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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墨儿就这两句,灌梅一坛酒,北风醉卧枝。你来接下面的。”裘三娘醉眼朦胧,坐靠雕栏,一手杯盏,一手撑额。头上双蝶景蓝瓷云步摇,双耳坠丝窝金圈牡丹,一身红牡丹盛放的涟漪裙,涛纹斜襟水袖衣。神态身姿慵懒如猫。
身后有个名满上都的才子,哪里轮到她来接?墨紫让裘三娘酒后那声小墨儿叫得寒毛直竖,现在状况不明,她也不能开口问事。
于是,但笑着,让开身,她说道,“奶奶,姑爷来了。”
绿菊蹦了起来,却是脚浮步虚,撞到墙,呜呼喊痛。小衣坐着,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撇过头去看天上乌云。白荷不在主间,一杯就红脸的她,大概真喝倒了。
丫头的典范,当属红梅。歪歪斜斜起身,走到裘三娘身边,拿走她手中的酒杯,说声奶奶别喝了,转身对萧三屈膝福身,问三爷好。
“三郎,今晚上没月亮呢。”裘三娘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眼儿媚,嘴儿弯,“三郎,灌梅一坛酒,北风醉卧枝。”
“呼尔三千斛,西云不相暮。”萧三见这一席的狼狈,本想质问,却让裘三娘两声三郎一喊,心头就有点软下来,信口就捏出下半首。
“三郎对得太好,不合我这玩闹之作。”裘三娘眼似乎迷离,笑似乎淡然,“看来,诗词歌赋四样,与三郎契合不了呢。”
萧三皱眉,“三娘,你醉了。”好女子不该喝那么多酒,这句话,就卡在他喉咙口。
“我醉了么?”裘三娘眯眯眼,“墨紫,你说,我醉了没醉?”
这对夫妻说事,为什么总要扯上她呢?墨紫以为自己站得够偏,却还是受到波及。
“我只知醉了的人说自己没醉,没醉的人说自己醉了。”她垂目回答。
“三郎,你瞧这丫头说话,是不是两面不得罪?”裘三娘笑了笑,“我虽不嗜饮,倒也不禁。以前跟我父亲在外经商时,各地方的名酒也算喝个遍了。三郎,你如今听了见了这样的三娘,怕了么?”
萧三沉沉的面色,话说得却极给裘三娘余地,“那是你嫁我之前的事。明日中秋,你若思念你父亲,难得喝多一些,自是不要紧。不过,回府后,可别这么乱来了。我不说什么,别人却是要说的。”
“墨紫。”醉猫般的眼珠突然一转。
“是。”墨紫轻轻应声。
“你让我以诚待之,要是他承受不起,该当如何?”裘三娘笑问。
“那得等他承受不起了以后,再想。”墨紫太极一推,圆满送回裘三娘的问题。
萧三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三郎,望秋楼是我的。”裘三娘慢慢放下撑头的手,身子坐直了。
“……是你的?”萧三有点反应不及。
“是我出银子开的。是我的一项营生。我是望秋楼的东家。”三种说法,一种意思。
“三娘……”萧三突然思绪缓慢。
“我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不但开着望秋楼,还打算做些别的营生。而且,不管你愿意与否,我已决定要继续经商。”裘三娘决定在萧三面前当回自己。
“继续经商?”萧三被这接二连三的话给打击得发懵,再聪明也想不到裘三娘会有如此的念头,不知该说荒谬,还是可笑,“三娘,你是敬王府的三奶奶。”
“三郎,我若求和离,你……”裘三娘顿了顿,神情间一丝迷茫,“你会让我走吗?”
