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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走。守军正在莫名其妙,忽见秦人箭阵又向前推进数十步,须臾,令他们心胆俱丧的箭雨又来了!
在箭雨的掩护下,上百撞城兵山呼海啸着冲向城门,他们合力将一根巨大的圆木扛在肩上,奔走如飞——这就是攻城棰!到了城门前,他们喊着号子,将攻城棰高高举起,共同进退,一下一下地撞向城门中间的门闩处。
“咚……咚……咚……”
每一声都如同撞击在守军的心上,令他们闻之丧胆。他们蜂拥到城门上方,意图杀死敌人,毁掉攻城棰。然而却纷纷倒在箭雨里。而箭阵里冲出上千盾牌手,两人一组,将大盾高高举起,紧密排布在城门附近,俨然为撞城兵们搭起一道顶棚。守军几乎没有机会将石头扔下来,箭矢落在牛皮大盾上,形同搔痒。至于滚水,烧开极费工夫,也不是时时都有的。眼看着城门摇摇欲开,守军急得眼睛冒火,却无法分兵救援。
因为城墙上更是危急。有了撞城兵的配合,守军不得不两头兼顾,爬城兵的压力顿减,精神大振,不多时,已有人爬上了垛口。然而守军亦不是吃素的,一个秦人爬上去,立即有两三个赵人疯狂扑过来!
赵国连年征战,国力虚弱,民生凋敝,丁壮亦是极端匮乏。此时守城的不乏白发老者及三尺童子,只是由于效死家国的观念,战斗力才勉强足够守城。此刻见国都存亡在即,更是不要命地冲杀。
一个秦兵刚踏上城墙,就被长戈钉到墙上。执戈的赵兵用力拔出兵刃,刚要转身,突然惨呼一声,翻身摔倒,身后露出一个狰狞的秦兵面孔,举着滴血的刀。他扭过头去,红着眼睛寻找下一个敌人。方才倒下的赵人却纵身而起,从背后抱住他,狠狠一口咬在脖子上。不管他如何挣扎,就是不松口。最后,两人一起倒下去,秦兵颈血喷溅,血肉模糊;赵人至死没有松口……
“好汉子!”一个左腿断掉的赵卒看到这一幕,内心赞叹一声。他咬牙忍痛爬到垛口处,靠坐起来,抄起一把剑,不声不响等待着。攻上城的秦军多是注意面前的敌人,跳下来直接迎战,却不防备后面刺来一剑……不多时,他面前已倒下数具尸体。直到一个机警的秦人看出端倪,跳下了直接一刀挥过,断腿赵兵才颓然倒下,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这名机警而武艺出众的秦兵以一敌三,毫无惧意。他大声虎吼,连杀二人。第三个眼中露出惧意,慢慢后退着,忽然扬手将兵器掷出,同时猛扑过去,死死抱住敌人,怒吼着向前冲出几步,一齐坠下城头……
尽管赵人如此勇猛,可惜亦是强弩之末。四下里越来越多的秦人爬上城头,兴奋地高声呼喊,还有人将战旗从云梯逐手传递上去,一个秦卒接过来,用力挥舞。这下,秦人更是军心振奋,疯狂呐喊!
