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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两依依-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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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云微笑起来,颊上有个甜甜的小酒涡。可慧想起学校里有个男生,曾经在布告栏里公然贴上一封给倩云的情书,里面就有一句:“如果我淹没在你的酒涡里,死也不悔。”

现在,倩云那令人“死也不悔”的酒涡就在忽隐忽现。徐大伟拥著她舞开了,可慧想得出了神。

“咳!”高寒重重的咳了一声嗽。

可慧惊觉过来,仰起头,高寒正专心一致的瞅著她,眼睛亮黝黝的带著笑意。“我等了六支曲子,才轮到和你跳一支舞。”他说:“你能不能对我稍微专心一些?”

她的心又不规则的乱跳起来,脸红了。等待了六支曲子,她又何尝不是等待了六支曲子?她张大眼睛,望著面前那张微笑的脸庞,忽然觉得自己平日的利牙利齿全飞了,忽然觉得眼前只有他的脸孔,他的笑,他的眼神,什么都没有了。她连舞都不会跳了,因为她踩了他的脚。她心一慌,脸更红了。他温柔的把她揽进怀中,他的下巴轻轻的贴住了她的耳朵。

“是不是在想徐大伟?”他低声问。“放心,徐大伟心里只有你一个!”要命!她一跺脚,正好又跺在他脚上,高寒慌忙跳开身子,睁大眼睛,一副狼狈相。

“如果这么不愿意跟我跳舞,你直说就可以了!”他一本正经的。“我并不因为自己会唱几支歪歌,就有任何优越感,我懂得不受欢迎的意义,不过,你表现的方法相当特别!”

他——妈——的!她心里暗骂了一句粗话。眼睛睁得更大了,死死的,定定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要我把你交给徐大伟吗?”他认真的问。

“你……你……”她终于冒出一句话来:“你快把我气死了。”“怎么呢?”他大惑不解。

“别说了!”她涨红了脸,气鼓鼓的。“跳舞吧!”

他耸耸肩,颇有种受伤似的表情。不再说什么,他拥住她重新跳舞。可慧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心里在翻江倒海般的转著念头,机会稍纵即逝呵!钟可慧!全校的女孩有半数都为他倾倒呵,钟可慧!你只能跟他跳一支舞,但是,你傻里傻气的在做些什么呵?钟可慧!

“听我说——”她突然开了口,同时间,无巧不巧,他也开了口:“为什么——”他怔住了,她也怔住了。然后,他们相对而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她问:“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什么?”他反问。

“你先说!”“你先说!”他笑著:“我要说的话没有意义,因为我正想找句话来打开我们之间的冷场,我必须很坦白的告诉你,你使我有些窘,我很少在女孩子面前如此吃不开。”他扬扬眉毛,那眉毛多潇洒呵!“说吧,你要我听你说什么?”

“我……我……”怎么回事,她又说不出话来了。偏偏这时候,曲子完了。她正怔在那儿发愣,那该死的徐大伟居然真的拖了个“第八号”来了,一面对高寒说:

“高寒,让位!”高寒紧紧的盯了可慧一眼,表情尴尬而困惑,他微微对她弯腰,转身要走开了。可慧大急之下,尊严、矜持、害羞……都飞了。她迅速的拦住了高寒,既不理会徐大伟,也不理会“第八号”,她对高寒飞快的说:

“现在这个世界男女平等,我能不能请你跳这支舞?”

“噢!”高寒一怔,笑了。“当然能,太能了!”

“喂喂,可慧,”徐大伟拦了进来:“你不能乱了秩序……”“去你的鬼秩序!”可慧对徐大伟忍无可忍的喊:“我已经被你折腾够了,你少胡闹了!”

徐大伟默然后退,她挽住了高寒,一下子就滑到屋角去,离徐大伟远远的。“我要告诉你,”她说:“我和徐大伟根本没有什么。他故意做出这副姿态来,他相当阴险。”

“哦。”高寒凝视著她,眼光深沉。“他并不阴险,他用心良苦!”他一脸的郑重和严肃。“徐大伟很好,你将来就会发现,像他这样的男孩子不多。现在,肯对感情认真的男孩子越来越少了。拿我们‘埃及人’来说吧,我们每个人都很容易有女朋友,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很‘游戏’,你懂吗?”

不懂!可慧蹙起眉头,有股莫名的怒气在胸中激荡。谁要你来称赞徐大伟?谁要你来声明立场?虚伪呵,高寒!虚荣呵,高寒!当你以为我拒你于千里之外时,你受伤了;当你发现我可能对你认真时,你又来不及的想逃走了!可恶的埃及人,可恨的埃及人!