萧三还没消化望秋楼是裘三娘开的,也还没消化她要继续经商的决定,最后一个问题却让他立刻愤怒了。
“和离?”他问。
“和离。”裘三娘是个有决心的女子,想做的事,总要尽一切努力和手段。
萧三的目光冷冽,对墨紫红梅小衣绿菊扫了一遍,“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同你们奶奶说。”
四个丫头一个没动。
“好啊敢情你们奶奶才是主子,我就不是?”萧三咆吼一声,“滚出去”
墨紫对萧三的咆哮不摇不晃,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裘三娘。
“你们先出去,白荷醉成那样,就不用管她了。”裘三娘对墨紫点点头,“有什么不对的动静,记得冲进来及时些。”
墨紫拉了呆若木鸡的红梅,让小衣拽绿菊,“两位都冷静些,凡事好好商量,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出了金桂轩,留小衣听门缝,墨紫和红梅扶着绿菊下了楼。
“墨紫,奶奶刚才是跟三爷提和离?”掐她一把吧?噩梦红梅看绿菊趴在大青石上,居然也睡着了。
“只是说如果,不一定的。”墨紫明白裘三娘的做法。
裘三娘打算给萧三看到她的全貌,不止是琴棋书画的淑女面,还有精明狡猾的奸商面。萧三目前对裘三娘似乎有情,但那份情是建立在美好面上的。要是跟裘三娘朝夕相对,自然会瞧出她另一面的样子来。萧三若因此情淡,而裘三娘却陷进去,那就酿成悲剧了。与其等到那时,不如现在就诚实。
不过,和离这样要闹僵的话说出来,以墨紫的谨慎小心,觉得裘三娘急进了。萧三自打进门,就已经傻了眼。裘三娘还拿着炸弹一个个砸他,不光火,怎么都说不过去?萧三,即便是这个将军世家唯一从文的,到底有萧氏一族的血性,骨子里骄傲万分。前两个老婆,他没兴趣,也没感情,所以是走是留,他都无关紧要。可是,对裘三娘,萧三十分在意,且费了那么多心思,换来的,却是一个可能和离的结果。裘三娘不提和离,也许事情还能平缓处置。一旦萧三知道她这个和离的心思,所采用的解决之道就必定激烈。
裘三娘啊,与爱情究竟生嫩,心动了,便急着想决绝。却不知决绝的字眼,往往会将本来的某种平衡破坏殆尽,同时产生绝对的不平衡。萧三,能休两妻,虽说其中有内情,但他不是什么君子。或者说,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君子。裘三娘要是以为萧三会轻易同意和离,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墨紫曾想过,裘三娘如果想要离开萧家,最大的阻力会来自长辈。如今看来,恐怕会是这位看似文质彬彬,其实狂狷的萧三爷。
没一会儿,萧三蹬蹬下了楼来,一张俊脸沉若深潭,眸中浓黑,令人瞧不清他心里想什么。
萧三在墨紫和红梅面前停了步,这般吩咐,“上去扶你们奶奶回府。鹿角巷的东西不用急着收拾,等日后再让小丫头们拿回便是。”
“三爷,您是说回王府?”红梅惊问,“可是,不是应该明日吗?”
萧三冷冷扫她一眼,“红梅,你跟着我祖母不少年月,怎的跟了你们奶奶反而傻笨了?她从前那些从商户里带出来的习气,早该丢了扔了。你不劝,还帮着。不如我跟祖母说,换了你,再找懂事的来。”
红梅膝盖一软,跪了地,直说不敢。
墨紫好整以暇站着,神色淡悠悠。
“墨紫,你是你主子最喜欢的丫头,从今往后,还是跟紧在她身边的好。长辈那边我会去说,不日便升你一等。”萧三看出来,墨紫是裘三娘的右手,限制了墨紫,也就限制了裘三娘。
“拔了羽毛,鸟就不会飞了吗?”墨紫轻问。
萧三不答,越过墨紫,急走,背影惶惶。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12章 笨兔子精
第212章 笨兔子精
裘三娘没有当夜回敬王府。她从不是乖乖听话的人,而且如果一身酒气回去,不知道要惹多少闲言碎语,长辈们那边也过不了关。
在大丫头们都不能做主的情况下,墨紫让萧三的小厮青雀这般传话,递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再坚持。
回到鹿角巷,让红梅帮忙照顾白荷和绿菊,墨紫小衣扶裘三娘上床歇息。
“小衣,你去听听,外院那些护卫有什么动静。”萧三没来鹿角巷,已经气得直接回王府去了。但他既然撂下了让裘三娘立刻回府的话,应该会有所动作。