赵人的抵抗越来越弱,不断有人弃械而逃。
轰然一声,秦军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巨大的声浪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只见高大的城门摇摇晃晃倒下去,弥漫的烟尘散去,黑洞洞的城门无可奈何地敞开。
邯郸,攻克了! 。。
邯郸(二)
尽管已事先打扫过战场,然而满地狼藉,依旧令人触目惊心。
车轮缓缓向前,不时压到断戟残戈,以及零碎的血肉……和内脏。
我尽力压抑着心头的恶心,不让自己吐出来。但是刺鼻的血腥仍旧令我一阵阵反胃。王翦将军骑马陪侍在我的车旁,默然无语。
这就是邯郸,奄奄一息的赵国都。
一路上,到处都是秦军士兵。大多数聚在一起,兴高采烈,谈笑风生;也有的默默无语,坐在地上擦拭着兵器和头盔;还有些枕在衣甲上呼呼大睡。见到我的车驾,大家纷纷起立,放下手中的物事,大声欢呼:“万岁!”那些睡着的人懵然惊醒,顺手抓起刀枪,茫然四顾,引起一阵哄笑,自己却还莫名其妙……
转过一个街角,这里的士兵正在收尸。他们有的三三两两抬着同袍的尸体,小心翼翼放在马车上,这是准备运回去辨认身份的;另一些则随意拖拽着赵人的尸体,扔上另一辆车,这是准备运去城外焚烧的——这样可以防止瘟疫。
一个年轻士兵跪在死去的同伴面前,失声痛哭。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干张嘴出不了声,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坠下来,在布满征尘的脸上划出几道泪痕。旁边,几个同伴神色黯然,叹息不止。
我示意御者转向,不要去打扰这个伤心的人。按照秦法,见到大王车驾不高呼万岁者,当以大不敬治罪。
车驾来到赵王宫前。宫门前,两个千人队分列左右,数万兴高采烈的士卒远远站在街衢长巷里,望向这里。
当侍卫掀起车帘,我长身而出时,蓦地晴空里炸响霹雳——那是数万军兵的呼喊:“万岁!万岁!……”
看着这些衣甲残破,面孔黧黑,却热泪盈眶,拼命挥舞着兵器头盔的大秦健儿,我禁不住心潮澎湃,向他们挥手致意。这些身经百战的关中铁汉,这些生死场上拼杀出来的英雄,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自豪。
赵王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汗透重衫。他双手捧着一只锦盒,颤声道:“罪臣赵迁,妄图抵抗陛下天兵……自知罪该万死……特献上和氏玉璧,望陛下赐以全尸……”
侍卫接过锦盒,躬身递给我。我打开,见到了传说中的和氏璧,心里一阵感慨。想当初,朕的曾祖昭襄王欲以十五城“换取”之,还是被有胆有识的蔺相如完璧归赵,如今却被末代赵王亲手呈献给朕。假若蔺相如地下有知,会作何想呢?
我感慨一番,将锦盒交给侍卫,冷冷道:“好,你既如此识相,朕便饶你一条性命。”
赵王迁喜出望外,连忙叩头谢恩,神色间感恩戴德,竟是十分真诚。我愈发鄙视之,遂有意加上一句:“你为我除去李牧,朕当感谢你啊!”赵王迁闻言,全身一震,慢慢垂下头去。
这时,他身后一个矮胖子站起来,笑嘻嘻道:“陛下,这诛除李牧之功,小人亦出力不少哦。”
见我皱眉,那人急忙自报家门,“小人姓郭名开,权任相国,早便有心投效陛下,为我大秦社稷略尽绵薄之力。”说罢满脸谄媚,笑嘻嘻望着我。
这就是郭开?祸害赵国的权臣?我心里一阵恶心,冷冷道:“郭开,你搞垮了赵国,劳苦功高啊!”
郭开得意地谦虚道:“不敢不敢,陛下……”
我大声喝令:“来人,将这佞臣拖下去,斩了!”
郭开顿时色变,结结巴巴道:“陛、陛下,小人不明白……陛下,饶命啊!……”
几名侍卫如拖死狗般,轻松将他拖走。
赵王迁颤巍巍抬起头,老泪纵横:“陛下圣明……”
我莞尔而笑,“不必客气。”
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稍显残破。我蹲下身,手在砖墙上仔细搜索,嗯,昔年刻下的“大牛杨三是龟蛋”字迹宛然。我笑起来,童年时光涌上心头,却变得异常温馨。
我是刻意故地重游。一路上,我试图重现昔日记忆,可是面对着断壁残垣,成堆瓦砾,以及烧焦的梁柱门窗,我不得不放弃。并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是否可笑来。
幸好,这城东一带多是平民居住,未遭兵火,这故宅方得以保存完好。我不由长舒口气,随即感到可笑:这里早已和你无关,你激动什么?