“放心!”她冲口而出:“你对我而言,只是一具木乃伊!”

“呃!”他几乎踉跄了一下,面对她气呼呼的脸,忍不住失笑了。“木乃伊不会唱歌,木乃伊也不会跳舞!”他的眼光又在闪烁了,他无法掩饰他对她的兴趣,他的声音里带著笑意。“所以很恐怖。”她正色说:“想想看,你是一具又会唱歌又会跳舞的木乃伊。”“你说得我也恐怖起来了。”他耸耸肩膀。“你等于说我是个行尸走肉,你骂人的本领相当高明。”

“不是高明,是高寒!”

“呃?”他又听不懂了。

“令人寒心的高个子!”她的睫毛往上翻,抬头看他,他确实高,比她高了一个头。“这就是你!”

他更深的看她,从她的眉毛,眼睛,一直看到她那尖尖的小下巴。“看样子,我给你的印象很坏!”他说。

“不不不!”她慌忙摇头,眼光透过他,看到别处去。“你根本没有给我什么印象,谈不上好坏!”

“呃?”他又“呃”了一下,好像喉咙口被人塞了个鸡蛋。“骂够了吗?”他问。“骂?”她挑高眉毛,在人群中找寻徐大伟。“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我从不对不值得的事浪费口舌。”她看到徐大伟了,他正在跟苏珮珮跳舞。“好了好了,”高寒用手把她的脑袋转过来,强迫她的眼光面对自己。“我们休战,怎么样?”他的眼睛炯炯发光,唇边漾著笑意。她不语,慢慢的把视线从他面孔上垂下来,用手拨弄著他胸前的一件装饰品——一个狮身人面像。

“狮身人面像是什么意思?”她哼著问,不愿讲和的痕迹太快露出来。“是合唱团的标志,我们每人都有一样埃及人的东西,例如金字塔、人面相、古埃及护身符……我选了狮身人面像,因为——我是属狮子的!”“属——狮子?”她眼珠转了转,想推算他的年龄,忽然间,她发现自己上了当。“胡说!”她叫著:“十二生肖里哪儿有狮子?”“有有有。”他拚命点头。“我是属第十三生肖,刚好是狮子。”“哦。”她咬咬嘴唇。“你属第十三生肖,狮身人面,换言之,就是‘人面兽心’的意思。”

“噢,”他低头瞅著她:“你又骂人了。女孩子像你这么利牙利齿,实在不好。让我告诉你,可爱的女孩都是温柔亲切的,像你……”“我不可爱!”她瞪著眼睛,鼓圆了腮帮子,气呼呼的嚷:“我也不温柔!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欣赏我!我就是这副德行!”

他皱起眉头,诧异的研究她。

“奇怪。”他喃喃自语。“真奇怪。”

“什么东西奇怪?”她忍不住问。

“有人属第十四生肖,属青蛙,你信不信?”

“什么属青蛙?”“你啊,你是属青蛙的!”

“胡说八道!”“如果不属青蛙,”他慢吞吞的说:“怎么腮帮子一天到晚鼓得像青蛙的大肚子一样呢!”

她扬起睫毛,张大眼睛,想生气,两腮就自然而然又鼓了起来,鼓啊鼓的,她却蓦然间大笑了起来。高寒瞪著她,看到她那样翻天覆地的笑,忍不住也笑开了。他们的笑把所有的人都惊动了,一时间,整个房间的人都忘了跳舞,大家停下来,只是诧异的看著他们两个相对大笑。聚散两依依6/29



天气由微暖转为燠热好像只是一刹那间的事,当花园里的茉莉花蓦然盛开,当玫瑰花笑得更加灿烂,当那小尼尼已长大到长毛垂地……盼云知道夏天又来了。奇怪,人类生老病死,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却永远这样固定的、毫无间断的转移过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带著尼尼,盼云在花园中浇著花草,整理著盆景。不知从何时开始,钟家这份整理花园的工作就落在盼云身上了。这样也好,她多多少少有些事可做。每天清晨和黄昏,她都会在花园中耗一阵子,或者,这是奶奶和文牧有意给她安排的吧,让她多看一些“生机”,少想一些儿“死亡”。可是,他们却不明白,她每天看花开,也在每天看花谢呵。

