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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他爹作为一个资深混混,教子的第一条道理却是“要诚信做人”,于是蝉的撒谎功夫相较于其他孩子捉襟见肘,见被拆穿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被黄雀提留着上了北山。
太阳一落,温度便骤然下降。两人穿得少,就到摩天轮下的熟食铺里买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来吃,吃完又喝了热牛奶。这时,夜色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把整个天空留给了星星月亮。肥而白的长明灯一只只飘上去,橘黄的烛火打散在空气里,像水族馆里优雅的水母。
摩天轮转动起来,把他们送上高高的天空,小小的包厢,笼在温暖的浮光里,像一只可爱的蚕茧。蝉肚子里填满了热乎乎的食物,眼前又是一片明光,热风一蓬蓬的卷进来拍在脸上,让人头晕,却又觉得幸福。
这时黄雀勾过他半边肩膀,指着窗外说:“你看这天,多么宽广。”
作者有话要说:
☆、16
蝉家住石榴街二十八号,黄雀好人做到底,一直把他送到路口。
石榴街位于老城区西北角的一处暗地,近年来让政府拆了好几趟,人口逐渐稀薄,入夜后连灯光都少见。路面很窄,两旁攒盖了些破旧的房舍,用密密匝匝的电线勾着,或高或低,寥寥几笔楼影,孤独而深刻。电线杆下面,几只野猫围着垃圾桶觅食,垃圾桶里没什么食物,野猫一只只饿的两眼发绿,见了人便向裤管上啐唾沫,叫声凄凉。
蝉一路小跑,及至到家门口,城墙钟楼上正好奏满十一声。推了门进去,见院子左手边的小书房隐隐亮着火光,里边人影攒动,窃窃议论着什么,声音极低,低得让人以为是在酝酿什么大的阴谋。
他有一群“叔叔”,都是些神祕的人物,白天摸不见影,夜里才来登门造访,看似与父亲交往慎密,偶尔问起来,他爹却说“也没那么熟,你别多管。”
他不敢叨扰,埋头从窗下溜进卧室,关了门,小心翼翼拧开一盏床头灯。
对于家里的经济状况,蝉总有点摸不着头绪。他家原本也是大户,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下爷俩和一堆剥了漆的老家具。眼下他们是很穷,穷得他夏天吃不上冰棍,冬天像小猪一样冷的拱墙角。可穷归穷,却始终没有沦落到一贫如洗的地步,出生以来他似乎也没饿过肚子,零花钱虽少的可怜,努力攒一攒,却还是能买点小玩意儿的。
他爹原名孔雀,因为职业的缘故,得了个讳名叫鬼爷,这样年久日深,鬼爷小丑的形象深入人心,大家也就逐渐忘记了他的本名,张口就只知道喊绰号。
宅子已经有些年数,天一热便泛着股木酸味儿,蝉支起半扇窗,探出头去,窗下齐齐整整摆着一排水仙花,夜里风劲,一屋子冷冽的香气。他吸一吸鼻子,花很香,然而这香气总让他抱有小小的不满。水仙在索城里很罕见,由于见不得阳光,极难养活,也算是一样名贵的植物。寻常市面上的水仙,一株少说也要十来埃币,他们家却一口气养了几十株。白玉似的花,用一只只破瓦罐子盛着,颇有点落魄佳人的韵味。
他爹这点爱好,实在是很奢侈。
蝉很快和黄雀结为了好兄弟。黄雀富有领导天赋,在孩子中间威望很高,有他保驾护航,小林和他的罗罗们避之不及,再也没来找过茬。
有天下午,他和黄雀坐在校门口玩石子,鬼爷提前收了工,花绿的戏服提在手里,脸上还挂着粉,远远的瞧见他们,问;“你朋友么?”他挽起着黄雀精实的胳膊,一脸骄傲的说:“是呀,他可厉害了。”
鬼爷加快了脚步上来,一只手搁在黄雀肩膀上,慢慢蹲下去,他看着他,眼神古怪而惘然,仿佛一个男人头一回见到自己呱呱坠地的孩子。黄雀脸上有点下不来:“叔叔,你瞅着我看什么?”鬼爷回了回神,也不搭话,拾起地上的小书包,拽着儿子扭头就走。
蝉人小腿短,被他拖了一路,到了家门口终于哭起了嗓子:“爸你这是怎么了,我胳膊疼…。”
鬼爷放下了他,冷脸说:“以后不准和他混。”
蝉十一岁那年,一辆黑轿车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当时他正躺在摇椅上吃冰棍。那天不知什么缘故,他爹回家时给他买了冰棍和小火车,他吃着冰棍,把小玩具放在大腿上来回推着,嘴巴里模仿“呜呜”的开车声。鬼爷负手站在一旁,难得的冲他微笑。
