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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宽慧轻声道谢,纳秀子为妾的事就决定了。
惜梅知道她的委屈是钻心蚀骨的,不明白她以后要如何挨下去呢?
秀子胜利了,她心满意足地进入镇上首富人家。因为名言不正,她也不敢要求太多礼数,只在吉日吉时上坚持。
这件事在秀里飞快地传着,是台湾光复来的首要大事。在绘形绘影中,都是宽慧出面压制,她的一脸笑意,使乡民和娘家的人都相信,秀子是宽慧选来为黄家传嗣的。
进门那日,黄家不太热络,一切如常。倒是秀子,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一身新做的粉红洋装及金项链手镯,头发烫得蓬松,真有几分新嫁娘的娇媚及喜气。她很清楚儿子是重头戏,更是红衣红帽包里,金饰满挂。
哲夫一张臭脸对着,比起来宽慧和气多了。
新妇拜过祖先、公公牌位,再向玉满及宽慧行跪礼。
“你现在是黄家的人了,行事不比从前,可别再轻浮随便,坏了黄家的名声。”玉满不客气说:“别家的妾如何,你就如何。哲夫和宽慧仍是老板和老板娘,敏月和敏贞你也要像小姐一般伺候,知道吗?”
秀子谦卑地应一声。惜梅真不懂,这样没尊严、没地位,一向性傲的秀子怎能忍得?
参拜完毕,玉满便迫不及待看孩子,并取名秉圣。四个月的婴儿,正当可爱的他,黑灵灵的大眼四处张望时,引来一阵阵逗弄和笑声,总算为今日添点欢乐的气氛。
秉圣传到宽慧手中,宽慧微笑地审视说:“养得很好,方头大耳很有福气。秀子,以后你就专心照顾秉圣,别的事都不要动,交给惜梅或阿枝嫂就好。对了!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娘,叫我宽慧姊就可以。”
“是,宽慧姊!”秀子高兴地说。
“敏月、敏贞叫秀子姨,以后要听话,明白吗?”宽慧对女儿说。
敏月乖巧地喊一声,敏贞却把话堵在喉咙里。
“你这女孩怎么?连招呼都不会打?”宽慧有些生气。
“没关系啦!”秀子陪笑说:“我知道敏贞小……,哦!敏贞一向不爱说话的。”
“不行!不爱说话也要懂规矩。”宽慧严格说。
“秀……子……姨。”敏贞勉强开口,分成一段段的,气若游丝。
秀子忙讨好点头。但宽慧的脸色一直没好起来。
那晚,宽慧把哲夫的床褥衣物搬到秀子的新房,并吩咐新妇和秉圣别踏入东厢房,免得病气会冲煞到他们。
哲夫将床褥衣物又搬到书房,从此就睡在那里。
三个人分三处,真不知未来要如何了结呢!
惜梅知道,宽慧对秀子愈好,内心的尖刀就插得愈深。她不再管家务,对哲夫亦很冷淡,整日就待在东厢房,教女儿读书女红,似乎想弥补以前无暇给予的母爱。
她精神比原先的好,但食量大量减少,药更是吃完就吐,身体一日日瘦下去。
因为查不出病,就当产后虚症在疗养,煎药味总不离房内。
敏贞因前时感冒吹风,咳嗽不止,守川怕会咳成哮喘,也开一堆药给孙女。母女两人倒在一块成了药罐子。
新历一月一日,日本的新年,台湾人不必在门口插青松、挂草绳和飘白纸了。
他们大可忽略今日,安心地准备旧历新年,在门板窗条贴红色春联及纸花了!
哲夫忙着春茶开采,上大稻埕谈生意。秀子带秉圣回娘家,玉满和惜梅、敏月去祖师爷庙祈求哲彦的早归。
接收的军队驻进以后,很多当年因种种理由去大陆的台湾人都纷纷回来,独不见哲彦和纪仁。
哲夫用各种管道去打听回来说:“现在大陆也很乱,战争结束,各省的人都急着回家,交通乱成一团,更不用说台湾还要渡海了。那些先回来的不是沿海一带的,就是有任务的。其它人要慢一些。”
除了等待,也是无计可施了。
庙里聚集了许多家属也是生死不明的女眷,人人碰面不禁悲叹几句,每个故事都令人酸楚伤感。
烧完香,玉满携敏月留下来吃斋饭。惜梅因担心家中两个病人,勿匆赶回。
店面尚未完全恢复,只由一个伙记看着。内屋则静悄俏,连东厢房也不见人影,这么阴冷的天,她们会去哪儿呢?
惜梅回到屋内换衣服,瞥见窗外有一缕烟飞人林间,她心一惊,不是炊膳时分,莫非失火了?
