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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一个多么淫秽的象征………我住在一幢酷似炮楼的圆柱形大厦里;加上地上的植被,简直可以说;该建筑的设计启示于男人的那物儿。我直到入住这大厦两年以后,才发现这个象征;那位设计者真是个淫秽的家伙;他把自己的思想表现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上,外形显赫而又含义隐秘,他欺于我们这些俗人目光之狭隘而不足以一览其作品之全貌,我们每一时刻只能窥及它的部分;这种分割后的窥示使我们丧失全面观。他玩弄了我们;他凌驾于我们之上来看待自己的作品,还让我们这些穴居者补充它分外的寓意。这太流氓了。
我是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发现这个寓意的,我似乎一下子理解了设计者的全部思想;原先我只以为这是一个只具有个性没有思想的乖张建筑;而这个设计者原来竟是弗洛依德派。那时,我正从海边浴场回来,脑中一直闪耀着那些裸露的人体。当我从马路向右拐地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我每天进出的门洞,这时,我象诗人得到灵感似的,被这个发现惊吓了………难道我每天竟在这样的境地中生活着?这是多么荒谬的境地啊!
我不敢把我的这个发现告诉这大厦的其他居住者,就象淫秽小说应该受禁一样,既然这座建筑得以面世,我就不应该象小说的批著者那样去延伸那些边外文字。但这建筑物太障眼了;许多身在其中者竟无力读懂它;就象鱼整天游在水中而未能发现阿基米德定律一样,这岂不欺人蒙昧,拿群众不当儿戏吗?我不能容忍自己作淫秽之物的内核,在打听到那位设计者住处之后,我决定对他进行一次拜访。星期日;我穿过一幢接一幢的楼宇,我竟未见到一幢在外型上跟我们那幢相象的,我并不理解别的楼宇,但我理解了他和它。我把拳头擂在经过几次核认的九号门上,开门的是一位谢顶的中年男子。一开门就把秃脑袋递到我眼前,站在门内还一本正经地问我找谁的。“找你的。”我没好气地说,“我是秋花公寓的。找你来谈谈你的作品。”
“我的作品?”他装着吃惊地望着我。
“对,你的作品。就象艺术家和作家们那样把自己搞地那些玩艺叫着作品。”
“你说的是秋花公寓楼吧?”
“对,就是你那淫秽的物儿。”
“淫秽的物儿?!”
“你别装着什么正经……我知道你们这号人害怕什么。你们害怕真正看懂你们作品的人。这些人有见度,理解你们的作品之后就会憎恶你们的作品,你们只对似懂非懂者有热情,而对盲然不懂者,你们又蔑视他们。你们总爱搞你们自认高明的恶作剧,借自己的那些玩艺儿自行欺骗,真以为自己是些多么了不起的人。其实……骨髓里是一些见不得人的渣滓。”
“你稀里胡涂地乱说些什么呀?”
“让我进了屋之后,跟你慢慢地谈。”我边说边往门里走,他显得不情愿但又没有拒绝。我进屋后,坐到一张沙发上。他颇献殷情地为我沏了一壶茶,象个小学生遇见教师家访一样显得恭敬而又拘谨。我这才仔细地打量他。形象分明的知识分子派头,脸皮和手背都很白净,我敢说他是骨髓里蔑视工人和农民的那种人。我说:“你没有想到你的作品在两年之后就被人理解吧?你是不是象尼采那样认为自己的作品是献给未来者的呢?希望自己在一百年之后再生……其实,你的那些思想俗而又俗,是远远落后于时代的……”
“我,我……”
“你不需要辩白什么。你做梦都害怕在当代得到理解,你知道一切作品一当得到理解没有不速朽的。所以;詹姆斯。乔伊斯要在<;<;尤利西斯>;>;里摆下一个又一个的迷魂阵………看;你这种希图不朽的技巧都是从别人那儿学来的。你想表达的思想更是俗而又俗。”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他抬高了嗓门。
“别装蒜。秋花公寓楼是你设计的吧?”
“……那又怎样?”