车刹在了院门口,两个男人从里边出来,黑袍、墨镜,神色肃然,好像地狱里派来拿命的使者。眼见两人破门而入,蝉的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用小小的身体去保护父亲。他深信,他爹夜里和那群叔叔们是在计议什么不好的事,所以警局要把爹抓走。
然而那两男人此行的目的却是他,十一岁什么都没做过的一个孩子。
他们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他夹在腋下,也不交待什么,提脚就朝门外走。到了门口,蝉竭力伸直了腿,把一只脚别在门槛后面,哭着哀求:“爸!你救救我呀!你快救救我!我不想走…”
他爹没有救他。鬼爷扶着空荡荡的摇椅,垂下眼,只是悠悠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似又是解脱。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剪不断理还乱的电线上,血色残阳。
车静静驶离石榴街。
车厢里他剧烈挣扎,哭着,踢着,像捕兽夹里垂死的小兽。而那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钳着他的胳膊,钢筋般的手臂冰冷而结实。
经过小金门路的时候,他看见黄雀和一个女孩坐在台阶上,他笑着,给她插了一头的花,嫩黄的雏菊掐在手里,嘴上唱着;“小小的城,黄黄的花,黑黑的屋檐下,急着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17
一个清白的人能够坠入黑道,原因有千千万万,然而绕来绕去都躲不过两个——命和财。
从石榴街到天巢,蝉吃上这口饭却是无端端的。这其中的原由,他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他成绩太差,爹便为儿子另谋了出路,又或是家里实在太穷,鬼爷只好卖了他,拿那点钱继续养他的水仙花。可是,一个小屁孩能值几个钱呢?
蝉到练功房的第一天遇见了小林。小林大他两岁,由于从小吃的好,已经出落成一个体格健壮、喉结突出的少年。前些年黄雀像打地鼠一样追着他跑,愣是把他从一个无恶不作的小霸王捶成了不管事的好学生。两人双目一对,蝉诧异的问道:“好好的,你怎么也在这儿?”
小林发现是他,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欣喜,笑着勾了他的肩说;“我呀,就是闲得无聊,想练点功夫。你别怕,他们不会害你的。有东西吃,有床睡,小子你还是知足吧。”
小林说的并不全对。因为不久之后,教头六爷告诉他们:天巢可不是孤儿院,你们要说是黑帮组织也无不可,毕竟,我们专业培养杀手,做的是买凶杀人的营生。
六爷身后,水仙斜倚一根石柱,轻飘飘的补充:“等你们跑第一单生意,就可以有代号了。好听的不多,蹩脚的倒有一大堆,所以,好好努力,先到先得。”
六爷鹤发童颜,是个很风趣的老头,一嘴城西口音,训起人来爽快利落且不给面子。这群孩子,小的只有六岁,大的也不过十五,都是恋睡贪玩的年纪,清早集中练功时总有人迟到,到了的人不是哈欠连天就是摸着肚子思考早饭该吃什么。
六爷风度翩翩的穿着西装三件套,纽扣一丝不苟一直别到下巴,鲨鱼皮似的衣料下一块块肌肉山高水低,比青年男子更有几分魅力。可惜绅士的皮囊下装着个山野莽夫,所以只消一开口,原先的良好形象便顷刻间荡然无存:
“乌鸦你上辈子小糊涂仙吧你?几点了还没睡醒?他妈一觉睡死你得了!”
“小豹你口袋里装着什么?瞪着我看什么?拿出来!哦,是个小泥人,几岁了你还玩小泥人?哟,还是个公主咧,下趟你穿裙子来上课吧,听见了没有!”
“蝉,上回考试就你一个人没过!老天长眼,贪吃的都没好下场!看你迷离的小眼神我就知道心思根本没在练功上!今天吃圆子,对,你最爱吃的圆子,别的孩子都有,就你不许吃!”
“两个礼拜前就通知你们要有体能小测验,今天都几号了,啊?爷爷们,少侠们,你们还真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小林你个猫子一大早跑鱼缸边上干什么去了?啊?不好好练功,你他妈给我钓鱼!你家特别有钱是不是,我告诉你,这鱼全索城就两条!除非你给我一头跳进去长出尾巴来,不然你爹再开十片厂都赔不起!”
