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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32)
今天晚上本来有文艺心理学,竟不知怎地忘了去上。
我现在总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不去做,但却不能不写文章。我并不以为我的文章是千古伟业,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只不过我觉得这比一切都有聊,都更真实而已。
二十一日
最近这几天我可以说是非常高兴,第一因为我居然在老叶身上找到一个能了解我的文章的,难得的是他的态度诚恳,又答应把《年》在他们办的杂志上发表。第二《文学季刊》下期又有我的文章,寄给《文艺月刊》的《黄昏》没退,恐怕也能发表出来,这两次使我有了写文章的勇气与自信。第三,是听峻岑说,说不定宋还吾要请我做教员,不致受家里的非难。第四是目前的,今天又领到五十元津贴。本预备今学期不向家里要钱,现在大概可以办到了。
今天尤其高兴,因为我又想到了一个文章题目《自己》,我觉得非常好,高兴极了,不知写来如何。但也有不高兴的事情,就是从前几天骑驴到大钟寺后,回来腚上就生了一个瘤子,走路时非常不方便,今天破了,到医院走了一趟。
二十二日
一天都在读Nietzsche的Thus spoke ZarathustraNietzsche的Thus spoke Zarathustra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种哲学书的summary真难作。
昨天站在窗口向外望:柳梢上又有一层淡色的雾笼罩着了。我又知道:春来了。本来这几天来天气实在有点太好了。有这样好的天气,真有点在屋里坐不住。
我自己觉得,对人总是落落难合,而且我实在觉得人混蛋的的确太多了,即如所谓朋友也者,岂不也是中间有极大的隔膜么?
二十三日
仍然无聊地作着summary。
想着怎样写《自己》。平常我常对自己怀疑起来,仿佛蓦地一阵发神似的。但现在想作《自己》,自己的精神永远集中到自己身上,那种蓦地一阵失神似的感觉也不复再袭到我身上来——过午,逃出了图书馆,走到气象台下条凳坐着,对“自己”沉思着,但却没有什么新的意念跑入我的头里去,只觉得太阳软软地躺在自己脸上。
二十四日
除了作summary外,没作什么有意义的事。
过午,虎文来,同长之在紫曛的黄昏里,在气象台左近散步,谈着话,抬头看到西山的一抹红霞。饭后,又出校去玩。月很明,西山顶上有一片火,大概是野火吧,熠耀着,微微地发红。自一下楼就看到了,沿着生物馆后的马路走向西门,随时抬头可以看到这片火。出了校门,在影绰绰的树的顶上,又看到这片火。沿着校外的大路走回来,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西山顶上的火还在亮着,而且更亮了。我笑着说:“这是上帝给我的启示,我的inspiration。”
二十五日
早晨同虎文、长之出去散步,昨夜谈话一直到下三点,所以有点乏,但天气实在太好了,也不觉怎样。出校北门沿圆明园北行,折而上铁路,随行随谈,又食橘子苹果,高兴极了。
过午仍在屋里闲扯。忽然谈到要组织一中德学会,以杨丙辰先生为首领,意想取中德文化协会而代之,三个人都高兴得跳起来了。以后又热烈地顺着这个会谈下去,想怎样办,怎样征求会员等等,三个人都高兴极了——我们自己又制造了一个梦。
晚上之琳来,在长之屋谈话,陈梦家亦来,真有诗人的风趣,有点呆板,说话像戏台上的老旦。谈到熄灯以后才散。
二十六日
六月(33)
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想写几篇骂人的文章,也只想出了题目,写来恐怕不能很坏。
我最近有个矛盾的心理,我一方面希望能再入一年研究院。入研究院我并不想念什么书,因为我觉得我的想从事的事业可以现在才开头,倘离开北平,就不容易继续下去。一方面我又希望真能回到济南做一做教员,对家庭固然好说,对看不起我的人,也还知道我能饿不死。
二十七日
几天来,天气非常温和。今天忽然下起雪来,而且很大,整整下了一天。
过午同吴组缃、长之到郑振铎家里去玩。踏着雪,雪还在纷纷地下着,非常有意思。上下古今地谈了半天,在朦胧的暮色里我又踏着雪走了回来。
今天把《年》改了,抄好了,又看了一遍,觉得还不坏,预备明天送给叶公超。
二十八日
这几天以来,人变得更懒惰了,没有而且也仿佛不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一方面有许多功课要做。这是我自己的毛病,在讨厌的功课没有打发清以前,我是不愿意做什么事情的。再一方面,自己的心情也不好。
看梁遇春译的《*自传》(Mole Flanders)非常生硬僻涩,为什么这样同他的创作不同呢?