“吱呀”一声推开门,我迈步进来,仔细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心里激动不已。
摆设基本未变,炕在窗前,灶在灶间,墙洞里放着油灯,屋角处堆着柴禾……熟悉的旧日气息扑面而来,恍然间,眼前出现那十几年前的一对母子——
母亲放下米袋,靠在门上喘息。小赵政跑过去,抓住米袋,龇牙咧嘴却拖不动。母亲莞尔一笑,顿时忘却了疲劳。
母亲将菜里不多的肉夹到儿子碗里,小赵政懂事地夹回给母亲。母亲嘟起嘴,佯做生气,小赵政想了想,将肉分开,自己挑了一小半。母亲欣慰一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寒冷的冬夜,母亲醒来,把薄被子向儿子那里匀一匀,细心为儿子掖好被角。
见到母亲洗过衣服,双手冻得不听使唤,小赵政眼含热泪,心疼地将这双皴裂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
我立在屋子里,看着这对母子相依为命,生活艰辛而不乏温暖,内心的百感交集最终化作无尽的伤感黯然,仰天长叹。
从古宅出来,我命令王翦,立即派人寻找这一带的住户(邯郸兵少,很多百姓都去守城了),将他们召集起来。王翦不解,但没说什么,领命而去。
其实我想的很简单:邯郸并入大秦,邯郸人便是我大秦的子民。过去的老邻居若还在的话,挑些机灵恭顺的妇人,送去萯阳宫和母亲作伴。既可令母亲解闷,又可让他们生活得好些。同时,我也很想看看,当那些人见到昔日饱受白眼的小男孩如今贵为秦王,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我在邯郸逗留了两日,便准备启程返回咸阳。
恰在此时,噩耗自咸阳传来。执掌王族事务的宗正差快马呈上密报:太后郁郁而终,弥留之际恳请陛下原谅。
母亲!……
我顿觉浑身无力,脑海里刹那间闪过的全是母亲的好——
母亲蹲下身,用袖子替我擦掉脸上的灰泥……
母亲就着幽暗的灯光,替我缝补好破口的衣服……
母亲用身体替我抵挡赵人的拳脚……
赵人狰狞的面孔,挥舞的拳脚,母亲散乱的发髻,惊恐的眼神……
我的眉毛逐渐竖立起来,目光变得凶狠——
“那些人呢?!”
王翦一愣,随即会意,很快道:“臣已经奉命找到那些住户,除了战死的,他们都在家里待命。陛下要……”
“朕要他们死!”我大吼道,“悉数坑杀!——快去!”
看着暴怒的我,王翦眼光复杂,转身去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看一眼那份密报,心里一酸,潸然泪下。
母亲,我们的恩怨……就此了断。
姬丹(一)
回到咸阳后,我平静地为母亲办了丧礼,将这个既给我关爱亦令我蒙羞的女人送回地母的怀抱。
稍事休整,我开始将目光放在地图上。此时,我小时候生活过的赵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雁门、恒山、巨鹿、邯郸四郡。我的目光顺着邯郸向南,直到大梁。
韩、赵已灭,余下的燕、齐、楚、魏四国里,以魏国最弱。
几乎就在我做出决定的一刻,燕国的使者到了。
这个消息是中庶子蒙嘉禀告给我的。成蟜作乱时,蒙氏满门战将几乎全部殉国。除了蒙武,便只剩下这个远亲蒙嘉。出于补偿心理,我便提拔他为中庶子。这个蒙嘉看似木讷,实则机灵风趣,时不时蹦出两句笑话,逗我开怀大笑。他不但能讨我欢心,且表现得勤勉干练,所以我很宠信他。虽然蒙武曾私下提起,这个远亲曾因贪墨之罪受过军法,我却不以为然。
这回,蒙嘉喜滋滋来见我,进门便道:“陛下,大喜之事啊!”
我一愣,问道:“喜从何来?”
“陛下,”蒙嘉双目放光,故作惊奇道,“咦,陛下英明神武,难道没听说吗?!”
我笑骂道:“少拍马屁,快说!”李斯是重臣,我总须敬重些;赵高是奴才,我得保持威严。只有这个蒙嘉既会办事,又能令我放松,不端着大王的架子,是以得到宠信。
“是是是,小人这就说。”蒙嘉笑嘻嘻道,“陛下灭赵后,可把燕王姬喜吓得是屁滚尿流。他生怕咱们……哦,生怕陛下发兵过去灭他,所以呢,主动要求将督亢之地献出来!您说,这是不是喜事呢?”
这真是大出我的意外,这督亢乃燕国最为富庶的地带,燕王喜此举可谓赔了血本,他真的被吓成这样?
“还有哪,陛下!”蒙嘉见我面带喜色,趁势道,“燕王这次可是诚心求和啊,送来的不止是土地,还有一个人的头呢!”
“嗯?”我大为好奇,“谁的……头?”
“您猜猜?”蒙嘉有意卖个关子。我瞪他一眼,他却嬉皮笑脸道,“陛下别瞪我啊,小人若是屁滚尿流,怕熏着您——您圣明,还能猜不到吗?”
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我笑骂一句,道:“难不成是那樊於期?”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蒙嘉惊呼一声,表情语气十分夸张。
我顿时大为欣慰,这燕王既然杀了樊於期,足可见其诚。
樊於期乃成蟜手下大将,兵败后逃至燕国。我数次向燕王求索,均被他拒绝。后来攻韩攻赵,我便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