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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人知的历史复杂面向:淮河边上讲中国历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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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淮河 四
河流是永不衰老的,虽然她会有暂时的失落和孤寂。数千年来,这条河还是这条河,开阔的水面上,各种各样的船只如鱼一样川流不息;在水边,无处不在的是萋萋水草,间或荷花点缀,美轮美奂;渔歌唱晚之中,炊烟袅袅……尽管如此,这片土地从来就不是温情脉脉的—虽然春天里同样姹紫嫣红,但对于淮河两岸的人们来说,最熟稔也最喜欢的有两种花:一种是槐花,这是家常的花,亲切,自然,有丝丝入扣的温暖;并且,绝不矫揉造作,皮实而粗犷,那是他们自己的花,更是这片土地的花。再一种,就是牡丹了,绿肥红瘦,是富贵的花,也是俗艳的花。在淮河两岸的人看来,富贵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是在暖暖的炕上睡得昏天黑地,边上躺着秀美温婉的女人;然后,就是从窗棂里瞅着伢儿在院落玩泥巴。这块土地上的人喜欢实在的东西,那些情啊、调啊,都是捉摸不定的,只有类似槐花的生活让人觉得踏实;即使是梦,也要像牡丹一样大俗大雅的。槐花和牡丹,也像极了北方女人一生的角色转变:最红火的日子,就像牡丹一样绽放—被吹吹打打地抬着走过纵横交叉的阡陌,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中,大红的盖头被掀开。然后,就变成了终日平实的槐花,成为一个走路噔噔响的大嗓门女人,成为众多皮肤黝黑的伢子的母亲,为一个力气甚大、不解风情的沉默汉子烧饭洗衣,踏踏实实地做着一日三餐。
  人,从来就是文明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一块土地上的人,是最能充分体现流域文化特色的。吃这条河水长大的人,总有相同的脾气和秉性,虽然这条河流边的人,已改变了很多。现在,这些在淮河边的人既粗犷朴实、豪爽仗义,同时,又奸诈落拓、极有心机。这些品质混合在一起,就像很多化学元素组合在一起,很难分出彼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成色。他们的生活是平实的,大碗吃饭,大碗吃菜,大碗喝酒。很多时候,他们都是一块煎饼,再加上一碗牛羊肉粉丝或者羊杂碎汤,蹲在路边稀里哗啦一口气扒完。这样的日子已是很享受了。一年四季,他们都爱吃那种可以辣得头顶冒汗的红烧老公鸡,然后,就着蒜和大葱嚼着枕头馍。冬天的时候,他们会吃狗肉,烧得很辣也很香的狗肉。吃狗肉,是淮河两岸的老传统了。冬天风大雪大,到处冰天雪地,上一盘热腾腾的狗肉,来一碗老白干,真是神仙过的日子。狗肉下肚,老白干下肚,即使打着赤膊端着刀枪上战场,也是一件快活无比的事情。当年的捻军、义和团,以及后来的大刀会、红枪会,就是这样干的。淮河两岸的那些人,就是喜欢这种豁出去的感觉。比狗肉和酒更家常的,是北方的“两大样”了—白菜和萝卜。“红烧萝卜,清炒白菜”,这话说得多好,数千年的至理名言,越想越有道理,一点也不亚于老子和庄子说的话。萝卜如果放点猪头肉红烧起来,那个香气,能馋得太上老君流口水。白菜也是,一定要猪油炒,猪油炒起来的白菜既香又甜。淮河两岸的白菜,是那种粗胳膊粗腿的白菜,不是那种叫做“上海青”之类的小菜。在这块地方的人看来,那种纤细的青菜纯属塞牙缝的,甚至,吃这样的青菜是要拉稀的。他们喜欢白菜的粗大和壮实,也喜欢白菜翡翠的品质:清澈,透明,朗润,端庄。这样的白菜,才真的称得上一清二白。
  与青菜相匹配的,就是萝卜了。萝卜似乎更丰富一点,也更有诗意一点。淮河沿岸的乡下孩子,在秋天里,从来就是把萝卜当水果来吃的。不是说南方没有萝卜,但淮河两岸的萝卜,那才叫萝卜,一个个硕大、甘甜,一般的水果,哪里比得了它啊!淮河的大萝卜生津祛邪,秋天以后更有赛人参的说法。淮河两岸没有人参,萝卜,就是当地的人参。在旱地里拔萝卜,也是一种生趣。尤其是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简直是一种喜悦和情趣。脚要插进地,先拨拉一下萝卜叶子,然后,双手攥紧萝卜缨,使出浑身的力气往上拔。慢慢地,泥土松动了,一个硕大的萝卜便会“蓬”地一下蹦出来。拔萝卜是很有成就感的,拔出一只大的,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兴奋得大声惊叫。累了,渴了,就用袖子擦一擦萝卜上的浮土,用镰刀削着萝卜的皮,然后嚼得满嘴生津。萝卜是最能代表土地的滋味的,萝卜的甘甜,实际上就是土地的甘甜。