想《自己》——怎样去作,在以前没有想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有时对自己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但现在想起来,想《自己》的正是自己,结果一无所得。
三月一日
仍然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昨天看清华对中大篮球赛,今天看女子篮球对崇慈。
想作一篇“我怎样写起文章来”,骂人。这篇写出来,恐怕我自己还能满意,但不愿意发表。因为,我想,这种题目是成名的作家写的,我写了,一定有人要笑我。
二日
昨天记日记竟然忘记了。二月只有二十八天,写了二月二十九日。
今天早晨我有个顶不高兴的事——施闳浩什么东西,随便乱翻我的稿纸。我的一九三四年的《新梦》,他竟然毫不知耻地看起来,真正岂有此理!每人都有几句不能对人说的话,他这种刺探人的阴私劣根性竟能支使我[他]做这样的事情!我认为是一种侮辱。
这几天来,不是作summary,就是作bibliographybibliography书目。,我自己怀疑:为什么自己不能爬出这无聊的漩涡呢?
我对张露薇不能妥协,我对他的批评是:俗,clumsy,不delicate,没有 tasteclumsy,不delicate,没有taste笨拙,不灵巧,没有品位。(你看他的外表,和穿的红的衣裳)胡吹海旁[谤],没有公德心。
三日
今天进城。
先到露薇处。同长之我们三人谈了半天关于文学评论(我们几个人办的)的事情。关于特别撰稿人、编辑各方面的事情都谈到了,不过唯一问题,就是出版处。我们拿不出钱来,只好等看郑振铎交涉得如何——不过,我想,我们现在还在吹着肥皂泡。不过这泡却吹得很大。我们想把它作为中德学会的鼓吹机关,有一鸣惊人的气概。但是这泡能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们现在还不敢说。无论怎样,年轻人多吹几次肥皂泡,而且还是大的,总归是不坏的。
买鞋,取像片后,四点半回校。
在校内访杨大师不遇。
晚上回来,又作bibliography,无聊极了。
四日
今天盼着上海《申报》,看《文艺月刊》的广告,我的《黄昏》登出了没有,但不知为什么《文艺月刊》却没登广告。
早晨又把十八世纪的reading reeport作完了一个,终日弄这些无聊的东西,真有点儿不耐烦。
六月(34)
这几天来,因为无聊的功课太多,心情不能舒缓下来,文章一篇也不能写。
五日
早晨钻到书库里去干bibliography,终于交上了,又去了一条心事。
开始作论文,真是“论”无可“论”。
晚上又作了一晚上,作了一半。听别人说,毕业论文最少要作二十页。说实话,我真写不了二十页,但又不能不勉为其难,只好硬着头皮干了。
六日
这几天日记老觉得没什么可记——平板单调的功课,我不愿意往上写。真写也真无聊,又不能写什么文章。
看到沈从文给长之的信,里面谈到我评《夜会》的文章,很不满意。这使我很难过,倘若别人这样写,我一定骂他。但沈从文则不然。我赶快写给他一封长信,对我这篇文章的写成,有所辩解,我不希望我所崇敬的人对我有丝毫的误解。
七日
今天开始写《我怎样写起文章来》,觉得还满意。还没写完,写来恐怕一定很长,因为牵掣的事情太多。
最近几天看《文艺月刊》的广告,老看不到,恐怕不是改组,就是停办。我投稿的运气怎么这样坏呢?