2
我用冷峻的目光审示着他;直到他在我的目光下低下头。我说道:“你拿出你的图纸来。”
他犹豫了一下,迟疑地望着我。我接着道:“如果我把我的发现说出去,你这辈子别想抬起头,你的创作道路也就此休矣。……别望着我,快去把图纸拿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他起身去他的工作室,在那堆纸张中寻找那淫秽的图片。我趁着这当儿浏览他家中的陈设,一整套华贵的坚木家具显示出古雅的光辉,墙上挂着一张拓印的《天鹅与女神做爱》的油画。不一会,他捧着一叠图纸走了过来,口中还不停地嘀咕着。他把图纸放在我面前的桌案上。我随手打开一张;用手指着问他道:“你看这象什么?”
“这是框剪结构的……”
“我问你‘这象什么’,而不是‘这是什么’。”
他显然受到了颤动,结结巴巴地说:“这是圆柱体的外墙,贴紫褐色的瓷片……”
“再看看顶部。”
“是一个圆缺。”
“整体来看,再结合那草坪,它象什么?”
“它,它……只是一个楼体……罢了。”
“你说说; 你为什么要把它设计成这个样子呢?你受到过什么启示?”
“……并没受过什么启示,只是纯然思想的结果。”
“纯然思想的结果?”我嘴角泛着嘲讽的笑意。“你的思想来源于实践吗?你一定学过人体解剖学,那一个个房间意味着什么?”
“房间是供人吃喝拉撒睡的呗!”
“你让我们沦为穴居者,我们象蜂窝里的虫卵一样,还说‘我们是在生活',你知道什么叫生活吗?”
“吃喝拉撒睡就叫生活。”
“动物们也会吃喝拉撒睡;我们会说‘猪在生活’吗?既使这样说;别人也会认为那是采用了修辞法,叫什么来着……对,‘拟人’。”
“这……生活跟这楼厦有什么关系?”
“好,你承认你这楼厦跟生活没有关系,因为你不住在那里……我是这幢楼厦的居住者。”
“这我早知道。”
“你早知道?你为什么让我这样的无辜者成为你这作品的充实者呢?”
“是你选择它而居住,而不是它选择了你。”“你这人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看你也是读书人,怎么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呢?这是偶然而又必然的关系,你的作品问世,注定要有人去充填它,这是必然;至于,在那一群必入者中我有幸成为一位,这是偶然。但现在,我便代表着你可预期的必然性,我作为一位陌生人成为你作品的对象……不,更准确地说,是你作品的一部分。你让我们耻辱地沦为你的造物,况且,那是一个淫秽的造物。”
“我只创造了楼厦,我并没有创造你们。”
“你没有直接创造我们,但你的楼厦创造了居穴者,也就是说,你的作品创造了我们,从而是你间接创造了我们。”
他翻了翻白眼,瓮声憋气地说:“我不想跟你谈这些玄而又玄的哲学问题……”
“可你是设计师,不是泥瓦匠。你关注的正是这些玄而又玄的学问上的事。你怎么解释你对这幢楼厦的构思呢?”
“我没有为你预备我的解释。”他没好气地说。
“……你不至于说,那幢楼厦是你盲目的产物吧?在那儿投注那么多金钱,你有什么理由盲目对待呢?难道你连这点社会良心也没有?”
“这遵照我多年的经验和艺术的直觉。”
“你多年的经验也源自一个接一个的盲目吗?所谓直觉………别拿唬人的字眼针对我,什么叫‘艺术的’………那更是盲目的了。……你一定有自己的设计思想。”
“我没有……思想。什么思想都没有。”
“你一定得到过灵感。”
“我不知灵感为何物?”
“你简直是外科大夫,或者,你经常思量你的身体。”
“我思量我的身体?我象个外科大夫?……我是常以医生的眼光来诊断自己。这不是正常行为吗?”
“是正常行为。但一些作家的作品正是因真实地再现这种正常行为而遭禁。可你却有瞒天过海的本领。”
“我并不是个作家。”
“但你以作家的态度来生活,也以作家的方式来生活?”
“作家的态度和方式来生活?”