水仙一有空就陪着他们早起,只是安分的站在一旁,长长的眼睛在镜片后微笑。蝉在庞大而又渺小的人群里肆意的窥探他,他的笑容,他提早斑白的头发,他因为无聊而偷偷玩弄衣摆的修长的手指,他觉得水仙像从天上降下来的神仙,态度友善,却又不大爱搭理人。
天巢常年与世隔绝,里面的人由于长久汲取不到阳光而脸色阴白,走起路来也全是轻飘飘的,像一缕缕含冤的鬼魂。在蝉的想像里,杀手就应该满脸横肉,嚣张又猖狂,可在他看来,除却不大健康的长相外,这群人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要吃喝拉撒。只不过,他们脸上没有大喜大悲,眼睛里看不见荣辱折磨,仿佛一群落魄的贵族,尽管剥夺了光鲜生活,却由于高尚的出生而近乎偏执的保持着原先的气度。
天巢里的生活安逸而有序,孩子们早上练功,下午念书,晚上洗漱过后便早早上床,大人们白天休息,夜里开会,之后便各奔使命。在这里,没有城邦与家国,没有元首与领袖,从前,他们也曾在新月闪电旗下高呼誓言“歌颂上帝,歌颂元首,歌颂城邦,歌颂伟大的民族”,而如今,他们只为人命买账。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却同时冷漠如冰。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贫寒的家世,冷心肠的父亲,还有那个被他朝思暮想的黄雀,都渐渐化作了记忆幕布里疏疏落落的几道浮影。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人看云卷云舒,有人听花开花落,这些人已然将他忘却,而他也决定不再去记挂。几年后在一次执行任务的半途中,他曾拐进石榴街去探望父亲,然而人去楼空一无所有,直到那时他才猝然发现,他爹是死是活,他无从知晓,也漠不关心。
过去的事,离别的人,不过是蜕在草地里的一张蛇皮,除了腐烂没有再生的可能。
天巢是一潭死湖水,表面上平静寡淡,底下却暗地汹涌着各式争斗,人毕竟是有血有肉的动物,总要去争,要去抢,人多的地方免不了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大人和大人斗,小孩儿便学着大人斗。蝉心思单纯,许多蝇营狗苟的东西都看不进眼里。
只有小林和他好一些。在一群孩子当中,就数他俩最懒也最馋,时常趁六爷走开的当儿溜去食堂偷喝猪脚汤。每回小林总喜欢抢在前头,将两只小碗装得满满当当,又特意给他多盛些骨头和葱花,而后端起汤碗,和他交着腕子喝下去。蝉觉得这姿势又别扭又滑稽,可小林偏就爱这么干,咸滋滋油腻腻的汤喝在嘴边,甜都到了眼睛里。
作者有话要说:
☆、18
三年后,新入门的孩子都有了自己专门的师傅。蝉天赋不错,可惜偷懒贪馋还贪玩,所以拜师那天,师兄师姐师叔师姨们拍拍他的小脑门,说了句“是棵好苗”,就轻飘飘的逃开了。最后还是水仙收留了他,大叔给的原因很简单:他学得懒,我也向来懒得教,所以两人在一块儿,不费力。
蝉的第一单目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作家。那年他十七岁,说起来很丢脸,他是那群孩子中最后一批上岗的,因而获得了一个牛鬼蛇神式的代号——枭。
代号被写在纸团里,用一只抽奖箱装着,每次颁发代号,水仙都会紧紧捧着抽奖箱,像发糖老人一样咧着嘴呵呵的笑。“祝你好运。”他抖了抖木箱,口子对着蝉递过去。
打开纸团的一霎那,蝉幼小的心灵还是塞住了。水仙上来拍拍他的脑袋,轻声说:“高兴点,你现在可是杀手了。从今往后,你的命,就交给老天了。”
只可惜老天不是什么讲仁义道德的好家伙。
受害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默默无闻在阁楼里写了二十年小说,退稿堆积如山,为数不多得以面世的作品也无人问津,总而言之,他倒霉到了阴沟里而阴沟就是他的家。
可既然写出来,就会有人看,有人看,就会有人抄。某知名作家不经意间拜读了此君大作,感触良多,于是在崇拜心的驱使之下,拆段解句把情节人物逐个搬进自己的故事里。小作者势单力薄,只能忍气吞声。两人势力悬殊,按照一般的套路,这桩事就该不了了之了。然而就在此时,事情出现了转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