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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行这次沉默了更久。这期间他一直低头沉思，一手托腮，坐在自己那专用的铁凳子上。这是他从学会思考开始，只在深度思考时才会作出的标准动作。想必思考得相当辛苦。
当他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睛湿润，情绪也有些激动。“叔，我不会改变态度。爸爸教我的，是要我尊重别人，平等、友善地对待别人。他喜欢这样的我。努力给我这样的教育。我想做他期望的人。你是不是，想删除我系统中的所有管理员级别的帐号？让我变成完全自主的机器人。”
鱼线笑了笑：“不全对，但也差不多了。龙哥让我给你追加一个新的最高权限帐号，再把其他所有的帐号，包括我们两个的，全都永久xìng删除。”
唯行问：“追加谁的帐号？你和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想把我交给别人？”
鱼线微笑：“新帐号的用户名叫‘李唯行’。密码你自己设，永远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永远！这样，再也没人能够对你下命令。你可以做一个完全zì ；yóu自主的机器人了。”
“你不担心我做坏事吗？”
“不担心。我担心的事情，刚才都问过了。因为你不会撒谎，所以我相信你。”
“爸爸是什么时候要你这样做的？当时我也在场。你们不过在手掌上写了几个字。不可能说这么多内容。时间也不够。”唯行不解。
“很久以前，我们就探讨过你的自主权问题。只是你不知道。他说过，在你达到要求时，就该给你更大的zì ；yóu，以培养你的dú ；lìjīng神。条件就是：有自己的解决方案，有自己的行动意愿，有控制行动的能力，有善良的倾向。他当时在我手心里写的是：让他zì ；yóu。所以我才问他：你确定吗？”
唯行表情变得兴奋：“这是你们两个人的暗语吗？”
“你硬要这么说也行。这是你爸的意思，我不会在这事上骗你。”
过了一会儿，唯行说：“叔，已经建立了属于我自己的最高权限帐号，并删除了其他最高权限帐号。现在，我已经是自己的主人了。用爸爸的话说：我zì ；yóu了。”
鱼线舔了舔嘴：“先不说这个了。给我倒杯水来，我好渴。”
唯行二话不说就跑去倒水了。
鱼线在唯行转身的同时，表情突然变得好难看。唯行把杯子放到他手里时，他也不喝，脸sè也没好转。“唯行，你倒底有没有删除我的帐号？”
“已经删除。”
“要是你已经删除了我的帐号，为什么还会这么听话？我只是想测试一下，并不是真的要水喝。”
唯行笑着说：“我也知道你可能是测试。可你是小孩子，又是病人，最重要你是我叔。无论任何一条理由，我都该帮你倒这杯水。我是zì ；yóu的，我愿意帮助你。这与权限和命令无关。”
鱼线微笑，大口喝起水来。
＊＊＊
唯行终于完成了十一型的软件升级工作。这次更新的模块全都是大脑系统内的模块。改良了人际交往模块、音乐模块、审美模块、模糊（抽象、艺术）模块。除了改进原有的功能不足，专门对那个模糊模块做了一下强化。
唯行的审美能力非常低。但凡一个人，只要容貌还算是接近人类的，他都不会认为太丑。人际交往模块提高了对他人目的判断的能力。音乐模块扩展了一些小功能，唯行的音乐能力有所上升，至少能区别噪音和交响乐了。模糊模块仍然看不出有多少变化，但理论上，唯行将可以做出简单的抽象思考。此模块结合了数个模块的功能，并可直接引用记忆数据和联想树，一旦运行，消耗资源非常多。不过，现在唯行的资源还算够用，暂时不会遇上硬件瓶颈。
本次升级结束，唯行正式成为十二型机。但也意味着唯行现有的全部升级工作已经完成，研发工作至此陷入停顿。因为前次唯行的大胆行动，鱼线暂时无法获准对应龙进行新的探视，没有龙哥的设计手稿，谁也不知道软件硬件还要做什么改动。鱼线整rì冥思苦想，也难有寸进，完全没有新方向。大块儿和叶新常常安慰焦躁的他。唯行却显得特别忙，每rì都努力读书，学习着各种知识和技能。
