在也不记得没去的原因了。有可能他并没有被邀请,不过,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