她跑到后院,看到宽慧里着大衣,蹲在相思树下,面前一团火堆。敏贞坐在树根上,拿细枝拨火。
宽慧把手中的东西一件件往火里扔,引得火舌不断伸长跳动。惜梅眼尖,马上就认出那是哲夫赴日时,与宽慧互诉衷曲的情书,里面有多少动人肺腑的言语呀!
“宽慧姊,你在做什么?无缘无故干嘛烧信呢?”惜梅急急去抢。
“留它们何用?不过是一堆废纸而已。”宽慧挡住惜梅的手,最后一封信也卷成焦黑。
“那可曾是你的宝贝呀!它们曾让你欢笑快乐,曾是最珍贵的,你怎么舍得?”惜梅一阵难过,眼泪掉下来。
“傻瓜,我留着是等与哲夫白头偕老要看的。如今情分已变,见了伤心。与其虫蛀,不如我亲手烧了它们,化成灰烟,倒也干净。”宽慧望着火焰说。
“宽慧姊,那信多美呀!”惜梅擦着泪说。
“是吗?十三年了,我早已忘记,像是前辈子的事了。”宽慧静静说,又转向敏贞:“拿一盆水来浇灭,这些烟也叫人烦,怎么烧不尽呢?”
敏贞应声而去。
“这些信真的一点留恋的价值都没有吗?”惜梅问。
“人都不可靠,何况信呢?”宽慧黯然回答:“但愿你的情书有较好的命运,能够维持长长久久。”
敏贞用水熄灭火苗,一阵风来,仍有几片灰黑的纸页轻轻渺渺地飞到天际,注定再无觅处。
刚过元宵节的一个清晨,宽慧一下床就昏倒,黄家忙请永川和宽延来诊脉,依然是严重的血气虚弱,旧有的毛病不断反复。
“心情要放轻松些,不要胡思乱想。”永川叹口气说。。“你一向很聪明晓事,怎不懂心病需要心药医的道理呢?”
“爸,我懂,我一直很努力在复原呀!”宽慧无力地笑一笑。
永川和宽延离去后,宽慧躺在床上,整个上午不语。
中午惜梅送饭来,宽慧吃两口就摇头说:“我真的很努力,但感觉很徒劳,就像我的人生。”
“宽慧姊,你多吃一些,身体好了,就不会凡事悲观看不顺了。”惜梅耐心劝着。
“我昨晚梦见阿公,看到他,我内心好舒畅,好象又回到小女孩的时代。”宽慧说:“我想我是活不久了……”
“宽慧姊!你怎么说这种吓人的话?”惜梅不肯听。
“惜梅!”宽慧拉住她的手说:“答应我,帮我照顾敏月、敏贞……,还有哲夫。”
突然门外有人语,惜梅出去看,是哲夫。
“我刚回家就听说宽慧又昏倒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能着看她吗?”他神情十分担忧。
“还是老毛病,血气太虚了。”
惜梅尚未说完,宽慧在里头说:“我身上有霉气,会冲了你的喜气,还是等我病好再看吧!”
“我有什么喜气?”哲夫已被拒绝太多次,他一急就说:“我才是满身霉气,你除了惩罚我,有没有想过我的苦?你不如拿一把刀杀死我算了!”
宽慧响应是一连串的咳喘。
“大哥,你先走吧!我会劝她的。”惜梅忙说。
接下来的一日,宽慧总是闭目,不愿与人交谈。
当天夜里宽慧就走了。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几乎没有人相信,因为她还那么年轻,除了伤心,并没有大病痛。
“宽慧,宽慧,你为什么连最后一句话都吝于给我呢!”哲夫抚尸恸说:“你太残忍,太残忍了……”
原来,原来宽慧中午所交代的就是遗言了,惜梅哭得肝肠寸断,抱着泣喊妈妈的敏月及敏贞,感叹上苍之不公平,悲宽慧之命薄!
言妍……成灰亦相思……第六章
第六章
台湾光复近一年了,诸事都没有想象中的顺利。所谓破坏容易建设难,百姓生活水准仍无法回到战前,米粮不足、失业率高,币值跌得不象话,更不用说回归中国后的适应问题了。
宽慧死后,黄家表面上仍如平日,但暗地里各自变动,谁也阻止不了谁。
哲夫一直住在书房,他不曾理会秀子,更没有扶正她的意思。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事业上,人常常在外头奔波,回家有事就问惜梅。
惜梅对他十分冷淡,因为她把宽慧的死归咎于他的不忠。
其实这么想的人不只她一个。全镇人对宽慧突然的死都非常难过,因为宽慧的美貌贤慧都是众人喜爱的。
大家不敢直指哲夫,于是把责骂怨气都出在秀子身上,将她未婚生子、攀龙附凤、逼死原配的故事,编派得十分不堪,几乎可与历代奸臣齐恶了。
秀子在黄家的地位更是卑微,众族人对她不理不睬。每每妯娌谈笑时,只要秀子一出现,气氛就变得僵硬不悦。
秀子是厉害精明人,她早算准了这些流言闲气,所以仍顶着一股傲气,抱着秉圣四处走动,不让自己气馁。
惜梅看得出她有意做好,家事抢着包办,对人极力巴结,但换来的都是冷言冷语。
秀子怎能和宽慧相比呢?!