浇完了花,她到水龙头边洗干净手。抬头下意识的看看天空,太阳正在沉落,晚霞在天空燃烧著,一片的嫣红如醉,一片的绚烂耀眼。黄昏,黄昏也是属于情人们的。“早也看彩霞满天,晚也看彩霞满天”,这是一支歌,看彩霞的绝不是一个人。如果改成“早也独自迎彩霞,晚也独自送彩霞”,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她慢慢的走进客厅。整个大客厅空荡荡的,奶奶在楼上。翠薇——可慧的母亲——出去购物未归。文牧还没下班,可慧已经放暑假了,却难得有在家的日子。这小姑娘最近忙得很,似乎正在玩一种几何学上的游戏,不知道是三角四角还是五角,反正她整天往外跑,而家中的电话铃整日响个不停,十个有九个在找她。唉,可慧,青春的宠儿。她也有过那份灿烂的日子,不是吗?只是,短暂得像黑夜天空中划过去的流星,一闪而逝。她在空落落的客厅里迷惘回顾,钢琴盖开著,那些黑键白键整齐的排列,上面已经有淡淡的灰尘了。这又是可慧干的事。她最近忽然对音乐大感兴趣,买回一支吉他,弹不出任何曲子。又缠著盼云,要她教她弹钢琴,弹不了几支练习曲,她就叫著:“不!不!不!我要弹歌,小婶,你教我弹歌,像那支‘每当春风吹过,树叶儿在枝头绿呀绿’!”

她怔著。是流行歌曲吗?她从没听过。而可慧已瞪圆了大眼睛,惊诧得就像她是外星人一般。

“什么?这支歌你都不知道?我们同学人人会唱!”

是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岂止一支歌?她低叹一声,走到琴边。找了一块布,她开始细心的擦拭键盘,琴键发出一些清脆的轻响。某些熟悉的往日从心底悄悄滑过,那些学琴的日子,那些沉迷于音乐的日子,以至于那些为“某一个人”演奏的日子……士为知己者死,琴为知音者弹哪!她身不由己的在钢琴前面坐了下来。如果文樵去后,还有什么东西是她不忍完全抛弃的,那就是音乐了。她抚摸著琴键,不成调的,单音符的弹奏著。然后,有支曲子的主调从她脑中闪过,她下意识的跟著那主调弹奏著一个一个的单音……慢慢的,慢慢的,她陷入了某种虚无状态,抬起了另一只手,她让一串琳琳琅琅的音符如水般从她指尖滑落出来,……她开始弹奏,行云流水般的弹奏,那琴声如微风的低语,如森林的簌簌,如河流的轻湍,如细雨的敲击……带著某种缠绵的感情……滑落出来,滑落出来。这是一支歌!不是钢琴练习曲。一支不为人知的歌,盼云还记得在法国南部那小山城的餐馆中,一位半盲的老琴师如何一再为她和文樵弹这支曲子,他用生疏的英文,告诉文樵,这是他为亡妻而谱的,盼云当时就用笔记下了它的主调,后来还试著为它谱上中文歌词:“细数窗前的雨滴,细数门前的落叶,晚风化为一句一句的低语: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倾听海浪的呼吸,倾听杜鹃的轻啼,晨风化为一句一句的低语:

魂也依依,梦也依依。”

这支歌只谱了一半,幸福的日子里谱不全凄幽的句子,或者,当时听这支歌已经成为后日之谶,世界上有几个才度完蜜月就成寡妇的新娘?她咬著嘴唇,一任那琴声从自己手底流泻出来。她反复的弹著,不厌其烦的弹著。心底只重复著那两个句子:“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梦也依依。”

她不知道自己重复到第几遍。躺在她脚下的小尼尼有一阵骚动,她没有理睬,仍然弹著。然后,她被那种怆然别绪给捉住了,她弹错了一个音,又弹错了一个音。她停了下来,废然长叹。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可慧的声音嚷了起来:

“好呀!小婶!你一定要教我这支曲子!”

这小姑娘何时回来的?怎么悄悄进来,连声音都没有?或者,是她弹得太忘形了。她慢慢的从琴键上抬起头,漫不经心的回过身子,她还陷在自己的琴韵中,陷在那份“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梦也依依”的缠绵情致里。她望著可慧,几乎不太注意。但是,可慧身旁有个陌生的大男孩忽然开了口:“当你重复弹第二遍的时候,高八度音试试看!”

她一惊,愕然的望著那男孩,浓眉,大眼,热切的眸子,热切的声音,热切的神情……似曾相识,却记不起来了。可慧已轻快的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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