  谁说淮河两岸不浪漫呢?那是他们没有深入到淮河人的生活。什么叫浪漫,浪漫就是率性,就是自然,就是随遇而安。那种村夫野老的洒脱,有谁能比得上淮河两岸的人呢?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传统。在淮北一个小小的临涣镇上,竟有那么多的茶馆,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老人,风雨无阻,每天早早地来到茶馆,就着粗劣的棒棒茶,谈笑风生家事村事县事国事天下事……淮河两岸没有小桥流水,没有烟雨江南,但同样有山有水,有大片的原野,大片的芦苇,大片的红花草。虽然比不上江南三月草长莺飞,但瓜田李下,也是生动活泼妙趣横生的。当然,最丰富的日子,是麦子成熟的季节,淮上一片金黄。夕阳西下,炊烟在屋舍上盘旋升腾。三三两两的羊群陆续回村了,土路上遗下零星的羊粪蛋;牛群稀稀拉拉地到了,一个个吃成滚圆的肚子,相互亲昵地拱着角。最有气势的,是拉着粮食的大车,麦垛和苞米棒子堆得高高,就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压得马和骡子一个劲喘着粗气。赶大车的通常是精壮的汉子,*红黑红黑的胸膛,他们坐在粮食垛上面,目中无人,就像坐在山巅之上一样。他们坐得高高,走过阡陌,远远地看着不着边际的田野,心中一片无限的畅达。农人们有什么大的奢望呢,无非是一年忙到头,仓廪丰盈,六畜兴旺,妻儿舒心。在收获的季节里,人们的内心是最愉悦的,最愉悦的时光,就是最浪漫的时光。这个时候,人们看世界的眼神,都是精亮精亮的。
  

走淮河 五
淮河两岸,就是这样富有历史的质感,富有生活的情趣,更富有文化的多样性。在淮河边行走的时候,我时而激昂,时而沉郁,时而旷达,时而忧郁。这样的感觉,当然是由这一片土地的复杂而深厚引发的。有一天,我住宿在一个乡镇。一直到夜深人静时,仍一点睡意也没有。我披衣起来,在旷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夜晚的平原沉寂异常,只有一阵薄薄的雾霭似有似无地在夜空中游荡。风一如既往地很硬,就如曹孟德的诗一样,豪迈而苍凉。一种很复杂很寥落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涌上我的心头。淮河文明的刚硬和强势是有着渊源的。中国历史以黄河和长江为摇篮,构建了华夏文明。如果从文化分类上说,从总体上说,淮河文化应属于以黄河为中心的中原文化,也即黄河文明。在很长的历史中,黄河文明一直占据最核心的地位,无论是以黄帝、炎帝为主角并衍生出夏、商、周人始祖的华夏集团,还是那个出现了太、少、蚩尤、后羿、伯益、皋陶等人的东夷集团,基本上都活动在黄淮流域。而在长江流域,只是活跃过以伏羲、女娲为代表的苗蛮集团。因此,在文明的程度和实力上,长江集团一直无法跟黄河流域的华夏集团相抗衡。史籍上记载的尧如何制服南蛮,舜如何更易南方风俗,禹如何完成最后的征战等,都说明黄河文明以强势统制长江文明的过程。文明呼啦啦地南下,淮河正处于这样的对接点上,在这个过程当中,淮河有着被征服的过程,也有着征服别人的过程。这些,都是历史和文化的某种机缘,对于淮河来说,从总体上是一种幸事。
  文明的征程,当然伴随很多暴力和血腥的过程,不过,起根本作用的,并不是暴力,而是文明所体现的生产力水平,以及与生产力水平相对应的认知水平,包括思想的深入、巫术的启用、权谋的拓展、道德的规范等等—这些起关键作用的东西,才是最具有统治力量的。值得一提的是,在黄河文明中,淮河一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看看淮河边诞生的那些思想家,就知道由这一条大河所诞生的文明的促进作用了:老子、孔子、庄子、鬼谷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样的诗,只有那些在淮河岸边纵横驰骋的人,才会拥有这般雄浑的元气。淮河这个地方,一直具有一种天地宇宙的浑然大气,既有连接轩辕炎帝的混沌之力,又有俯仰人间世界的天地血脉,既具有形而上的认知,也具有形而下的手段。黄河文明,正是因为淮河两岸重大思想和文化的补充,才得以发展壮大起来。淮河两岸,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是可以构建某种精神家园的。