但也有令人高兴的事:我在图书馆遇见叶公超,他说,我那篇《年》预备在第一期上登出来,这使〈我〉高兴得不得了。
八日
今天整天工夫仍然用在写《我怎样写起文章来》,不像昨天那样满意,果然真比昨天写得坏了吗?但总起来说,我对这篇是颇为满意的。
总有不痛快的事:不知[是]这个考,就是那个test,我们来上学就真的把自己出卖了吗?
读杨丙辰先生译的《强盗》,译笔非常坏,简直不像中文,为什么同他自己做的文章这样的不同呢?
九日
终究把《我怎样写起文章来》写完了,有五千多字,在我的文章,就算不短的了。再看一遍,觉得还不坏。
*吾*吾*吾(1906…1982)剧作家。1925年考入清华大学,先在中文系后转入西洋文学系,1930年毕业。要编《华北日报》副刊,今天接到他请客的柬。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本来想骂几个人,但写到末尾,觉得通篇都很整重,加入骂人的话,就把全篇都弄坏了。但人仍然要骂,我想另写一篇文章。
十日
今天接到沈从文的信,对我坦白诚恳的态度他很佩服。信很长,他又劝我写批评要往大处看,我很高兴。
过午看对师大足篮球赛。同蔡淳一同吃饭,散步,以前我真误解了他,我觉得他不过是个公子哥,不会有什么脑筋的。但现在谈起来,居然还有一大篇道理,我看,还够一个朋友。
十一日
早晨朦胧起来,天色阴沉,一问才知道已经快九点了——本来预备进城,仓卒去洗脸,水管又不出水,兀的不急煞人也麽哥。赶到大门口,已经是最末的一辆汽车了,同行有长之、吴组缃。天在下着细雨。
先到北大访虎文,据说到良王庄去了。同峻岑谈了谈,又赶回露薇家,同长之、组缃到新陆春应*吾请,同座有曹葆华等人,无甚意思。后同访杨丙辰先生,在杨处遇虎文,惊喜。他才〈从〉天津回来,谈了半天,又得了点Inspiration,赶汽车只长之一人上去,我没能得上,又折回市场同虎文谈了谈,七点回校。
十二日
大风,房屋震动,今年最大的风了。
满屋里飞着灰土,书页上顷刻都盖满了。不能坐下念书,而且精神也太坏。
长之因为接到母亲的信而伤感,对我说:“你是没有母亲的人,我不愿意对你说。”——天哪!“我是没有母亲的人!”我说什么呢?我怎样说呢?
六月(35)
今天把《我怎样写起文章来》拿给叶公超先生看,又附上了一封信。
十三日
昨夜一夜大风,今天仍然没停,而且其势更猛。
北平真是个好地方,唯独这每年春天的大风实在令人讨厌。
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妈的,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十四日
仍然大风,这次大风刮得可真不小,从星期日刮起,一直到现在。
今天又考Philology。在考前,要看一看笔记,在考后,心里总觉得有点轻松又不愿意读书——今天就在这种情形下度过了。
这几天来,晚上总想困,几乎十点前就睡。这个习惯,须要痛改。
十五日
今天风仍在刮。
这几天来,总想写点东西,但总写不出来。一方面原因固然因为自己太懒,一方面也真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写。
看了看这几天记的日记,也总松松懈懈,没有一点爽俐活泼的味儿,真不好办。这原因我自己也清楚:每天刻板似的读几本教科书,事几件无聊的事,我不愿意记。而每天所事的有意义的事又真少到不能计算,大多数的天,一点都没有,所以每次记日记的时候,只感到空洞了。
十六日
过午同长之到燕大访萧乾,未遇——今天天气好极了,没有风,非常和暖。
在燕大看中大美兵赛球,很好。
晚上同长之访叶公超,谈了半天。他说我送给他的那篇东西他一个字也没看,这使我很难过。看题目,当然我不配写那样的文章,但我里面写的却与普通人想我应该写的大不相同,我本来给他看,是想使他更近一步了解我,但结果却更加了误会,我能不很难过吗?
十七日
心里老想着昨天晚上叶公超对我的态度——妈的,只要老子写出好文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