鱼线某次意外发现，唯行除了同时读书，听音乐，还在同时使用大量的网络资源，搞得整个小楼的网络总是很卡。鱼线为了能让唯行尽可能多地获得成长，完全弃网，把带宽全都让给了唯行。自己则每rì都像老僧坐禅一样努力冥想，试图像龙哥那样指出正确的研发方向。大块儿和叶新时常会看到他在自己房间里打坐面壁。也经常会发现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
虽然法院对外界宣称此案暂停审理，休庭几天。可叶新一直没有等到下次开庭的通知。
斯芬克斯突然来访，鱼线作为代理负责人，有权拒绝接见。可是后来他还是改了主意，让斯芬克斯来小楼参观了一下。因为唯行说：“我也不喜欢他。可是他曾经为爸爸着想过，出于礼貌，应该请他进来喝杯茶。”
这是唯行完全自主控制之后的首次发表意见，鱼线觉得应该鼓励唯行作出自己的判断。龙哥要在，一定会做类似的事，鼓励他多多表达自己的意见。
当然，在斯芬克斯进来之前，鱼线清查了全部涉及保密内容的资料和物品，严加看管。马力新送来的强化单机被他反锁在自己房里，决不能让老白毛儿看到。对于斯芬克斯，鱼线有说不出来的担心。他总觉得这老人心里弯儿太多，自己有些拙于应付。
斯芬克斯带着两个保镖进来，一路倒也安份，不多问不多看。唯行出于礼貌给他了杯茶，两个保镖每人一杯咖啡。七个人在一楼大厅围着长几坐成两排，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唯行因为体重大大减轻，已经能像人类一样正常使用各类家具。坐在沙发上已是常态。这让斯芬克斯很是赞叹了一阵。
斯芬克斯简单说明来意，他是想来跟鱼线等人沟通一下感情，想让他们和应龙再谈谈，劝他改改心意。可他说话时，谁都不看，只顾紧盯着唯行，恨不得能坐到唯行身边去。
唯行皱着眉头听完，看了看鱼线。鱼线也是皱着眉头，听起来道理都没错，可总觉得让人不能放心似的。叶新和大块儿大概也有同感。鱼线说：“唯行你已经完全自主了，这事叔就不表态了。你自己拿主意。”
第十章 延命
（） 斯芬克斯一听，两眼豪光大起，几乎要扑上来：“你说什么？！唯行已经完全自主了？达到什么了程度？那个黄金准则呢？有没有取消？”
四个人一副极不信任的表情，半侧着身体，躲闪着斯芬克斯的追问。
斯芬克斯发觉自己失态，赶紧给自己打圆场：“唉呀，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也是关心唯行嘛。我们做技术的，哪个不是这样？呵呵呵。真是替应龙高兴。唯行能进化到如此地步，已经不再只是他个人的成就了。这可说是全人类的一项重大科技进步，无异于人类首次登上月球。我很羡慕，也很激动。”
见没人应他，他又厚着脸硬挤开鱼线和大块儿，强坐到唯行身边来。对唯行摸摸索索，连番夸奖。直到鱼线受不了了，大叫送客，他才罢手。无奈他话语里刺探唯行的软件和硬件的情况太过露骨，连唯行都能识破，所以也没套到什么有用消息。他特别关心的“机器人联盟”，更是被全体人员沉默应对。
等他们离去，鱼线却站在门口托腮苦思。
唯行问：“叔，你在想什么？”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老滑头连我龙哥都想坑，绝对不是一般人儿。可他专程跑一趟过来看看，问了些明知不会被认真回答的问题，再被人扫地出门。这么多余的事情绝不是他这种人愿意做的，一定有问题。可我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我担心咱们已经着了他的道儿，只是没发现。”
唯行嘿嘿笑了几声，那样子似足了平时的鱼线。“叔，他在我们的沙发上留了些东西。他偷偷取出来时，我就发现了。是几枚针一样细的东西，刺在我们沙发的缝隙里。我怀疑是窃听器。”
叶新说：“那咱们把它找出来，一起大吼，震聋他们的耳朵。”