“你构思你的造物,劳心伤神,你也靠卖那些纸张来生活……你们都宣称出卖的是思想。”
“哈,哈……我们这一行要比作家重技术,技术不需要太多思想。”他一时竟得意起来。
我的脸色并未因之变得温和,我以一种严肃而低沉地口吻说:“这不见得……作家们也依技术而炮制作品。”
“总之,我跟那帮人不同。”
3
“你别要强烈地,坚硬地与别人分离开来,你和他们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在本质上;就没有界限。你们都是坐家而作;是穴居者中的穴居者;你们希望别人跟你们一样穴居和做梦。但你们都同样害怕别人将你们审视尽了……你们惶恐地拿这个思想那个思想来遮蔽自己。而你这时,又不敢对一位领略了你的人搬弄那些思想。”我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创作地热情来自哪里呢?……你们的热情来源于你们的虚荣,开始,向老婆和孩子们卖弄,之后向社会公众卖弄。我倒真希望你们能搞出几件到世界上去卖弄卖弄的玩艺儿。”
“我并没有老婆,更没有孩子,无从谈起向他们卖弄,当然,也无意向社会公众卖弄。”
“啊,”我突有发现地惊喜道;“一个鳏夫;有思想又卖思想的鳏夫!”
“……我从来就没有结过婚。”他嗫嚅着。
“是……赫拉克利特、柏拉图、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康德、叔本华和尼采;哪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曾经婚娶?‘结婚的思想家是喜剧人物’,苏格拉底是个例外,玩世不恭而又阴险地结了婚。”我望了一眼墙上的那张油画,似乎得到某种线索来连贯面前的这位败顶的伪思想家。我以一种近乎严厉地口气说道:“你是一位思想与行为相背离的人;你害怕你的思想得到满足而散失创作的热情--你被你的作品玩弄了;又用你的作品来玩弄我们。”
他涨红着脸;几乎是咆叫了:“我不理解你的话。我没有结婚是正常的,比结婚还正常。”
“不结婚比结婚还正常?这是怎样的正常?是违反人的本性而又使人类面临绝种危险的一种正常。”
“我成年以后就没有人指责过我的不结婚。”他怒气冲冲地说。
“哈哈……”我笑了起来;说道:“我想起一句话来:‘我便是未来世界的灵魂,要子嗣有何用?’………多么狂妄的思想者啊!你想以你的思想优势来回挡别人地指责吗?呸;一会儿说‘我没有思想',一会儿又卖弄思想。”
“我没有思想”,他极为肯定地说;之后望了望我;本起一本正经的面孔。“我真的没有思想,我也没有卖弄思想。”
“这么大年纪不结婚,还不是卖弄思想?既使自己没有思想,也会去贩卖、剽窃;作家和你们这号人就以此为生;故此;你们比常人更关注思想;尊崇世不两出的大思想家。因为,一当一个大思想家出世就会被你们这些人寄生,食其尸骨而生,而他们却会生得寂寞悲凉,这种寄生术被你们称为学说,一辈子钻研它,乐此不疲。”
“我贩卖、剽窃过谁呢?”
“谁的都贩卖、剽窃,你们这种贩卖和剽窃已经变成一种自觉行动,无时无地不在贩卖与剽窃……更可耻的正在这里,既贩卖剽窃于人,又不自知自识,还拿出一副深刻思索的模样……你那眼镜就是剽窃的工具,你这些图纸和书籍就是赃物。”
“你太夸张了吧?”他机警地望着我。我很自信地将身子向后一仰,就势端起茶杯在手。“一点也不夸张……”我抿上一口茶;咽下;继续道:“是你们太夸张了;搞得什么似的;在你们心底里将自己与思想家置换和同一;说起别人的话就象自己的话;从不加注释和引号。如果在你们说的话中有思想出现的地方加注释和引号;那简直会没有自己的句子;比《尤利西斯》还<;<;尤利西斯>;>;;一句话就得用相当的篇幅来解释。”
“语言又不是我们创造的,我们所能说的话注定只能是重复。”
“看,你称‘我们’,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部落………作家的部落。说什么来着,‘语言不是你们创造的,你们的话注定只能是重复';多么富丽官冕的借口,分明是贩夫和盗窃犯的口气。你把语言沦为工具,而语言本质上是思维本身;你无力进行创造性思维;故你们把语言当成僵死的工具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