小衣依言出去了。
烛火不旺,寝房里昏暗一片,四壁布满暗色,造成诡魅的气氛。
墨紫放下帐幔,刚要转身出去,就听裘三娘开了口。
“墨紫。”不是小墨儿。
“不醉了?”墨紫笑着问。
“那两坛子酒,剩着大半坛子。一坛是小衣喝的,还有小半坛是白荷她们三个喝的。我要不装醉,萧咏可能当场押着我回咏古斋去。”虽然不到醉的程度,确实喝了不少。
“不醉着说那些话,万一姑爷犟起来,恐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能酒后吐真言,也能酒后不认账。墨紫退后几步,坐在圆凳上。
“他人又不在这里,你就别姑爷姑爷的叫了。没准,过几日便是前姑爷了。”浅吟一声,帐幔里裘三娘悉悉簌簌翻了个身。
“奶奶这话说得不对。我瞅着,是长期抗战呢。”墨紫觉得萧三虽愤怒,但气的成分更多。而且,从萧三要将裘三娘圈回内宅的举动来看,并没有一点会和离的意思。
“长期抗战?”裘三娘轻呵,“我倒想速战速决。”
“眼下这样,还是冷静点处理得好。其实,今晚只说望秋楼是你的营生这件事,也就罢了。其他营生,那还是不见影的呢。如今说出来,姑爷要紧盯你,如何是好?”应该给人心理准备啊
“谁说不见影?我想做舶来品的生意。以前我爹的老朋友,前些日子我请他吃酒,他跟我提到要组船队出海,有人中途退出,空了一只船出来,问我想不想填上。我觉得是个好机会,但不知让谁去。岑二望秋楼离不开,你又掌着红萸。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裘三娘做生意,专挑要冒险的。舶来品,本小利大,就是她最爱的一种赚钱方法。
墨紫听来,确实是个好机会,怪不得裘三娘挑中秋前夜这样的好日子来摊牌。如果真要接下一只海船的货,裘三娘可有得忙了。不说舶来品的种类,便是从这边要运些什么过去,都得细细挑选。更何况,裘三娘还没人给她领队。要选可靠老实又得眼光好的人,以裘三娘的标准,几乎是很难在短期内找到的。
“你以为如何?”墨紫不在身边,裘三娘也没人可说这些生意上的事。因此,尽管她现在心情很糟,却还是忍不住说了。
“风险很大,机会却不错。”舶来品的买卖,最大的风险就是运输过程。一旦船翻人亡,就是血本无归。
“一船子的东西,我还赔得起。”装一万两的货,却能赚十倍二十倍回来。“墨紫,可有你觉得合适的人荐给我?”
墨紫坐在影子里笑,“姑娘不怕我中饱私囊?”
“墨紫,你要中饱私囊,何必等到今天?你,注定做不了什么大的坏事。再说,你要有兴趣,我在那船上留块地方给你,买卖什么你自己决定,赚得钱我也不眼红。”裘三娘只要自己想通的事,就会随性。她既已有放墨紫走的心思,便不会在小事上抠门。
倒是墨紫不习惯裘三娘突然这么大方,“姑娘今日的酒还是喝多了点。”
裘三娘笑道,“你这丫头好生没趣,我难得大方,你不说谢,还暗指我胡言乱语。我说真的,不过这趟买卖你赚得银子照样不能算在红萸的五千两里。”一笔归一笔,她算得清楚。“如何,现在可以给我说几个人名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得好处,你就懒得费心。”
墨紫一挑眉,“姑娘这好处,我还没说要呢。至于人选,真有些为难我,跟费不费心没太大关系,只是我平日识得人也不比姑娘多。来来去去,望秋楼和红萸坳,就这么两个地方。”
“那就这两处想想,有没有能独当一面,人品又不错的?”裘三娘对墨紫的话不以为然,“你眼力一向很好。”
“赵亮若非要参加科考,倒是合适。他心思缜密灵活,会读书却不迂腐,这大半年在望秋楼功劳不小。”还真让墨紫想到一个。
“赵亮?”裘三娘声音扬了扬,“的确合适。我瞧他还科考什么,做生意赚得银子比官俸多。不是说他考场慌张,屡试不中吗?”
“如今当了掌事,什么无理的客人没应付过,这次应该不会慌。说不定咱望秋楼能出个状元,亲笔给提个楼名,那就名扬四海了。”墨紫要借名人效应。
“……除了赵亮呢?”裘三娘再翻次身,声音低下去,这是累了。
墨紫想到卫庆。他当船工的话,大概干一辈子也就是个苦力,但他脑袋是极聪明的,她准备要把他调到管理船场外务的位置。若跟裘三娘说了,她自己便少个人才,因此心里犹豫。
“……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到,夜了,姑娘还是歇息吧。”好强的女子和丈夫闹僵了,还能分心想着生意。墨紫感叹。
裘三娘没