为了宽慧的事,惜梅和秀子之间的友谊也荡然无存。秀子是几次来诉苦讲冤,惜梅哪里管得了,她自己就烦恼一堆了。
七月炎热,山上只有一些采夏茶及捡柴火的妇女。惜梅带着敏贞姊妹在午后爬窄窄的山路,远远有人唱山歌:手拿银子锯竹筒,锯开正知心里空先日当郎正君子,事久正知是牛郎这是骂薄幸人的,惜梅会心地一笑。
转过茶园,几个采茶妇人坐在一旁,一面拿斗笠煽风一面喝水。
“又去看老板娘的墓吗?”她们看见惜梅三个人便问。
“是呀。”惜梅说。
“她真可怜,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被活活气死。”一个年轻媳妇说。
惜梅不愿意孩子听见这些话,打过招呼就速速离去。
宽慧的墓紧临中圣和夭折的幼子立圣,修得很美丽,附近的山水亦佳,坐在墓前听流水鸟鸣,是一种清静舒适。但愿宽慧在天之灵,已绝弃人间烦忧,真正得到安息。
她们将沿途摘来的小花换去凋萎的。有几朵大的是哲夫放的,他也常来看宽慧,然伊人已逝,再惦念也是生死两茫茫了。
“我好想妈妈。”敏贞望着墓碑说。
“阿姨,你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吗?”敏贞抬头看着惜梅说,这问题她不知重复几次。
“当然会的。”惜梅又一次保证。
“叔叔回来,你也一样爱我们吗?”敏贞又问。
“那当然。”惜梅坚定地拥着她说。
这两个孩子猝失母亲,心里极没安全感。尤其善感的敏贞,老是无法除去悲剧的阴影,夜晚常作恶梦,身体又不好,因此来探望母亲的坟就成为一种心灵上的治疗。
下山时她们的脚步就轻快多了。由后院回家,惜梅抬头看相思树,又是一片黄黄的花海,随风吹落。她嘴里不禁念着“相思树”的诗句。
“喂,你嘴裹在念什么呢?”昭云从后面拍她一下。
“你吓跳我的魂了,没声没息的。”惜梅拍心口说。
昭云嫁到新竹已四年,生了一女一男,身材丰腴起来,充满少妇的成熟韵味。
因为带着幼儿,除了周年过节,昭云极少回娘家。这一次因宽慧过世,玉满嫌家里冷清,特别接她和孩子来多住几日。
这两个兼为好友的姑嫂同住一房,天天秉烛夜谈,谈昭云夫妻拌嘴、秀子的不择手段、哲夫的失意落魄……最后不免谈及惜梅的寂寞等待。
惜梅在人前人后都需坚强,连父母都不敢叫他们操心。在昭云面前情绪稍露,但也抑制着落泪的冲动。
这些年要不是那四封信和相思签,对哲彦的等待还真是空茫无着呢,有时她甚至觉得信的分量比他本人还重,这种想法自然是不能对人说的。
“相思人看相思树呢!”昭云笑着说。
“才怪,我是想家里缺木炭,是不是要砍几段树枝烧一烧呢!”惜梅说。
“你才舍不得,阿母说你常坐在这儿发呆。”昭云说:“一定是想着我二哥啰!”
“我从来没有……”
正聊着,敏月在长廊喊着:“阿姨,爸爸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客人,他叫你快来见一见。”
客人?什么客人那么重要呢?
惜梅和昭云一前一后来到大厅,才一跨进脚,往店外的篮布廉掀起,走入视线竟是……纪仁。
天呀,纪仁!
分别近两年,他似变又没变。头发长一些,脸上有风霜,那迷人的笑容及深邃的眼眸,似熟悉又陌生。他们又见面了。
纪仁一发现她便凝视不放,那种灼热让惜梅都觉太大胆、太旁若无人,但她也被慑住般不能动弹。
他一定是离家太久,思亲太切,见故乡的每个人都如此专注热切,像要占住对方的灵魂似的。
而有一瞬间,她竟有奔过去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