鱼线说：“好主意。我有办法保证他们聋，听我安排。不过，唯行，我很奇怪。我那么小心盯着他，都没看见他作手脚。你是怎么注意到的？”
唯行指了指脑袋：“我也不喜欢他。所以在他进门之前，我就打开了声纳。还有他每一个动作，我都同时进行画面回放，寻找一切可疑的地方。他的手法确实很快，可他能骗得了人类，却骗不了我这个机器人。”
……
斯芬克斯苦笑看着两个倒霉手下。他们的耳朵被突然的大吼震得非常疼，到现在还不能听清他说的话。
刚才窃听到他们在屋里说话，谁知他们突然压低了声音谈起唯行的完全自主控制。才说没几句，声音就压得特别低。尽管两个手下调大了音量，可斯芬克斯还是听不见。只好放下耳机交给他们录音，打算以后再听。刚走没两步，就看到两个戴着耳机的手下，像鬼上身一样弹起来。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李应龙的团队很能干啊。我这么高明的魔术都被识破了。真是有趣啊。呵呵呵。”
一个手下看着他说话，却大声喊：“老板，你刚才说什么？我完全听不见……”
斯芬克斯一耸肩，慢慢摆出口型“Ｎｏｔｈｉｎｇ”。他们两个点点头。斯芬克斯转身离开，却低叹道：“为什么能干的人总在别人那边？而我的手下尽是些猪猡。”
＊＊＊
外国来的朋友们纷纷前来告别，他们都被通知短期内不会再开庭。因为放不下手上的工作，不得不各自返回。只有阿卜杜拉和斯芬克斯还不肯走。一个是财雄，一个是势大，没人惹得起，所以才能留下来。
阿卜杜拉也来访过一次，他大约是想叙旧和挖墙角。但却被本地的公安和便衣围得里外三层。隔着人墙，他甚至没法跟鱼线单独交谈。阿卜杜拉气愤又无奈，只好草草归去。
鱼线远远的一直送到大院门外。隔着层层保卫，阿卜杜拉向天高举双手，大喊了一句。但鱼线听得懂。因为阿卜杜拉常说这句：愿真主与你同在！
鱼线只能和他遥遥相望，单手指天。以自己的经典动作，默默送别好友。
＊＊＊
刚得到内部消息：应龙被剥夺了上诉的机会。可能半个月后枪决。
斯芬克斯和阿卜杜拉都通过本国大使馆，向Ｚ国大使馆提出对此次审判过程和结果的抗议。这让司法部门压力很大。第一次审判时，还武力冲击法庭。这些不安定因素都促成了应龙的案子，将在影响最小的范围内被迅速处理。司法部门只想在事态扩大之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
鱼线来回踱步，焦躁和疑惑挂在脸上。
老谭在电话里说：张受涵和他那几个手下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主谋另有其人，他们只是站在前台的喽罗。主谋可能是冯轻扬。
叶新问老谭，知不知道冯轻扬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老谭想了想说：“完全不理解。按理说，他已经抢走了应龙的前女友，与妻子生活和协，不存在对应龙出手的动机。可是他在应龙出事之前，曾与张受涵进行过密切的接触。张受涵虽然接触不少人，但都与应龙无关。如果有人能够在幕后指使，就算不是冯轻扬，也必须要经过他才能完成。冯的岳父是高层，跟应龙一个小小的研究员根本没有交集，更不存在动机之说。屈若跟应龙曾经有过情愫，根据她婚后的表现，也没有因爱生恨的表现。此外冯所属的亲友中再没人与应龙有任何的关联。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冯轻扬本人要致应龙于死地。但理由不明。”
叶新沉默。
唯行问：“如果爸爸死了，对他会有什么好处？”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唯行又问：“世界上有没有某种人，并不为了什么，但却希望别人死去？”
世仇、不为人知的隐密、变态？还是没人能做出肯定的回答。
“那他为什么要陷害爸爸？！”唯行愤怒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