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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象一下,或三五好友,或知已红颜,于淡月中,听昆曲于水阁之上,“真人”所发“真声”,天机自动,任性而发,音圆好如珠环,悠然摇曳,惊了人心。
如今,闲步此园,那清冷冷入云的曲子,已穿过了时空,依旧回啭。让人想起小辋川的曲院回廊中始终有一个纤秀的影子,穿花度柳。此人便是钱家班的教师沈娘娘。
沈娘娘原是申府的教师。后来钱岱接替申府,成为申府主人,遂为钱府教师。
她一生为伶,善度曲,十一二岁时进申府家班,一直到申相国离世,沈娘娘从没离开过申府。申相国即是申时行,明嘉靖年间的进士第一,曾御笔钦点为状元郎,万历时的吏部尚书,大学士。
接替申府的第二位主人,即是钱岱。主人更替时,沈娘娘已六十有余,但她依然歌喉一出,音节嘹亮。当时苏州城里流行一句话,叫“范祝发,申鲛绡”,说的是城里最有名的两出戏,也是最有名的两个家班。“范祝发”即是范仲淹的后代范家班的《祝发记》,“申鲛绡”即是这黄鹂坊申家班的《鲛绡记》。
可想她正当年时,在申相国家曾是怎样的红人。
她一生未出这个深宅府第,她的一生是戏里的人。
早年的她,在苏州七里山塘的河道里漂泊,草台戏班里的那个沈姑娘看尽了这险境江湖,或许自她跨入申家侯门的那一刻起,便已把心收服,不想再迈出一步。
钱岱在其《笔梦叙》中多有记录:
秋时或游小辋川或坐四照轩,遇枫叶落,则登挹翠亭。列酒肴,命姬妾每清歌一曲,进酒一觞,至夜张灯亭上,弦管迭奏。每于酒筵散后,摆列舞桌,或四张,或八张,女教师配齐身材长短,著一色舞衣,音乐竞奏。歌曲一阕,乃立舞桌起舞。疾徐高下,节奏齐合,长袖旖旎,彩裾闪烁,宛如洛神、巫女从空而降。
这是秋天时候,枫叶落时,小辋川内一场关于伶人与文人的盛宴。
家班里的伶人往往与主人亦妾亦俾的身份,名伶与地位显赫的主人那么近距离的相对,歌管繁弦,情嗔情痴,那红颜面上的一颦一笑,他都懂得,都扣着他的心。就这样风花雪月四季相守,想不堕入都难。
这在沈娘娘的内心或许是欢喜的,戏里的人生即在她的面前。
她不用登高履险,宿水餐风,如《琵琶记》中的赵五娘一样,身背琵琶,沿路弹唱乞食,往京城寻那高中状元的夫。她在如此侯门,身边就日日守着状元公,日日与他消磨断肠句。她有什么不足?她是哪世修来的福。
与他咫尺相隔的人,即是人世里活生生的状元郎,只是对着他,看见他幽怜的眼神,她即想哭,她这一生在他的荫护下,过得富足而欣悦,她已别无所求,她只消将自己生动地扮在戏里,亦哭亦笑,亦真亦假。
花槅木障的园内,她与申相国并坐,她度曲,他填词,笛管萧萧,她一时分不清这是戏里还是戏外。
她这一扮,即是五十年。
申相国殁后,她也不想出这个园子,这里有她的一切,纤纤足痕,一草一阶亦有他的味道,有她的幽秘心事,他走了,她依旧故人相守。每忆良宵公子伴,梦魂长挂红楼。
钱岱接管申府,依然让她掌管钱家班,并将之写入《梦笔叙》。
虽寥寥数语。却是风花飞落,岁序无言。
家班里的伶人与主人,英雄美人,演足了戏份,即是这小辋川里的人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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