  “我将穿越,但我永远不能到达。”这是比利时诗人伊达·那慕尔的一首诗句。用这首诗,来形容我对于淮河的行走,似乎尤为妥帖。虽然,在淮河两岸,曾经的浑然大气变得支离破碎,但只要认真体会,学会分辨,你就会发现,她们仍会如秋天的罡风一样,无所不在,席卷着金黄色的落叶急促穿行。对于我来说,关于淮河的行走,不仅仅是脚步的,更是思想和精神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有如履薄冰的畏惧,亦步亦趋的拘谨,九曲回肠的疑虑,烟笼雾绕的困惑,我唯恐我薄弱的思想,穿透不了历史和哲学的云层,无法让我变得更明澈。我一直试着努力去擦拭眼中的云翳。当我真正地走进这片土地,感受这片土地排闼而来的气场时,一切顾虑便烟消云散,我变得神游八极、意气奋发,狂放和收敛皆游刃有余。那样的感觉,仿佛摒弃了写作状态,进入一种音乐的节奏。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一种音乐般的节奏,只要你感觉了这种节奏,并能踩准这种节拍,上帝就已在你的心中了。这时候,只要顺着这里的阳光雨露,顺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天马行空,感受它内在的旋律,就足以表达这片土地涵盖的一切,即使历史如风,智慧如水,也能够感受风轻云淡,那时花开。
  拼酒,是这一块土地上永恒的内容。那是历史和文化的沉淀,也是人性和民俗的沉淀。酒是这片土地上最感性的一种东西,它最直接地散发历史的味道,人文的味道,土地与淮河的味道。在淮河两岸,我曾很多次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拼酒之后,仰面倒下,在天旋地转中,感受淮河的气息、庄稼的芳香,以及头顶上的星光灿烂扑面而来。酒,源自于粮食,源自于高粱、小麦和大豆,源自于淮河水,更源自于人类自身的急切和渴望。而我,就在这种神秘的来自于天地的力量的导引下,摒弃了自以为是的知识,摒弃了似是而非的论断,开始了神游八极,以一腔混元之气在这块土地上奔跑、寻找、迷顿、呐喊……
  这时候的淮河,已成为我的血液流淌。
  

明与暗 一
淮河的信史,就从大禹开始吧。
  历史总是空蒙的,这使得我们在面对它时,总觉得内心惶然。我们不知道它的起源在哪里,在很多时候,它只是神话或者推理。《圣经》告诉我们: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唯物主义告诉我们:人类,是由猿猴变成的,是劳动,让猿变成了人……科学则判定:宇宙,是源于那一场大爆炸……无论是传说,还是推断,都像是一个寓言,一个在世界上广为流传的寓言。它让我们相信,如果硬要刨根问底这个世界起源的方式,那么,相信吧,相信各自的寓言。
  对于淮河,我们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如果硬要给淮河的信史安排一个开头的话,那么,不妨从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会议开始。
  开会的地点在涂山。也就是现在淮河南岸的怀远县境内,现在,在山脚下,还有一个村庄叫做禹会。那次会议,从某种程度上说,决定了华夏北方与南方的共融,决定了这一片土地的核心作用。可以说,这是一次道德弘扬的会议,各地的酋长在目睹了禹的尊容后,由于敬佩禹的道德和操守,心甘情愿匍匐在禹的脚下,听从禹的振臂一呼。
  从此,淮河两岸就有了“光”。
  数千年后,当我由于凡尘俗务经常乘车跨越淮河的时候,我总能看到淮河岸边的涂山,它突兀地矗立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中,尤其醒目。不过走近空旷的涂山,已很难想象出历史的神圣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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